第九十六章【污染】一
高陽的邀請,劉東強當然不會拒絕,笑著點了點頭,叫來老賀,二人坐在同一輛車上直奔清河。
清河是海山縣境內唯一一條河流,也是整個縣城的水源,這條河對海山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高陽老早就想到清河附近轉悠一番,只是因為工作繁忙一直沒能成行。此次藉著視察開發區的機會,來此看看,也存著對趙志光引資而來的兩家造紙廠一家農藥廠考校一番的心思。
造紙廠和農藥廠歷來是製造污染的大戶,當初將這三家企業放在清河旁,是趙志光一手安排的,對此高陽一直心存疑慮。
驅車來到距離城關鎮三十里遠的清河旁,還未至前,高陽的臉色就已陰沉下來。不止是他,就連劉東強也一臉愕然的望向河岸兩旁。
只見河岸兩旁的樹木早已枯死,只餘一根根乾枯的枝幹矗立,地面寸草不生,大老遠就有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打開車門,刺鼻的味道令人忍不住想要作嘔,劉東強摀住鼻子,悶聲道:「幾年沒過來釣魚,這裡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高陽臉色鐵青,快步走到河岸邊,只見濃黑如墨汁的河水順著河岸向下流去,遠遠望去,所經之地幾乎一毛不拔。
污染!嚴重的污染!
二人幾乎不用思考,只憑眼睛就能看出這個問題,向清河上游望去,數百米外就是農藥廠,越靠近過去,氣味越是令人難以忍受。
農藥廠旁,還有一個村子,村外的莊稼枯黃一片,好一幅淒冷的景象。
高陽看著這幅場景,幾乎氣炸了肺,真不知道環保局是幹什麼吃的,這裡污染的這麼嚴重,他們每年的報告裡卻都是符合國家排放標準。
「縣長,我們去村子裡轉轉?」劉東強顯然也沒想到這裡竟然污染的如此嚴重,要不是二人專程過來,還真想不到距離縣城五十里外竟會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他心中的怒火也是難以遏制,心說趙志光真是個混蛋,怎麼會引來這麼三家污染如此嚴重的企業。就這樣,還享受著縣裡的種種優惠。
二人來到村子裡,卻見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窗,司機老賀見狀連忙走到一家大門敞開的村民院子,敲響了房門。
門打開,一個滿臉堆滿褶皺的老人出現在三人眼前,看著衣著光鮮的三人,老人臉上閃過一抹警惕:「你們找誰?」
「老鄉,我們是縣上來的,這兩位是縣裡的領導,想要向您打聽點事。」老賀露出和善的笑容,掏出香煙遞了過去。
老人看了眼香煙,冷冷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去別處打聽吧。」
說完,砰的關上房門。
老賀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連忙叫道:「我還沒說什麼事情呢,老鄉,開開門,咱們聊聊。」
屋子裡傳來老人沉悶的聲音:「沒什麼好聊的,我們都已經答應不上告了,求求你們不要再來了。」
嗯?
高陽和劉東強同時一皺眉頭,都看出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這些人上訪過?」高陽轉過頭問向劉東強,見他也是一臉茫然,不禁啞然失笑,他怎麼可能知道。
劉東強楞了一下,也是不解,想了想,上前敲門說道:「老大爺,我們不是農藥廠的人,我身邊的這位是咱們縣的高縣長,我叫劉東強,是城關鎮的黨委書記。我們來這裡就是想問一下農藥廠的污染事情,縣裡面正要調查,您還是開開門,咱們聊一聊。」
剛說完,房門打開,老人冷冷地看著劉東強,隨後目光放在高陽的身上,好一會才冷笑道:「他是縣長?你騙鬼吧,這麼年輕的後生,咋可能是縣長?你們別白費心機了,怎麼著威脅恐嚇這一套玩過了,還不放心,還要過來套我們的話嗎?」
劉東強本來正為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得意,聽到老人這麼一說,神色一僵,正色道:「老大爺,您還真猜錯了,這位的確是縣上的高縣長,咱們縣來了位年輕縣長,難道您不知道?」
老人當然聽說過來了位年輕縣長,可是眼前這位也太年輕了吧。他狐疑的打量三人,神色卻也沒有了剛才的冷漠。
高陽見狀上前掏出工作證遞給老人:「老大爺,這是我的工作證,您看看吧。」
老人拿著工作證,打量了半天照片,才說道:「小慈,小慈出來看看,爺爺不認識字。」
三人面面相覷,心說這老人可真有意思,鄭重其事的看了老半天,竟然不認識字。
正想著,從屋裡跑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邊走邊埋怨道:「爺爺您怎麼又給陌生人開門了?上次被他們打的事情,您難道忘了?」
老人訕笑道:「我看他們三個比較面善,不像是那幫敗類。」
「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啊,總是改不了這個毛病。」說著,少女站到三人面前,雖然瘦弱不堪,但也是一位清秀的女孩。
她打量著高陽,冷笑道:「別費心思了,村子裡的人被你們欺負到這個地步,怎麼還不放心?走,走,走,我們不告狀,你們也別來騷擾我們。」
老賀見她要來推高陽,忙擋到前面,說道:「你這個丫頭怎麼這樣沒禮貌?縣長是來調研的,工作證就在你爺爺手裡,不信你看看。」
「調研什麼?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去問別人去。」少女從老頭手裡搶過高陽的工作證,一把撇到院子裡,叉腰說道:「都出去,不出去我報警了啊。」
高陽看著爺兒倆警惕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發酸,這些老百姓究竟受到什麼樣的恐嚇,才會對人如此提防?
「小慈是吧?你好,我真的是新來的縣長,這裡的情況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樣吧,如果方便的話,你們可以對我說一說,外面的那些莊稼還能吃嗎?」
「你自己看不見?都死了,莊稼都死絕了!別說是莊稼,我們家養的老母豬也死了,你們還不罷休,真要逼死我們才甘心嗎?」少女猛地抬頭,眸子裡飽含淚水,喃喃說道。
老人也是老淚縱橫,顫著嘴唇道:「如果你真的是縣長,就請您幫幫我們吧,我兒子、兒媳已經死了,唯一的牽掛就是孫女小慈,高縣長,您把她帶走吧,讓她幹啥都成,只要離開這個村子。」
「您這是什麼話?怎麼著你們想離開這裡還不行?」劉東強眼角跳個不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時正處在暴怒當中。
聽到劉東強的問話,老人苦笑道:「離開當然行,他們巴不得我們都離開,可是離開後我們能幹什麼?不瞞你說,我們這些人啊,身體都垮了,什麼都幹不了,只能等死。可是小慈不一樣,她還在上高中啊,要不是家裡實在沒錢,她也不可能輟學。」
「等等,你說的身體垮了是什麼意思?」劉東強敏銳的察覺到老人話裡有些玄機。
老人嘿然道:「垮了就是垮了,三四十歲的青壯現在連鋤頭都扛不起來,這個村子啊,算是徹底完了。」
劉東強還要再問,高陽卻瞥了眼村外的公路上站著的幾個青年,若有所思道:「老賀,給范書記打個電話,讓他派幾個人過來。老人家,我們進屋再談好嗎?」
少女也看到公路上站著的青年,全身哆嗦了一下,連忙搖頭道:「他們馬上就會過來找你們的麻煩,你們別進來。」
老人卻出乎意料的說道:「進來吧,我相信你們不是壞人,好歹我也活了六十多年,只希望你們一會離開後,帶著小慈一起走。」
高陽說道:「誰也不用走,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是什麼來頭,還敢在光天化日下逞兇不成?」
老人也不說話,帶著三人進了屋子。
屋子裡很昏暗,簡陋。高陽三人進來,立刻就感覺到屋子裡有些擁擠,老人在一旁笑道:「去年為了給兒子和兒媳看病,我賣光了所有的家當,所以你們就坐在床上吧。」
高陽舉目四顧,只看到一個十四英吋的黑白電視機和一張用木板搭起來的雙人床,其他一切皆無,不禁問道:「這裡的農藥廠難道不在村子裡招工嗎?」
「招啊,怎麼不招?農藥廠是五年前搬過來的,一直都在用我們村子的人工作。」老人提起農藥廠,眼睛裡閃過難以掩飾的仇恨,冷笑道:「只不過近兩年來,村子裡的勞工病的病,死的死,他們招不到了,只能從外地騙人過來。」
「嗯?為什麼會病?」劉東強思索道:「難道農藥廠不給工人準備一些防護用品嗎?」
「哪有防護用品?他們為了賺錢,良心都被狗吃了,這幾年村子裡很多人都得了病,他們不但不給錢,還把人都辭退了。」小慈哭道:「爸爸媽媽就是看不起病,又受不了折磨跳河自殺了。」
「農藥廠成立五年多,你們為什麼沒人去上訪?」老賀在一旁問道。
「上訪管用嗎?前年我們全村的人到縣上反應,結果被趕了回來不說,緊接著附近就多了一批地.痞.流.氓,這幾年只要村子裡有超過三個人一起出去,馬上就會被人暴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