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示威()
三河縣由於地處山區，早晚氣溫比江南要低近十度，冬天尤為明顯。
高陽只睡了五個小時，就被凍醒過來，他打開檯燈，看了眼掛在牆上的石英鐘，時針剛剛好停留在六點。
歎了口氣，他穿著睡衣下床，拉開窗簾，透過結了一層冰凌的玻璃向外望去，只見天剛剛亮，尚有幾分霧氣瀰漫著，賓館門口的大街上已有賣早點的三輪車經過。
賓館的暖氣還沒開始供暖，房間裡有些冰涼，高陽重新鑽進被窩，想要再睡一會，卻怎麼也睡不著。
與市委組織部的鄒春明乃至縣委組織部副部長趙婕並不熟悉，所以昨晚的接風宴只吃了一個多小時就各自離去。
縣委組織部已在縣委招待所為高陽訂好了房間，高陽本想直接回招待所睡覺，誰知道剛回到招待所，趙婕後腳就跟了過來。
趙婕竟然是省城人！
高陽想到昨天晚上與趙婕的談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不但如此，她竟然與浦海市公安局的第一警花吳月還是表姐妹。
難怪在接風宴上得知高陽是浦海人後，她立刻就跟了過來。
遠在浦海的吳月估計怎麼也想不到，在江北山區，竟然會有兩個人因為她的關係而熟識，這也出乎了高陽的意料之外。
趙婕開門見山提出要高市長多多照顧她表妹，這讓高陽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想不到僅僅吃了一頓飯，趙婕就知道了他的背景。
當然，對於趙婕的要求高陽並不相信，她能在年僅二十六歲就踏上副處，想來在省城關係不小。吳月不過是剛剛入職的警察，就算需要人照顧，也沒必要讓市長出面。
況且她能直接提出高市長，就說明她很清楚浦海發生的事情，這說明什麼？說明她與省城聯繫很緊密！
高陽點了根煙，心想自己初來三河縣，兩眼抹黑，有個熟悉情況的組織部副部長在一旁指點，能省事許多，至少可以知道縣上領導的一些情況。畢竟就算高致遠給他的資料再詳盡，一些隱秘的私聞肯定不如身臨其境的趙婕清楚。
二人聊到晚上十點多，趙婕才離開高陽房間。直到這時，高陽才有時間給老爸老媽打電話，老媽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讓他照顧好自己，沒事別回家，她準備最近去蘇杭旅遊。老爸則是要他注意團結周圍同志，不要甫一上任就和別人鬧矛盾，多向老同志學習。
打了一個多小時，高陽才哭笑不得的掛斷電話。二老自始自終沒提一句若是受到委屈該如何，也不知是對自己非常放心，還是他們壓根就巴不得兒子趕緊滾蛋，不要影響他們二人世界。
隨後給王天成打了電話，王天成升任浦海市政法委書記已成定局。原來的金書記到省公安廳任職命令已經下來了，只等著春節過後人大會議通過，就邁入副廳級行列。
電話裡王天成顯然很興奮，他能跨越廳級門檻，明面是破獲了華天地產非法侵佔國有資產的功勞，實際上卻是阻止了浦海市的官場大地震，間接的保住了市委書記彭學彬的位置。而這其中，高陽的功勞自不用說，因此對高陽很是感激，表示要為他介紹武陽市公安局的人給他認識。
高陽當然不會拒絕，官場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張網，他想要謀取政績，就必須要建立自己的人脈關係。王天成介紹的人物，即使不是市局一把手，也定是能夠說得上話的人物，對於高陽的幫助肯定極大。
他提到了吳月，解釋了三河縣組織部副部長趙婕與吳月的關係，王天成心神領會，二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才掛了電話。
臨睡前高陽又分別給莫晨雪和寇斌打了電話，自高陽每日接送莫晨雪上下班後，二人之間的關係直線飛昇。雖說至今高陽仍未牽過她的手，但莫晨雪對他的依賴卻非比尋常的深，電話裡不斷述說思念之情，說一有機會就來江北看他，高陽心裡對莫晨雪也很是想念，當即表示她隨時都可以過來。
幾番電話打完，已是凌晨一點鐘，高陽奔波了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上午的安排趙婕昨晚就已通知他了，先與縣長孔文武會面，接著去見縣委書記婁海盛。畢竟他是省上下來的選調生，又是市上直接電話通知縣委將大兆鄉鄉長位置留出來，就算縣委書記婁海盛不知道高陽真正的背景，也能猜出他來歷並不簡單。
因此在高陽還未抵達三河縣時，婁海盛就已通知組織部等他報道後見上一面。
這些消息是趙婕昨晚有意透漏給高陽的，並暗示她與婁書記關係很近，高陽對此不置一詞。他剛剛來到三河縣，並不想太早站隊，更何況他如今只是代鄉長，就算提拔到鄉長，也不夠資格站隊。
正思忖間，敲門聲響起，趙婕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高鄉長，起床沒有？」
高陽應了一聲，換掉睡衣，穿上西服打開房門，眼前頓時一亮。
只見趙婕今天的打扮竟然與昨天一身工作裝完全不同。紫色風衣下，粉紅高領毛衣與她白皙的臉蛋相映成輝，下身穿著黑色套裙，被黑色純棉長筒襪緊緊包裹的筆直纖細的雙腿塞進黑色高根皮靴裡，就如同盛開在黑夜的曇花般迷人，再加上她那雙彷彿會說話的水漣漣大眼睛，整個人充滿了魅惑人心的特質。
高陽看的眼神發直，反應過來後嘖嘖笑道：「趙部長，您這樣子出門，是不是準備殺死幾個人才甘心？」
趙婕一呆，才明白高陽話裡的調侃味道，眼中閃過一抹喜悅，嗔罵道：「殺人也要先殺掉你，高陽，昨晚你叫我什麼？怎麼睡了一覺就變生疏了？」
「呃，趙姐，嘿嘿，其實這樣叫你和稱呼你名字沒啥不同，真不知道你家伯父怎麼取的名字，可算是讓你佔了所有人的便宜。」
「哼，知道就好，以後不許叫我趙部長，否則別怪我給你穿小鞋。」
「知道啦，我的部長大人……」
二人經過昨晚的談話，明顯變得熟絡起來，趙婕似乎有意和高陽拉近關係，言談間極為隨意，笑鬧著吃了早餐，便乘車前往縣政府。
縣長孔文武屬於那種丟到人堆裡便找不到的人，相貌很平常，但一雙眼睛很有神，與高陽談話時銳利的眼神始終注視在他的身上，顯得很專注。
初次接觸，他並沒有與高陽過多交談，只是不停囑咐他要服從黨委領導，遇到事情多向上面請示，顯然對他才十九歲就擔任鄉長很不放心。
高陽一一應承後，便讓他離去。
離開縣政府後，由於與縣委書記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趙婕與高陽商量了一下，便吩咐司機開車回組織部，二人步行前往縣委大樓。
走在三河縣僅有的一條的大街上，趙婕這身充滿誘惑的打扮果然吸引了絕大多數路人的目光，雖然沒有高陽調侃的謀殺那麼嚴重，倒也真有騎自行車的人不小心撞到別人，惹得二人哈哈大笑。
九五年底的三河縣，人們哪看到過如此時髦的女人。再加上不知為何趙婕竟然沒有分毫組織部長的穩重，如同一個小女孩似得嘰嘰喳喳一路笑靨如花，更添幾分魅惑。
好不容易到了縣委，高陽在三樓的書記辦公室裡見到了三河縣一把手婁海盛。
婁海盛相貌很蒼老，與他四十六歲的年齡極不匹配，甚至比五十歲的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劉鵬飛還要蒼老幾分，兩鬢斑白，一張臉皺皺巴巴，看起來就猶如耄耋老朽。
與孔文武在和人談話時直視對方眼睛不同，婁海盛顯得很是風輕雲淡，剛一見到高陽和趙婕，便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道：「茶葉在茶几下面，暖瓶在牆角，你們自己給自己倒水。」
高陽有些納悶的看了眼將他們送進辦公室便掩門離去的秘書背影，剛一猶豫，身邊趙婕已經熟練的拿起暖瓶倒水了。
看到高陽如此反應，婁海盛笑瞇瞇道：「我們這些老傢伙向來喜歡自己動手，秘書有秘書的工作，我從來都不認為他們端茶倒水就能幹好工作，所以我從不讓秘書做這些事情。」
高陽微微一笑，接過趙婕遞來的水杯，道了聲謝，沒有言語。
婁海盛這麼說，顯然話裡有話，高陽並不想在不瞭解他真實想法前胡亂說話，這會降低婁海盛的第一印象。
果然，見高陽不說話，婁海盛繼續道：「小高今年才十九歲吧？別的孩子十九歲還在大學讀書，而你都已經是一鄉之長了，說出去也夠嚇人的。」
趙婕在一旁微笑插言道：「高鄉長很穩重，可絲毫沒有年輕人的毛躁。」
看樣子趙婕和婁海盛果然很熟悉，言談間極是隨意。
婁海盛滿意的點點頭，道：「對於你能來三河工作，我是持歡迎態度的。大兆鄉情況很複雜，我希望你能妥善處理各種工作，如果有困難隨時與趙副部長溝通，也可以直接來找我。」
高陽放下茶杯，感激道：「謝謝婁書記的支持，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組織的培養。」
「對於大兆鄉的發展，你有沒有什麼想法？」高陽剛剛說完，婁海盛就突然問道。
高陽有些驚訝，自己不過是昨天才到大兆鄉轉了一圈，對於鄉里情況一無所知，怎麼可能會有想法。
猶豫了一下，他決定實話實說：「我剛剛到這裡，一些情況還沒有掌握，暫時只想熟悉工作，沒有想法。」
婁海盛眼睛微瞇，滿意道：「這樣就好，本來擔心你年輕氣盛，遇到事情不思考就匆匆決定，現在我放心了。」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大兆鄉的單澤海雖然有很多不足，但卻很善於團結同志，你去那之後要與他多多交流。」
高陽微微一怔，頓時明白婁海盛說怕自己年輕氣盛的原因了，他是怕自己與單澤海鬧矛盾啊。
瞥了趙婕一眼，昨天的事情只有她清楚，難道說是她告訴婁海盛的？
明白了婁海盛話裡的含義，接下來的談話自是乏善可陳，隨意聊著三河縣的情況，秘書適時的敲門提醒婁海盛有個會議要開，高陽與趙婕便知趣的起身告辭。
又經歷一番顛簸來到大兆鄉政府時，已是中午時分。
高陽跟隨趙婕以及單澤海來到會議室時，下方已坐滿了各村的村支書及鄉里的幹部，眾人交頭接耳，不大的會議室顯得很是喧嘩熱鬧。
坐在主席台上，單澤海敲了敲話筒，也不說話，只見下面的聲音突然一頓，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他滿意的掃視一圈，揚聲道：「從今天起，我們大兆鄉多了一位青年才俊，呵呵，十九歲的副鄉長，現在請縣委組織部趙副部長宣讀任職命令。」
趙婕點了點頭，拿出一份紅頭文件讀道：「三河縣委關於大兆鄉代理鄉長、黨委副書記、副鄉長高陽同志的任職決定。經縣委組織部提名，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任命高陽同志為大兆鄉黨委副書記、代理鄉長、副鄉長，。」
會議室裡掌聲響成一片，趙婕抬起手虛壓了一下，笑道：「高陽同志是省委組織部為了補充基層幹部下派到三河縣工作的選調生，學歷高、素質過硬，尤其在實習期間曾獲得組織部領導和團省委領導的一致好評，希望大兆鄉在他的帶領下能夠取得更好的成績。」
說著，她看了眼單澤海，示意自己說完了。
單澤海笑著接過話筒，道：「下面請高鄉長為我們大家講幾句，高鄉長可是東大經濟系的高材生，我們大兆鄉能夠有這樣一位鄉長，是我們的福分啊。」
話音未落，下面已嘩聲四起，吵鬧中有人冷笑道：「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竟然當了鄉長，想不到『趙反骨』剛走，竟然來了個更離譜的。」
「才十九歲啊，怎麼就能當鄉長呢？單書記五十歲也還只是書記啊。」
「媽.的，縣領導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大兆鄉已經夠窮了，不派一個有能力的鄉長，怎麼專門弄一些不著調的人來這裡？把我們大兆鄉當成什麼地方了？」
聽著下方七言八語的議論聲，單澤海輕蔑地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趙婕和面無表情的高陽，有些得意的說道：「高鄉長，同志們對於你的到來很是激動啊，你看他們多熱情？」
「是啊，他們實在夠熱情的。」高陽淡淡的應了一句，他又不是聾子，自是能夠聽到下面的議論，對於單澤海如此簡單粗暴的下馬威，他心裡極為不屑。
身為大兆鄉黨委書記，一把手，單澤海如此做顯然很沒必要。不管怎樣，高陽就算去掉代理二字，也還是大兆鄉的鄉長，仍然處於他的領導之下，想要敲打高陽，隨時都有機會，沒必要挑這樣的時候挑事。
可是從昨天下午的示威，到今天的下馬威，單澤海處處表現出唯我獨尊的霸道，實在有失一把手的風範。
高陽瞥了眼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趙婕，暗想她連續兩次被單澤海打臉，若是換做大度一點的男人，心知單澤海的舉動只是針對高陽，估計也不會有太多想法。
可惜趙婕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漂亮女人。
漂亮女人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她會認為所有人都會讓著她！而單澤海在她堂堂組織部副部長親自送高陽上任之機，連續兩次出手，從側面來說，不但是打擊高陽，甚至連她這個組織部副部長都不被放在眼裡。
單澤海已經把趙婕徹底得罪了，即使二人同屬於縣委書記婁海盛的陣營，這道裂痕恐怕也難以消弭。
高陽冷冷的想著，突然站起來，做了個驚人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