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X艇
聽到第一下聲響，肖靖波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時間。
北京時間28日14點45分，馬爾維納斯群島這邊就是28日2點45分，或者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時間3點45分。
「記錄噪音源。」
「正在記錄。」
肖靖波朝聲納長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落到了火控屏幕上。
隨著潛伏在周圍的美英潛艇出手，屏幕上的一個個圖標由暗黃色變成了亮黃色，並且相繼標上了距離、深度、航速、航向等重要參數。雖然在正常潛航狀態下，能夠通過被動聲納截獲的噪音判斷出目標的方位與大致距離，但是很難對目標精確定位，特別是在距離較遠的情況下，被動聲納很難提供精確的火控數據，不然潛艇也不需要配備主動聲納了。要想用被動聲納精確定位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需要讓目標發出較大的噪音。因為潛艇不可能時刻使用主動聲納，99%的時候都是依靠被動聲納獲取外界信息，所以潛艇既要盡量降低噪音避免被對手發現，又要盡量提高被動聲納的靈敏度以提前發現對手。實際操作中，潛艇艇長均喜歡搶先到達交戰海域潛伏下來，等到敵人主動上門送死，就是為了盡量降低本艇發出的噪音，找機會幹掉對手。
肖靖波要的就是眼前的機會。
美國與英國的潛艇開始攻擊遠處的阿根廷船隊，即便潛艇自身非常安靜，甚至不發出一點噪音，在發射魚雷與導彈的時候都會產生非常明顯的噪音。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確定敵艇的準確位置。
發射魚雷與導彈的時候會產生巨大的噪音由來已久，早就受到各國海軍高度重視，各國海軍也想出了很多解決辦法，比如採用自航出管的發射方式。只不過，這些辦法並沒解決所有問題，比如自航出管的發射方式只能用來發射魚雷，而且受魚雷發射管尾蓋牢固程度的影響，最大作戰深度受到很大限制。更重要的是，為了降低噪音，自航出管的魚雷初始速度都很低，嚴重限制了魚雷的機動能力。在緊急情況下，為了搶先攻擊，潛艇艇長會提高魚雷航速，從而使自航出管的發射方式失去意義。
相對而言，發射導彈時產生的噪音更加明顯。
最初的時候，攻擊潛艇（不包括巡航導彈潛艇）上的導彈是裝在特殊的容器內、從魚雷發射管發射，直到「洛杉磯」級（從SSN719「普羅維登斯」號開始的第二批型）才採用了垂直發射管。到「虎鯨」級之前，各國的攻擊潛艇、特別是核潛艇與全電動潛艇普遍採用了導彈垂直發射系統。「虎鯨」級開啟了一個時代，該型潛艇首次按照模塊化設計理念，採用了可以根據任務需求進行組裝的「水下綜合發射系統」，不但用來發射導彈，也用來發射魚雷。從此之後，各國潛艇均採用了相似的設計方式。「水下綜合發射系統」能夠迅速推廣與普及，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發射導彈時產生的噪音小得多。
因為「水下綜合發射系統」就是單獨建造的「彈藥模塊」，部署方式更加靈活，各國工程師設計潛艇的時候，幾乎都將該模塊放在了指揮台圍殼後面，所以發射導彈的時候，不需要擔心與指揮台圍殼碰撞，可以選擇較低的出管速度，從而選擇「水壓式」、「機械動力式」等更加安靜的發射方式。
問題是，降低噪音不等於消除噪音。
實測證明，發射導彈的時候，仍然是潛艇最不安靜的時候。
事實上，正是因為發射導彈時會產生很大的噪音，所以沒有哪個艇長願意在戰鬥中首先使用導彈，即便是在相對安全的海域，艇長也會首先設法縮短距離使用魚雷，只有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才會使用導彈。
美國與英國的潛艇沒有選擇嗎？
肖靖波必須考慮這個問題，而且必須考慮清楚。
潛艇司令部在發來的情報中明確提到，皇家海軍的潛艇已經在數日前攔截了阿根廷派出的第一支船隊，用魚雷擊沉了3艘護航戰艦、2艘電動潛艇與5艘快速商船，在隨後的戰鬥中，4艘英國海軍的攻擊潛艇與2艘共和國海軍的電動潛艇相繼戰沉，只有1艘3300C倖免於難。
收到這條消息後，肖靖波就在反覆考慮。
從該消息中可以看出，皇家海軍的潛艇比阿根廷海軍的厲害，有能力伏擊前往馬島的運輸船隊，對付護航艦艇。毫無疑問，美國海軍的潛艇也有這個能力，完全可以縮短距離用魚雷幹掉對手。美國與英國的潛艇沒有選擇縮短距離，而是隔著幾百千米使用導彈，不是害怕那兩艘護航戰艦，而是隨時可能出現的共和國潛艇。問題是，使用導彈發出的噪音在上百千米外就能聽見，從而暴露美英潛艇的位置。共和國海軍的潛艇肯定不會跟隨阿根廷船隊南下，而會在船隊前方航行。也就是說，美英潛艇選擇在距離200多千米的時候出手，並不能保證自身的安全。
顯然，這違背了潛艇的首要作戰原則。
受潛艇與潛艇戰特殊性的限制，即潛艇在遭到攻擊後極易戰沉、且戰沉之後艇員的生還率幾乎為零，任何潛艇艇長在指揮作戰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就是自身的安全，而不是與敵人搏命。
美國與英國潛艇的行為只能讓肖靖波相信，附近肯定有幾艘沒有參加攻擊的潛艇。
伏擊海域的對方選擇的，因此美國與英國的潛艇有足夠的時間提前到達戰場，並且找到最理想的伏擊地點，然後關閉反應堆，在僅用電池供電的情況下，坐等共和國的潛艇自投羅網。
肖靖波幾乎敢肯定，只要「蝠鲼」號在此時出手，沒等魚雷集中那些充當誘餌的美英潛艇，就會被敵人的魚雷擊中。毫無疑問，要想幹掉「蝠鲼」號，美英海軍需要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至少得用4艘攻擊潛艇交換。問題是，「蝠鲼」號是獨一無二的潛艇，而且美英海軍不僅想幹掉「蝠鲼」號，還想抓住共和國介入馬島衝突的證據。換句話說，「蝠鲼」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共和國只能吃悶虧，看著阿根廷倒在美英面前。
從潛艇司令部發來的作戰命令也能看出，「蝠鲼」號絕對不能有閃失。
考慮到這個問題，肖靖波長吸了口氣，抬頭朝幾名軍官掃了一眼。
「老肖，現在正是時候……」
「再等等，我們不是來打秋風的。」肖靖波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開口的副艇長韓安邦少校猶豫了一下，暗自歎了口氣，朝另外幾名軍官搖了搖頭。
雖然「蝠鲼」號上的官兵多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實戰經驗，平均每人獲得過兩枚以上的戰鬥勳章，但是在張雪峰離開一線部隊之後，肖靖波是公認的頭號艇長，在他的面前，那些經驗豐富的潛艇兵就算不了什麼了。再說了，潛艇部隊是「一言堂」，艇長說什麼，下面的官兵就得做什麼，絕對沒有道理可講。
躁動迅速過去，外面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美國海軍的「亞特蘭大」級攻擊潛艇在正常情況下，一般在垂直發射系統內配備12枚對地巡航導彈與12枚反艦導彈，並且在彈藥艙內裝載4枚反艦導彈，也就是說，在一次攻擊中，「亞特蘭大」級最多能夠發射16枚反艦導彈；因為潛艇在出海的時候會按照最大標準攜帶彈藥，而艇長很少選擇在魚雷發射管內裝載反艦導彈，即便在制海作戰中，艇長也會在魚雷發射管內保留幾條魚雷，所以在沒有絕對必要的情況下，攻擊潛艇只會使用垂直發射系統內的反艦導彈，很少用魚雷發射管發射反艦導彈。
英國海軍的「快速」級攻擊潛艇的情況與「亞特蘭大」級類似，也有24根導彈垂直發射管。只是英國海軍沒有美國海軍那麼強大的遠程打擊能力，所以英國海軍的「快速」級攻擊潛艇一般攜帶16枚對地巡航導彈與8枚反艦導彈。也就是說，在不使用魚雷發射管的情況下，「快速」級一次能發射8枚反艦導彈。
根據被動聲納截獲到的信息，附近總共有7艘「亞特蘭大」級與1艘「快速」級。
也就是說，這8艘潛艇在一個攻擊波中最多能夠發射124枚反艦導彈，即便都不使用魚雷發射管，也能發射92枚反艦導彈。
不多時，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數字。
「120」。這是被動聲納記錄下的情況，也就是說，附近的8艘潛艇總共發射了120枚反艦導彈，只有1艘潛艇沒有用魚雷發射管發射反艦導彈。
見到這個數字，開始還很激動的韓安邦稍微冷靜了一點。
作為最有資格頂替肖靖波，成為「蝠鲼」號第三任艇長的海軍少校，韓安邦先後跟隨華劍鋒、樂家成、劉海峰與張雪峰在4艘潛艇上幹過，參加過多次海戰，從最基層的士官做起，直到成為中級軍官，他對潛艇戰的瞭解不會比其他艇長差。
很明顯，7艘美國潛艇是「拳腳並用」，只有那艘英國潛艇有所保留。
只要韓安邦冷靜下來，就應該知道，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就像肖靖波所擔心的那樣，「露頭」的8艘潛艇只是誘餌。
雖然用反艦導彈攻擊200多千米外的船隊，就算發出再大的聲響也不會受到威脅，更沒有必要留下幾條魚雷以防不測，但是在不考慮水下威脅的情況下，美英潛艇的首選戰術是等待船隊靠近，用魚雷發起攻擊，而不是集體亮相。美英潛艇急於攻擊，證明他們並不是沒有考慮來自水下的威脅，而是充分考慮到了潛在的敵人。如此一來，7艘美國潛艇沒有任何理由不在魚雷發射管裡留下一兩條魚雷。毫無疑問，1艘「快速」級起到的防範作用微乎其微，如果肖靖波下達攻擊命令，首先要對付的就是那艘英國潛艇，而且以安靜發射的方式首先對付4個目標，趁此機會重新裝填魚雷，在美國潛艇發現遭到攻擊的時候，「蝠鲼」號已經發射了第二批魚雷。雖然一次幹掉8艘敵艇的可能性並不大，但是只要搶先發射魚雷就能迫使對手放棄反擊，首先規避魚雷，「蝠鲼」號則能趁此機會溜之大吉，或者轉移陣地，準備發起第二次攻擊。即便再退一步，進入南大西洋的不是「蝠鲼」號，而是一艘「虎鯨」級攻擊潛艇，也能採用同樣的戰術，然後趁對手規避魚雷的時候溜之大吉。
只要美國潛艇的艇長不是笨蛋，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美國潛艇鋌而走險，只能證明附近還有幾艘潛艇。
因為肖靖波沒有下達命令，所以「蝠鲼」號沒有採取行動。不多時，那些發射了導彈的美英潛艇就離開了伏擊海域，以相對安靜的速度四散而去。因為已經搜集到了美英潛艇的特徵噪音，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蝠鲼」號的中央火控計算機都能根據被動聲納截獲的噪音信號確定8艘美英潛艇的大致方位。
8艘美英潛艇並沒走遠，而是散佈方圓數十海里的範圍內。
這一情況再次證明了肖靖波的判斷準確無誤，如果沒有別的目的，在伏擊了阿根廷船隊之後，美英潛艇沒有理由留下來。
對「蝠鲼」號上的官兵來說，耐心比什麼都重要。
耐心等待很快就收到了效果。
當時鐘上的讀數變成18點50分的時候，火控屏幕上出現了幾個模糊的信號。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閉眼養神的肖靖波突然睜開眼睛，朝聲納長看了過去。
「正在測算目標數據。」聲納長長出口氣，顯然被艇長的反應嚇了一跳。
韓安邦也被肖靖波的動作嚇了一跳，甚至懷疑肖靖波有第六感。要知道，除了少數幾種劇烈聲響之外，不管是潛艇、還是大型海洋生物，發出的都是人耳聽不見的次聲波。此時外面那幾艘潛艇發出的就是次聲波，即便是聲納長，也只能聽見由儀器處理過後，轉變而來的聲響，而不是敵艇發出的聲響。肖靖波不是聲納長，還一直在閉眼養神，卻能在敵艇出現的時候反應過來，讓人很難理解。
「是敵艇！」聲納長朝艇長看了一眼，同時把數據顯示在了火控屏幕上。
肖靖波掃了眼火控屏幕，冷笑了一下，朝韓安邦看了過去。
見到屏幕上的數據，副艇長微微皺了下眉頭。
一共有4個目標，其中3個目標是「亞特蘭大」級攻擊潛艇，信號最弱的那個目標沒有對應身份，也就是說，那是一艘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潛艇。
「看樣子，南大西洋成為各國先進潛艇的大舞台了。」肖靖波笑了笑，說道，「那幾艘『快速』級就不說了，前幾天才遇到了A22，現在又遇到了一個X。我睹一百塊，那是一艘美國海軍的攻擊潛艇。」
韓安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沒人跟你賭，我也認為那是一艘美國潛艇。」
其他軍官也是一樣的觀點，沒人與肖靖波對賭。
「熱鬧也看了，最佳的時機也錯過了，我們乾脆一錯到底。」肖靖波長出口氣，掃了眼圍在身邊的軍官，說道，「雖然能夠一次攻擊四個目標，但是我們必須搞清楚X的身份，還得有點耐心。」
韓安邦點了點頭，表示支持艇長。
「X」是給為沒分級的不明潛艇的臨時代號，按照共和國海軍潛艇部隊的規矩，如果遭遇X艇，艇長的首要任務不是將其擊沉，而是盡量搜集相關信息，特別是特徵噪音，並且將這些信息帶回潛艇司令部。這個規矩的最大意義就是，除了極個別的試驗潛艇之外，很少有單獨成級的潛艇。也就是說，每個X後面都有可能是一個擁有數十個成員的大家族，只有及時搞清楚其具體性能，才能在今後的對抗中佔據上風。當然，這不僅僅是共和國海軍的規矩，也是美國海軍的規矩，不然當年美國海軍也不會用10多艘攻擊潛艇尋找「劍魚」號的蹤跡了。
「準備啟動噪音控制系統。」肖靖波站了起來，「重新設定航線，先繞到X的屁股後面去，再找機會靠近一點。準備好水下機器人，有機會的話，給X來幾張近距離特寫，做個專輯。」
聽到艇長的話，指揮中心內的軍官都笑了起來。
因為要在密閉的環境中生活幾個月，如果不懂得「及時享樂」，就算意志再堅強，也會被幽閉的環境逼瘋，所以潛艇兵都懂得如同調劑生活，如何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想辦法營造寬鬆的氛圍。
肖靖波算得上是比較木訥的艇長，也能說上幾句冷笑話。
隨著主動噪音控制系統開始工作，「蝠鲼」號成了大洋深處的「噪音黑洞」。雖然這一狀態持續不了多久，但是肖靖波需要的也只是幾個小時而已。不管多麼先進的潛艇，後方都是被動聲納的監視盲區。只要繞到X的屁股後面，就能關閉主動噪音控制系統，以較低的速度跟隨X航行，搜集最寶貴的信息。
肖靖波並不覺得輕鬆，因為他知道，X很有可能是一艘與「蝠鲼」號相當的潛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