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順從
轎車剛剛駛出阿根廷大使館，裴承毅就接到了軍情局長打來的電話。
雖然裴承毅一直對軍情局不太感冒，如同每一個職業軍人一樣，在他看來，最好還是少與那些神秘的「間諜」打交道，但是作為高級將領，裴承毅非常清楚軍情局的能耐，更清楚軍情局的「通天」渠道，也就不會得罪軍情局長。
見到李存勳的時候，裴承毅就知道軍情局長已經掌握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與阿方索談得還不錯吧？」
「還好，比我想像的好得多。」裴承毅接住了遞來的茶杯，說道，「不管怎麼說，阿根廷空軍參謀長比我預想的直率得多，把能說的基本上都說了。」
「還是你引導有方。」
裴承毅微微皺了下眉頭，沒有接話。
李存勳呵呵一笑，說道：「你與阿方索會面時，元首接到了阿根廷總統塞隆的電話，兩人商討了軍購事宜。這麼說吧，你也知道，軍情局有那麼一點小能耐，不但負責元首熱線電話的保密工作，還負責監視所有外國使領館。正如你所說，阿方索基本上是和盤托出，把能夠說的都說了。」
裴承毅也笑了笑，同時歎了口氣。
「請你過來，主要是想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我的看法？」裴承毅朝李存勳看了過去。
「不要告訴我，你跟阿方索說的都是心裡話。」
「這……」裴承毅猶豫了一下，說道，「確實如此，在沒有掌握具體情況下，我必須有所保留，不可能什麼都說實話。」
李存勳點了點頭，示意裴承毅說下去。
「你問的是我的個人意見？」
「對，純粹的個人意見，不要考慮其他，以軍人的身份給出的參考意見。」
裴承毅點了點頭，沉思了一陣，說道：「如果站在國家的立場上，我建議支持阿根廷的戰爭行為，而且最好在年內開打。」
李存勳微微皺了下眉頭，示意裴承毅說得更詳細一點。
「主要有三個理由。」裴承毅故意壓低了語速，沒有說得太快，「一是誰也不能保證馬島附近的勘探報告是空穴來風，換句話說，如果美國石油公司公佈的結果就是事實，甚至有更多的稀有礦藏，就絕對不能讓這些礦藏落入美國手中；對此，唯一的辦法就是幫助阿根廷收復馬島，利用阿根廷控制馬島。二是新的國際形勢，要求我們製造新的熱點，不能讓全世界一直盯著我們、盯著東方；當然這也符合我們的新政策，符合未來的發展趨勢。三是阿根廷是我們在西半球與拉美地區的唯一盟友，更是不能丟的盟友；自從二十多年前，我們向阿根廷出售第一批軍火之後，阿根廷為收復馬島準備了二十多年；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阿根廷不可能一直等下去，我們也不可能一直迴避這個問題，必須以積極主動的方式解決馬島問題。」
雖然裴承毅對每個問題都是點到為止，但是句句都說到了重點上，而且輕重有別。
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句話用在國家身上，也是同一個道理。
從2015年的第四次蠻巴戰爭開始，到2035年的蠻度戰爭結束，20年內，共和國集中全部力量解決周邊問題，同時推動國內改革。毫無疑問，不管是對外爭戰、還是對內改革都不是最終目的。從根本上講，共和國內外政策的根本目的只有一個，即推動國家的經濟、文化、科技建設，將中華文明推向新的高峰，讓全國公民過上更好的生活。從這個根本目的出發就不難發現，立足於地球的文明發展模式遲早有一個盡頭。
雖然早在20世紀就有人預言，人類將在不久的將來飛向太空，離開地球家園，並且在20世紀中葉實現了飛天的夢想，但是真正讓人類進入「太空時代」的還是「電能革命」，準確的說，是更加強大的能源，因為人類要想擺脫地心引力的束縛，需要的就是能源，而且是極為強大的能源。
全球人口直奔百億大關時，幾乎所有人都在考慮一個問題：人類文明將何去何從？
雖然越來越多的發達國家進入「人口負增長期」，但是誰也不能改變人類人口不斷增長的事實，也無法否認地球最終將不堪重負的事實。在無法建立新家園的情況下，解決人口膨脹的唯一辦法就是消滅過多的人口，而可以選擇的手段無非是瘟疫、饑荒與戰爭。在醫療技術不斷進步、農業生產邁向工業化的時代，瘟疫與饑荒都不可能奪去生命，減少人口的唯一辦法就是戰爭，而要大規模減少人口，只能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全球戰爭。毫無疑問，全球戰爭、也就是世界大戰，很有可能導致人類文明的徹底滅亡。不管是哪個國家的領導人，都不可能冒著毀滅整個人類的危險發起全面戰爭。
為了避免世界大戰，唯一的辦法就是建立第二個家園。
雖然從現實角度看，建立在「電力革命」基礎上的現代科學技術不可能克服因為人口膨脹而帶來的問題，也就是說，現代技術帶來的額外生產力無法抵消增加人口對環境造成的巨大壓力，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建立外太空殖民地的速度跟不上人口增長的速度，但是只要能夠建立外星殖民地，哪怕在月球上建立殖民地，就能給整個人類文明一個希望，一個能夠擁有更加美好未來的希望。在很多時候，一個希望，遠比一塊麵包重要。只要有希望，人類文明就不會自我毀滅。
可以說，開發外太空是所有大國的重頭戲。
可控聚變核電站全面推廣之前，共和國、美國、歐盟、俄羅斯就加快了向太空進軍的速度。2020年，第一批3名共和國的宇航員成功在月球北極地區著陸，不但實現了「阿波羅計劃」之後人類再次登月的夢想，還對存在大量氦3的月球北極地區進行了科學勘測，帶回了大量標本，為後來建立月球科研基地打下了基礎。僅僅4年後，3名美國宇航員成功登陸火星，雖然登陸行動最終以失敗告終，3名宇航員沒能返回地球，但是從此開始，人類的足跡離開了地球圈，進入了其他行星系；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登陸火星」成為了全世界最受關注的話題。
在「太空競爭」中，共和國與美國的路線截然不同。
美國全力向火星衝刺的時候，共和國開始建立月球殖民地，而且是以經濟為目的、而不是以科研為目的。雖然看上去，美國的太空計劃更有開拓精神，也更加先進，但是從現實角度講，不管是登陸火星、還是飛出太陽系，月球都是更加理想的基地。更重要的是，月球上擁有非常豐富的資源，特別是可以用做可控聚變核電站的燃料、以及星際宇宙航行推進劑的氦3。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月球殖民地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建成。
按照最保守的估計，要在月球上建立一座最低限度的永久性基地，需要向月球運送大約25萬噸物資。
這是個什麼概念？
如果用傳統的氫氧火箭發動機，並且用電解水的方式生產液氫與液氧，那麼以2020年的全球發電量計算，需要大約5年才能生產出足夠多的火箭燃料。毫無疑問，這是任何國家多承受不起的。
要想在月球建立永久基地，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新的火箭能源。
新能源並不神秘，就是催化金屬氫。實際上，早在2013年，即復合蓄電池與超導電動機問世後不久，共和國的科學家就提出了用催化金屬氫做燃料的火箭發動機方案，並且獲得了國家的撥款支持。大約在2021年左右，相關基礎研究就取得突破，進行了首次不太成功的試驗，取得了非常關鍵的數據。到2025年左右，也就是共和國提出在月球建立永久性的氦3生產基地的之前，用催化金屬氫做燃料的火箭發動機技術已經成熟。關鍵問題是，催化金屬氫不是單獨以金屬形式存在的氫元素，而是儲備在由催化劑形成的特殊結構中，表現出金屬特性的氫元素。也就是說，催化金屬氫本質上是氫元素與催化劑的混合物，其中氫元素所佔的比重非常低。
氫元素不難獲取，宇宙中到處都是氫元素。
關鍵就是製作催化劑的稀有金屬非常「稀有」，復合蓄電池、超導電動機、超導線纜等還可以回收利用，而用在火箭發動機上的催化劑、也就是稀有金屬將隨同氫元素燃燒，根本不可能回收利用。如果按照計劃在2040年建成月球基地，並且全部使用新的金屬氫火箭來發射所有物資，至少需要32種、120萬噸稀有金屬，而這32種稀有金屬在2035年的全球總產量也不到200萬噸，除掉各類消耗，總剩餘量不到5萬噸。
2026年，建立「月球殖民地」的行動開始之後，稀有金屬頓時成為最貴重的資源。
從重要性上講，稀有金屬甚至比18世紀的煤、19世紀的鋼鐵、20世紀的石油還要貴重。別的不說，為了獲得稀有礦藏的開採權，共和國與美國的企業無所不用其極，就差沒有大張旗鼓的打上一仗了。
由此可見，如果馬島海域真的擁有世界上數一數二的稀有礦藏，別說阿根廷與英國會毫無顧忌的幹上一場，恐怕共和國與美國都會捲入。從國家與民族的未來來講，共和國與美國都會竭力控制稀有礦藏，而且不給對手任何機會，畢竟地球上的稀有礦藏就那麼點，爭奪稀有礦藏的行動是名副其實的零和遊戲，不存在共贏的結果。
可以說，爭奪稀有金屬，足以導致一場大規模地區戰爭。
除了爭奪正在加速枯竭的資源之外，戰略調整也是共和國不能迴避的問題。
解決了所有周邊問題後，共和國必須進行戰略調整，而第三次軍事改革就是戰略調整的明確信號。現在的問題是，國家競爭本來就是逆水行舟，如果在掌握了主動權之後，不能想方設法的給對手製造麻煩，就會把主動權拱手讓給對手，然後被動解決對手製造的各種各樣的麻煩。落到現實問題上，如果共和國不能讓美國陷入麻煩之中，要不了多久，美國就會給共和國製造新的麻煩。更重要的是，在可以預測的麻煩中，能讓共和國感到頭痛、且不得不集中力量解決的只有來自北方的威脅。毫無疑問，這是共和國最不想解決，也不能在近期解決的問題。如果給美國機會，激化共和國與俄羅斯的矛盾，共和國將吃不了兜著走。如此一來，共和國別無選擇，必須採取主動行動，讓美國自顧不暇。
從王元慶回到國內後就安排針對阿根廷的軍事援助來看，這也正是他的戰略決策。
簡單說來，共和國更希望在南大西洋上打一場與共和國沒有太大的關係，卻讓美國不得不插手的戰爭。
從總體戰略上看，這必將成為國際局勢的轉折點，成為中美冷戰的轉折點。
雖然裴承毅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說得過於透徹，畢竟作為軍人，他能夠指明這個問題就非常不錯了，要讓他像政治家那樣去分析問題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白，共和國要做的，就是盡量利用戰爭帶來的機會。
相對而言，裴承毅提到的最後一個理由反而不太重要。
雖然阿根廷是共和國在拉美地區唯一的盟友，但是阿根廷在是否收復馬島的問題上並不是過分積極，甚至可以說，如果證明美國公司公佈的勘探數據是憑空捏造的，阿根廷就不會過分主張對馬島的主權。也就是說，即便共和國不積極推動戰爭，只要能夠保持與阿根廷的密切關係，就能夠利用雙邊貿易往來控制阿根廷，並且在適當的時候將阿根廷拉入集約集團，從而使阿根廷正式成為共和國的盟國。
換個角度看，推動戰爭，反而是冒險行動。
簡單的說，如果阿根廷輸掉了戰爭，共和國就將輸掉西半球的唯一盟友。
作為軍情局長，李存勳不可能聽不出裴承毅這番話的意思。
沉思了一陣，李存勳長出口氣，說道：「如果換個角度，站在阿根廷的立場上，而不是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你有什麼想法？」
「阿根廷？」裴承毅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我是阿根廷軍人，我會毫不猶豫的反對任何通過戰爭收復馬島的行動。」
「為什麼？」
「很簡單，希望並不大。」裴承毅知道李存勳是明知故問。「雖然我們一直在積極支持阿根廷，甚至做出了很多保證，但是我們與阿根廷隔了半個地球，而且我們在南大西洋上沒有任何據點，即便有，也不可能派兵參戰。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可能大規模介入，甚至不可能在戰爭期間為阿根廷提供太多的武器裝備，因為我們過分介入，只會使美國心生顧慮，從而使美國介入戰爭。要知道，自從美西戰爭以後，西半球就是美國的傳統勢力範圍，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在美國的後院站穩腳跟。在此情況下，就算阿根廷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只要英國夠堅決，笑到最後的就不是阿根廷。」
李存勳歎了口氣，說道：「照你這麼說，馬島成了拼膽量的戰場。」
裴承毅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也可以這麼說，就看誰能嚇住誰了。」
「不管怎麼說，至少我們還沒有輸過。」李存勳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做好去阿根廷的準備了嗎？」
「現在？」
「不是現在，但是也不會等太久了。要不了多久，就會做出具體安排。」
裴承毅暗暗一驚，知道軍情局已經收到了相關情報，要不了多久就能確認馬島附近海域有沒有足夠全人類使用數十年的海量資源。
「我有一點建議，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李局長的建議，當然不能錯過。」
李存勳呵呵一笑，說道：「阿方索已經正式向你發出邀請，你也知道他在阿根廷軍隊中的地位，他的邀請，基本上等於阿根廷國防部長的邀請，而阿根廷國防部長又是塞隆的得力手下，所以要不了多久，塞隆就會親自向你發出邀請。按照我們的習俗，不應該空著手走家串戶，總得帶點禮物吧？」
「你是說……」
「軍購談判馬上開始，既然你將成為我國派往阿根廷的最高軍事顧問，就應該做點實際的工作，站在阿根廷的立場上，為阿根廷制訂相關的裝備採購計劃，是不是？」
「可是我沒有任何相關的資料，而且也沒有合適的人手。」
「這些都不是問題，你要的資料與情報我們隨時可以提供，總參謀部也有足夠的人選供你調動。」
裴承毅苦笑了一下，知道這才是李存勳找他的來的主要目的。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就派人去接你。項總那邊你自己打招呼，聽說他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可不想惹麻煩。」
「好吧，明天再說。」
裴承毅沒多囉嗦，起身告辭後離開了軍情局。
面對無法抗拒的力量，裴承毅唯一的選擇就是順從。再說了，去阿根廷也不是短期休假，肯定會呆上好幾個月，怎麼也應該給阿根廷高層留下一個好蠻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