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超級」第八人
八月的江南依舊潮濕悶熱,然而昨日後半夜的一場陣雨過後,清晨的空氣則顯得格外清新,微風帶著淡淡的水汽和清幽的草香拂過面頰,令人不由精神一陣,城門剛剛開啟,便有三三兩兩的百姓扛著扁擔、挎著柳筐,為了一天的生計出城而去,亦有城外村鎮中的農戶帶著蔬菜、瓜果往城中走。
一駕較為寬大卻有些破舊的馬車也在這個清爽的早晨,自江陵城中而出,兩匹駕車的駑馬雖然有些瘦弱,但也精神抖擻,踏著略顯泥濘的驛道向北而行。駕車的是個三十上下的精瘦漢子,略顯粗糙的黝黑皮膚顯然久歷風吹日曬,在這樣一個早晨出行,顯然令他很是舒暢,熟練的將手中的長鞭在空中抖了個花兒,伴隨著清脆的響鞭口中吆喝了兩聲。與車伕並排坐著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白面短鬚相貌平常,穿著一身家僕裝束,微微躬著背,瞇著雙眼似尚未睡醒。
跟隨馬車而行的,是三名家丁打扮的漢子,為首的一位坐於一匹尋常的戰馬之上,年紀約在四十上下,其餘兩人則是二十七八的年歲。
這一行數人並未有奇特之處,看來似要遠行,和往來的商賈動輒十幾、數十甚至上百的車馬隊伍比起來,實顯得微不足道。
行離江陵十數里後,馬車的車廂簾布一挑,只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和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端然坐於車內,那老者雖是瓜子臉型卻不顯瘦弱,黑黃的膚色隱露些許病態,雙眉雖寬卻已稀疏,額頭和眼角上皆有皺紋,鬚髮均已花白。而那婦女容貌平常,氣質還算穩重,白淨臉上仍微微有些淡黃色的斑點,雖然施了脂粉,卻掩蓋不住歲月留下的痕跡。
老者望外看了看,聲音略有沙啞,但言語中卻帶著輕快的笑意,道:「子文先生真乃神技也,子龍與干擦肩而過,卻竟未察覺,實令人好笑也。」
坐在駕車夥計旁邊的老者仍是一副睏倦模樣,也不回頭,聲音恭敬卻又不失鄭重的低聲道:「區區彫蟲小技,主人過譽了,然此處雖仍為劉使君所轄之地,主人卻不可輕視,還當以所定之名姓相稱,以熟此身份,否則日後或許略有疏忽,怕是將引來大禍也。」
車廂裡的老者楞了一楞,隨後點頭受教道:「干…不,進謝過先生提點。」
這老者自然便是我,天下聞名的「天機」先生蔣干蔣子翼了,在被劉正「蹂躪」了近兩個月後,我被他改頭換面裝扮成了這副模樣,化名張進字奉直,漢陽人氏,現居江陵。當時我在銅鏡中看著自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不禁連連讚歎劉子文的高超技藝,而嵇雲等人可觀我身材面容之全貌,看得更是瞠目結舌,皆道若非親眼所見,絕難相信世上竟有此般絕妙之術。
對於這次前往譙郡,我和龐德公實是大費了一番心思,為了穩妥起見,家中除了親近如銘心、周循、鄧樺一家和張任、呂豐外,便連李忠亦不曾相告,而那經過挑選的兩名精幹忠心的隨行家丁,也是在離開魚復後才知其中大概。而我所化名的張進則是確有其人,祖籍漢陽,以販賣棉、麻等物為生,是個略有家財的生意人,亦是「紳誼道」中人,其有一兄長名為張放字任直,現在兗州東平縣經商,我此行便是聞聽張放病重難愈,前去見上最後一面。
在仔細篩選了一番之後,隨行之人選定了吳克、張任、劉正和兩名昔日張任的親兵。呂豐、吳克本是劉備白耳兵中的精銳,本應送我回竟陵後,就隨諸葛亮與關羽返回成都,但在成都時,劉備覺我貼身護衛太少,而他二人久隨我身邊,彼此甚為熟悉,便私下命他們到了竟陵後就留下來保護於我,而我自然毫不猶豫的收下這份大禮,如此身有長才的精壯忠勇之士,不要才是傻瓜。這次前去譙郡,吳克既能聽擅道各地方言,又知道路,自然乃是首選;張任文武雙全,若遇麻煩之事,以他之能定可助我一臂之力,況且他相貌普通,雖為蜀中名將,但中原卻少能識之人,自他「重生」之後,為人甚低調,身上的威嚴之勢也淡了許多,縱是尚有些許,旁人看來也不過是武者之氣而已;至於劉正,則因要給我和嵇雲隨情況微改容貌,且亦有才學可為參謀得以「入選」;定了這三人之後,我還曾考慮過李忠,不過想到他那過於引人注目的外貌,我便打消了這個想法。於是,我們這一行七人,一個老商賈張進和其少妻王氏,一位老管家,一名車伕,三個粗會拳腳兵刃的家丁,便組成了這只「加裡森敢死隊」。
從江陵到麥城後再過襄江,一路上皆是劉備的地盤,因此我們行來也甚為輕鬆,雖然皆以化名彼此相稱,卻毫無擔憂之處,這期間,為了更好的扮演這個棉、麻商人的角色,我著實惡補了一番這方面的知識,而劉正也從旁指點,免得需用之時露了馬腳。
臨近平春縣境,便已到曹操所控之地,我的心也逐漸提了起來,沿途幾番遇到曹軍盤查,我雖不怎麼害怕被這些小魚小蝦認出,但仍不免有些忐忑。
這日清晨,眼見離平春城不過十數里之距,驛道之上往來行人尚不見多,忽然聽後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轉瞬之後,有一騎馳到我們身旁,馬上一俊俏得有些過分的青年帶住座騎,一臉如花般笑容的嬌聲笑道:「嵇姐姐要去譙郡,怎麼不帶上我去一遊?」
聞聽這個聲音,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面露驚駭之色,伸手掀開車簾,探出頭去,只見那馬上青年除了女扮男裝的陸雪外,又還能是何人?!
我如同撞鬼一般望著這個丫頭,腦中一片空白,當初她隨我們搬到魚復住了半月之後,在於我們打算北上前,嵇雲便好言勸她歸返吳郡,以免其兄及家人擔心。本以為按陸雪的性格,必然不願離去,誰知她卻爽快的答應下來,而我們自然心中竊喜,過了兩日之後,便命呂豐率五名家丁護送陸雪回吳,之後的第三天,我們也踏上了去江陵之路。可誰能料到,這刁蠻任性的丫頭竟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還是張任最先冷靜下來,翻身下馬來到車前,恭敬的道:「主人天尚未明時便動身,此刻可需到道旁林邊小憩?」
我從震驚中逐漸清醒過來,知道如此停在路上確是難免引起他人注意,於是苦笑著點了點頭,聲音沙啞略顯老態的道:「便如君興所言。」
當我見到陸雪甚為驚駭之時,陸丫頭也同樣滿臉的詫異、震驚,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瞪著我和嵇雲,微微張開櫻唇,如同雕塑一般楞在那裡。
將車馬帶到道邊的樹林旁,陸雪不等我開口相問,反而忙不迭的嬌聲問起我和嵇雲如何變成這般模樣,在得知緣由之後,這丫頭拍了拍胸口,長噓了口氣道:「若非認得劉老先生他們,我還道尋錯了人呢,真是嚇死我了。」隨後,她便玩心大起,纏著劉正也為她變個容貌。
嵇雲和我面面相覷,都是不由苦笑,想到如今所處之地,我也沒了往日的容恕之心,微微沉下臉來,冷哼一聲道:「陸小姐若不老實道來如何來到此處,我便請劉先生將你易成個鼻歪眼斜,膚色黑黃粗糙的奇醜之女,此生也難還原貌。」
也不知陸雪是被我少見的態度所震,還是害怕真變成我所描述的那般,不由面露畏懼神色,往嵇雲身邊湊了湊,如同小貓一般乖巧,低著粉面,輕聲講述了起來。
原來,這丫頭早想和我們同去譙郡,好一覽中原風貌,但也知道此去怕是有些危險,我們必然不允,因此當初便假裝爽快的答應了返回吳郡,而在半路上借尿遁甩掉呂豐幾人,想我們很有可能先到江陵,便抱著一試之心跑到江陵等候,而這丫頭的運氣實在太好,本來待了兩天未見我們的行跡,正要鬱悶的自己回轉家中,卻不料在出城時正好見到吳克、張任等人,於是她便小心翼翼的遠遠跟隨在我們身後,不敢過早露面,一直眼見到了平春,這才現身出來,也要怪我們覺得尚在劉備所轄地界,不免放鬆了警惕,竟如此長時間都未曾察覺。
我們幾個大男人聽了都暗歎這丫頭實在膽大,以她這般容貌,雖說略通武藝,卻仍是個嬌弱的女子,萬一路上出了什麼差錯,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嵇雲望著她略顯消瘦疲倦的面容,想到她平日被人視若珍寶的呵護生活,不由憐意大起,以手輕撫其背,柔聲道:「陸妹妹這數天來必是甚為勞苦,實是委屈了你,然此去譙郡確是有些凶險,非是不願帶你前去,若是被曹操麾下發覺,縱然不死,怕是亦難回江南,夫君與雲怎能讓妹妹你臨此危境?倘若有個閃失,要如何對伯言先生交待?不若姐姐派人送你先回家中,待日後中原平定,再去遊玩如何?」
我想到她一個女孩子獨身而來,實是不易,但卻不得不收起慈悲心腸,淡淡的道:「雲兒所言極是,伯言肯留小姐隨我們往魚復已是勉為其難,便是此去安然而返,日後他若知也必要責怪於我,況且小姐族中之人對你皆是寵愛有加,小姐又怎忍心看他們為你整日擔憂?」
陸雪聞言起初還有些動容,但隨後卻執拗的搖著頭,一臉傷心的道:「小女自知這次有些貿然,可卻已不是小孩子了,中原哪有那麼容易便平定下來,何況族中之人整日逼我嫁於那些不喜之人,而我心中……求先生和嵇姐姐帶我一起去吧,小女定當謹言慎行,便是劉老先生將我變做個醜丫頭也行。」
我看著她滿面的悲傷神色,眼中垂淚欲落,不由也是心中一軟,她雖受人疼愛卻不能選擇自己的幸福,喜歡趙雲亦不能遂願,而且性格外向、活潑好動,即便再過膽大任性,但平日恐怕也是被圈於家中,如這時代大多數士紳家女子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實是痛苦萬分。可要是答應了她,誰知道這丫頭會在路上惹出什麼麻煩來?而若是派張任的兩名親兵強送她回去,且不說能不能下的了手,即便硬綁了她,她連呂豐都能擺脫,兩個只知動刀子砍人的漢子,又哪裡是她的對手?
感到有些頭大的我,看看嵇雲,又望了望劉正、張任,但他們亦是一臉無奈,顯然面對這樣的事也是難有良策。
過了片刻,還是劉正打破了沉默,猶豫著道:「主人,老朽覺不如……不如便攜陸小姐前去,老朽可略為其掩飾容貌,只要小姐平日少露姿容,再行事謹慎,主人與夫人一路速行,當無大礙。」
我本來正要狠心帶著眾人回轉江陵,先解決了陸雪這麻煩再說,如今聽劉子文之言,不免也有些心動,想來哪有那麼巧便碰到相熟之人?若是速去速回,或許真的能安然而返,況且要是真的折返回去,再等陸遜來接人,那怕是又要花去一兩個月時間,眼下曹、劉、孫三家正在各自休養,萬一日後再起戰端,這事就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去了,趙氏母子本就生活艱辛,若是一旦搬個家什麼的,那豈不是要令雲兒遺憾終生?
陸雪聽到有人為她求情,眼中露出欣喜渴盼之色,我看看了嵇雲,她也正向我望來,眼中神色複雜,顯然也是猶豫不決。
我咬了咬牙,轉臉盯著注視著我的陸雪,冷冷的道:「陸小姐若要隨行,便需答應干的三個條件。」
陸雪聞言破涕為笑,歡喜的點著頭,我見了繼續說道:「其一、一路之上需聽干與雲兒之命,不得肆意妄為;其二、平日當少露行跡要不離雲兒左右;其三、遇事不可莽撞任性,若一條違反者,干寧與眾人回轉江陵,亦絕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