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掙扎
唐飛面對陳子華，神色之中是說不出的忿怒：「陳子華，你這是公報私仇！」
淡然的笑了笑，陳子華放下手裡的文件，看著辦公室中間站著的臨江區區委書記唐飛，用很平靜的聲音問道：「咱們之間有私仇麼？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報仇？」
唐飛的臉上儘是紅潮，目光卻瞥向一側的虞思靜，自從他進來，就看到這個昔日的朋友兼情敵，早已是自己手下敗將，被自己打擊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的虞思靜，唐飛的心裡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果然是讓人難以置信的隔離審查。
虞思靜默默的站在陳子華的身後，對辦公室裡面發生的事情恍若未聞，在唐飛的車隊到來之前，二郎鄉的黨委書記羅昶浩與鄉長王永慶就揭了唐飛的底子，這倆人都是接到過市政府行政命令的，但是在區委書記唐飛的強壓下，不得不改弦易轍，按照區委區政府的會議精神，公然違背市政府的命令，組織群眾上江堤搶險，把撤離搬遷的命令置諸腦後。
所以，唐飛率領的區委區政府的車隊還沒有進入二郎鄉的政府大院，市委辦的副主任何素業就已經走馬上任，掛著臨江區臨時區委書記的頭銜，帶領鄉黨委書記羅昶浩和鄉長王永慶，組織二郎鄉的基層幹部，下去宣傳組織撤離搬遷工作了。
而已經上了江堤的各村群眾，也開始迅速的撤回各村，抓緊時間組織搬家，陳子華通過指揮中心，調撥車隊到二郎鄉，幫助群眾撤離，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將大致方向定下來，行動迅速展開，至於還守在江堤上的區委的搶險隊，陳子華卻沒有去過問。
所以，區委書記唐飛帶著臨江區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進入二郎鄉政府大院的時候，很快就發現了情形異常，先是在鄉政府的會議室召開了一次臨時會議，主持會議的就是市委副書記陳子華，與會的除了市紀委副書記成佐棟、市政法委副書記黃文德、市公安局副局長劉浚以及市委辦副主任何素業之外，就是臨江區這次過來的四套班子主要領導。
會上，陳子華代表市委常委，當場宣佈了一系列的決定，幾乎沒有給任何人開口說話的機會，直接將黨政兩套班子的主要領導讓紀委的人員分別給帶走了，包括幾名副區長和區委副書記，唐飛則被請到了陳子華的辦公室，其餘的區領導幹部，都無聲無息的接受了臨時區委書記何素業的領導，積極的投入到執行市政府的命令當中去了。
在唐飛想來，陳子華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是因為虞思靜的緣故，他與虞思靜之間的恩怨，其實已經到了永遠也不可能化解的地步，不說在前任市長下台問題上的貓膩，光是跟虞思靜之間的奪妻之恨，就讓兩人仇深似海了。
以前之所以沒有對虞思靜窮追不捨，那是因為他站在勝利者的角度，保持那樣的勢態，比把虞思靜逼入絕境更能滿足他的變態心理，而且虞思靜也有人罩著，做得太絕的話，肯定有人看不順眼，對他未必有什麼好處，所以，才有虞思靜在政府秘書處窩囊了十年的經歷。
現在虞思靜成為市委副書記的秘書，自然有了向他報復的能力，所以，他首先想到了，便是陳子華在虞思靜的影響下，對他進行了打擊報復，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他暴怒的時候閃現了那麼一瞬，隨著陳子華的話音落下，他就知道自己冒失了。
不說陳子華會不會這樣做，僅憑虞思靜擔任陳子華秘書的時間長短就可以斷定，自己的猜測完全沒有任何成立的可能，而且，虞思靜也未必會向陳子華述說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雖然說他們兩人十幾年不曾見面，但是，最瞭解虞思靜的，反而是他唐飛。
從虞思靜身上收回目光，唐飛轉而怒視陳子華，今天之前，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往，僅僅在市委大禮堂的黨政幹部大會上見過一面，而且還是他看到陳子華，而陳子華未必會注意到他，但今天，陳子華的所做所為，簡直就是將他徹底送入了人生的谷底，甚至連翻身的機會都失去了，這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回想起來時路上，市長錢寶銀的奇怪反應，唐飛心裡隱隱明白，恐怕那個時候，錢寶銀就已經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找個借口迴避，甚至連二郎鄉都沒有過來，這說明什麼？說明事情已經到了錢寶銀都無法挽回的地步，否則的話，錢寶銀為何毫不猶豫的選擇逃避？
唐飛並不知道，錢寶銀接到的電話是從市委打過去的，那個時候，錢寶銀已經得到了陳子華守在二郎鄉的消息，而且，市紀委的命令也已經傳達，給他通消息的，就是市紀委的一名副書記，到了那種地步，錢寶銀便知道回天乏力，不是他怕壓不住陳子華，而是唐飛讓他覺得自己的牌太少，不值得跟著唐飛賭上這一把。
既然市委的目標是在唐飛身上，暫時還是以這次防汛為主要目的，他就有了迴旋的餘地，那個電話，給了錢寶銀太多的希望，所以，他權衡利弊之後，決定放棄唐飛，雖然唐飛背後的唐家對他的吸引力很大，但這些年下來，僅有的一些耐心也已經消磨殆盡，在唐飛身上，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希望，反而是唐飛從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多東西。
關鍵時刻，錢寶銀做出了一個讓唐飛做夢也想不到的選擇，居然直接放棄他了，就在他向錢寶銀遞出橄欖枝，釋放出唐家的善意時，錢寶銀毫不猶豫的放棄了他，恐怕唐飛要是早知道如此的話，就會後悔他這些年的一些自以為得計的做法吧？
臉上的神情漸漸平復下來，唐飛終究也不是平凡之輩，一旦冷靜下來，心裡就會很快的開始分析，略一轉念，他就已經認清眼前的形式，這個新來的市委副書記，居然是個愣頭青般的官員，做事大開大合，毫無顧忌，一點兒也不講官場的一些潛規則，換做一個老於世故的官員，今天在二郎鄉，斷不至於這般處置問題，竟然當著這樣的場合，公開端掉了區委兩套班子，一下子就得罪了一大片的人。
走到區委領導這樣的位置，誰沒有個三親六故？何況臨江區這樣被無數人盯著的經濟發達區縣？今天被陳子華公開隔離審查的領導，哪個背後沒有硬扎的靠山和廣闊的人脈關係，他今天這麼做，無疑把自己也放到了火爐上，能不能安然過得了這一關，不見得比他唐飛好多少，想到自己身後的唐家，唐飛心裡慢慢的也有了一點兒底。
眼神也逐漸恢復了清明，唐飛聲音一凝，道：「陳書記，我們之間雖然沒有私怨，但您今天的所做所為，跟私怨卻沒有任何的分別！您知不知道，因為您的輕率誤判，將給臨江區政府、二郎鄉和三水鎮的人民群眾帶來多大的損失麼？」
陳子華淡淡的一笑，這會兒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分配下去，安頓的有條有理，指揮中心那邊也會隨時將最新的情報轉達過來，虞思靜跟何素業隨時都在關注著汛情的變化，他現在只需要坐在這裡等候就可以了，所以，有的是時間跟唐飛辯上一辯，他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唐飛如此瘋狂。
沉吟了一瞬，陳子華道：「哦，公然違抗市委市政府的命令，與上級黨組織唱反調，居然還佔了理了？嗯，你且說說，到底給臨江區政府、二郎鄉和三水鎮的人民群眾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失？可以讓你置數萬人的生死於不顧？！」
唐飛眼睛裡面閃過一絲精光，陳子華的話音裡面設置了好幾個陷阱，先扣了一個大帽子在他的頭上，不管自己怎麼辯解，公然違抗上級黨組織和政府的行政命令這一條是跑不掉的，置數萬群眾的生命財產於不顧……這一條似乎也能說得上。
陳子華這些年歷練官場，無恥的東西見得夠多了，但要讓他自己做出來卻很難，今天在這裡消遣唐飛，並非沒有別的用意，只是在這口舌之上，卻已經不像初入官場時那麼直來直去了，雖不至於顛倒黑白、胡說八道，但將自己放在有利的位置，還是不用費啥心思。
唐飛見陳子華並沒有像剛才在會議室那樣，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竟然跟他辯論起來，心裡忿恨的同時，卻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以為還有挽回的餘地：「陳書記，您說的這些罪名，我還不敢當，而且，這些罪名成立的前提，就是您關於這次汛情和江堤工程質量的誤判。」
陳子華端起桌面上的水杯，輕輕的泯了一口茶，這是方才鄉黨委書記羅昶浩親自送過來的茶葉，據說是東華山上的特產，每年只有極少量的出產，市面上根本就沒有賣的，當地人稱為東華仙毫，是很貴重的一種保健茶葉，對身心的保健有著特殊的功效。
放下水杯，不自覺的咂摸了一下嘴巴，頰齒留香，果然不是俗物，「誤判？是汛情還是江堤的質量？抑或者是全都誤判了？」陳子華對唐飛的話，雖然生出一絲興趣，但看向唐飛的眼光，卻是充滿了揶揄。
只有陳子華自己明白，這次洪水的真正結局，若非是早已知道了答案，恐怕他也不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對，就是來，唐飛做的事情太過瘋狂，實際上，在別人的眼中，這段時間他的所作所為又何嘗不瘋狂？
前面的且不說，只要有足夠驚醒的頭腦，也不難從蛛絲馬跡當中把握到這次汛情的嚴重，適度的做出一些防範，不足為奇，但能在這個關鍵時刻發現新建的江堤工程出現問題，這可就不是僅僅憑神奇兩個字能解釋得了的，畢竟那是市重點防護工程，又是剛剛交工，有各個監管部門的鑒定認可，如此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居然能被他機緣巧合的發現問題，還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簡直可以說是神乎其神了。
真要說這是巧合的話，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因為陳子華是帶著這方面的質檢專家去考察的，回來的報告當中附著專家的鑒定書，若非這樣的話，豈會在省委、市委引起如此大的效應？可以說，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情勢，跟他當初的謀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陳子華心裡其實也明白，遲早會有人把這個問題拿出來，甚至現在已經有人在懷疑，陳子華本身就是針對某個集團過去的，否則的話，他的那個突如其來的鑒定書，來得就有些太匪夷所思了，畢竟在那種情形下，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漫無目的的帶著質檢專家去檢驗剛剛完工的江堤工程質量，這很明顯帶著極強的針對性。
此時的陳子華，已經知道，二郎鄉的江堤工程實際上跟唐飛有著極大的關係，而且那家承建江堤工程的建築公司，隸屬於大唐科技的情況，他也已經知道，聯繫到唐飛的名字，陳子華已經猜測到，唐飛有可能就是唐家的子弟。
假若沒有跟唐冬生的那段糾葛，陳子華面對唐家子弟的時候，免不了會採取保守的做法，小心謹慎是肯定的，但經過與唐冬生的事情之後，他知道不管怎麼彌合，與唐家的矛盾已經必不可免，所以對唐飛，就更加的不客氣，今天就是想要看看，唐飛還能拿出什麼樣的底牌。
若是只有身後唐家的這身虎皮的話，對於唐飛，陳子華恐怕會立即失去興趣。
唐飛站在那裡，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受到了慢待，雖然他的行政級別已經是副廳，但跟陳子華這個副廳比起來，還有著很大的差距，何況如今陳子華已經是市委副書記、市委常委了呢，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相當的大的，「我這裡有東華大學水文專家何華芷教授有關二郎鄉江堤工程的設計報告和水文分析材料，還有最近以及未來一個月內我市的氣象分析資料，對於可能出現的汛情，都有著非常客觀的分析預測。」
這些東西是唐飛最近一段時間心中的魔怔，所以隨時都備在身邊，一邊說一邊就從自己隨身的文件包裡面拿出了那份曾經給錢寶銀看過的報告書，遞給走過來的虞思靜手中，甚至還微不可察的對虞思靜微微笑了笑，彷彿想表達出一點什麼，可惜的是，虞思靜像看到陌生人一樣，目光淡淡的從他的面上滑過，沒有絲毫的停留，彷彿第一次與他見面一樣。
唐飛的心裡微微一跳，虞思靜給他的感覺……太淡然了，似乎連陌生人都不如。
陳子華接過虞思靜遞過來的報告書，很隨意的翻了幾翻，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你不會只有設計書而沒有施工的詳細報告吧？僅僅憑著設計書就說工程質量過關，是不是太過武斷了？要知道，再完美的設計，也要按要求施工才成啊。」
唐飛的臉上突然染上一層血色，他自然知道問題出在那兒，沒想到陳子華一眼就看到了關鍵，根本不是錢寶銀那種外行能比的，這句話直接就擊中了他的要害，但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要硬撐：「難道省安監局出具的鑒定書是假的？工程驗收的專家抵不過陳書記的臆測？若是真的有偷工減料的情形，江堤恐怕已經出現問題了！」
接著，他便又拿出取樣位置的事情來說事兒，陳子華輕輕的搖了搖頭，明白唐飛開始垂死掙扎了，這種事情根本沒有爭論的必要，而且他也不想爭論，更不會重新派人去做什麼鑒定工作，那些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除非他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洪水到底有多可怕。
不想繼續跟唐飛兜圈子，陳子華隨手把所謂的報告書仍在桌面上，抬頭看著唐飛，淡淡的說道：「唐飛，二郎鄉的江堤工程，你從中拿到不少好處吧？不知道你當初肆無忌憚的拿好處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的結果？」
唐飛聞言，臉上卻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道：「陳書記，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啊，沒有真憑實據，這樣的話說出來，可就跟您的身份不相符了。」他這時候也知道自己翻身的可能性已經不大，所以跟陳子華說話的時候，語氣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陳子華笑了笑，道：「飛天建築工程公司，是大唐科技旗下的子公司吧？」
唐飛聳了聳肩膀，道：「原來陳書記已經知道了。」他並不知道陳子華的身份背景，這也是他面對陳子華時，心理上始終自覺得佔據優勢的緣故，因為他還有一張底牌，那就是他的出身，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唐家在背後，他覺得還沒有到絕境。
陳子華端起水杯，接道：「其實你完全沒必要公然違抗市委市政府的命令的，一樣可以按照你的方案去做，可惜的是，你太瘋狂了，居然拿五六萬人民群眾的生命去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