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建安十二年八月末。
夷州碼頭上一片繁忙,因為幾個時辰之後糜貞便要帶領船隊出發。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船隊主要目的地是江夏,而不是柴桑。雖說兩地之間不過是隔江相望,但意義上卻完全不一樣。
小茶樓中,陸仁正在和糜貞作臨行前的細談。
「別嫌我囉嗦,你到了江夏馬上和令兄說清楚,陸、糜兩氏既然已經聯了姻,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令兄的仕途。這次的船隊中有兩千多刀槍兵器、一千弓弩、一千套盔甲,我可是把夷州府庫裡的存貨都調動出來了,算是向令兄表一表我的誠意。你口齒那麼伶俐,應該能讓令兄完全放下心來……記得和令兄好好說,別再吵架。」
糜貞初為人婦不過十餘日,今天是婚後在人前的頭次露面。現在既然嫁了人,她的裝束自然是有所改變,一頭秀髮也挽起了婦人頭。輕輕拂去耳畔的幾絲亂髮,糜貞悠悠然的端起了茶杯道:「我知道。另外我再去柴桑落一下腳,把我們兩氏聯姻的事給散佈出去。同時再向劉皇叔說清楚,你幫的是我大哥,而不是他……義浩,是這樣吧?」
陸仁也端起茶杯細品了一口,點頭道:「沒錯,是這樣。事情就是這樣,我幫你大哥和幫劉備原本並沒有什麼分別,但在旁人看來卻會是兩回事。我與劉備非親非故,如果是直接與劉備經商互市,劉表那裡我們不去論他,孫權那裡肯定會出問題。換句話說,我這個陸氏宗主把軍需器杖直接賣給與孫權為敵的劉備,等於是給了孫權一個『柴桑陸氏私通敵國』的借口,鬧不好孫權會借此直接對我的柴桑陸氏下手。而現在我們兩氏聯姻,有你大哥這個中間人在裡面,孫權他就找不到什麼合理的借口,就算想對我陸氏下手他也得在暗中行事,不敢鬧到明面上來——我賣東西是賣給自己的大舅子,既然是親家我不幫他誰幫?這個道理在哪裡都說得過去,孫權他要是敢胡亂動手就等於是有違人倫常理,百姓們要罵的也會是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宗族也會因此而自危,現在的宗族有幾個沒有與其他宗族聯姻取利的?」
糜貞微笑著斜倚到了牆上道:「要不要再放出點風,柴桑陸氏如果出了什麼事就會直接越過長江去投奔我大哥?就當是隱隱約約的警告一下孫權,陸、糜兩氏既然聯了姻就互為依靠,他想滅是滅不掉的。而且現在的柴桑陸氏產業之豐、影響力之大,如果孫權不能打下夷州除掉現在的陸氏根基,柴桑陸氏又有我大哥那裡可以避禍而滅不掉,對他來說可是會後患無窮的。」
陸仁道:「你看著辦吧,反正底我都交給你了。還有,子真那裡讓他想辦法和周瑜接觸一下,婉轉一點的告訴周瑜與孫權,只要孫權不來惹我,衣甲器杖這一類的生意我也會和他們做。可惜啊,魯肅這回是帶了兵來打泉州,不然我和魯肅說這些事最容易說得通。」
糜貞笑道:「那你去一趟泉北,和魯肅談談不就是了嗎?」
陸仁哂道:「你認為會有那麼容易嗎?」
「不認為。」
「那你還說!孫權命魯肅帶了兩萬多人馬,名為討伐山越,實則是為了泉州而來。他如果能打下泉州,夷州這裡就會有危險。魯肅這個人雖然是商人出身,但領軍之才與周瑜不相伯仲,而且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魯肅也很想借此一仗來證明自己的才幹。總之孫權也好,魯肅也罷,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如果這一仗不能漂漂亮亮的把他們打回去甚至是打怕,我們想和孫權也談生意的事根本就是一紙空談。武力這東西雖然有些令人討厭,但卻是不可欠缺的。」
說到這裡陸仁卻感覺到一陣陣的頭痛,在中國的近代史上,中國原本封閉了數百年的國門就是被歐洲列強用武力給打開的。其實不僅僅是中國,世界上被武力強行打開商路的地區數不勝數。陸仁雖然並不願與人為敵,但也清楚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什麼都是空話。軍閥混戰的時期,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想滅了你就滅了你,你再有錢、商路再廣、影響力再大也是多餘的。
糜貞皺了皺眉道:「行了行了,你說的這些我不怎麼懂,反正你交待給我的事我會辦妥便是了。」
陸仁笑了笑:「你辦事,我放心。」
糜貞將一塊點心納入口中,又緩緩的喝了一口茶,忽然又皺起了秀眉道:「義浩,我突然覺得我不喜歡現在這樣。我們雖然已經成了親,但現在這樣面對面的坐著,反而好像生疏了許多一樣。若是換在以前,這會兒我多半會趴在你的背上撒嬌吧……」
陸仁抓了抓頭皮道:「是啊,我也有點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清楚,我們是為了一個利字才成的親,心裡面當然會生出些排斥……」
後面還有幾句話陸仁沒說出來。也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一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裨,裨不如侍,侍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到不如偷不到。簡單點說這其實就是一種心態問題,男女之間的各種關係裡面,或許最勾人心的其實是彼此之間曖昧非常,卻又始終自警自省不敢跨越雷池半步的那種情況,而陸仁原本就是這種心態了。現在和糜貞真正的走到了一起,陸仁也猛然發覺,原來糜貞也和他一樣。或者說,不論男女都是一樣的吧?
用力甩甩頭把這些不著調的事扔去一邊,回過神來時糜貞已經趴到了他的背上笑道:「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盡可能的像以前一樣吧。好不好啊,義兄——」
這一撒嬌二人都找回了點當初的感覺,陸仁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答應過你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就一定會說到做到。事實上家裡那幾位我也從來沒有限制過她們,阿秀不也跑去當越女營的領軍了嗎?」
糜貞道:「我相信你。不過有件事我不明白,現在已是秋後,海上多為西北季風,按說並不是發船北上的時候,你調給我的那些船真的能行?」
陸仁解釋道:「以往的船隻都是單純的風力帆船,船隻航行完全依靠風力。但是這次的船隊共有三十一隻艦船,全部是明輪與風帆的雙重結構……你可別和我說你沒乘過明輪。」
陸仁這回是把夷州前前後後建造的三十餘隻明輪給全部集中到一起,從明輪的推進方式來說,風力的影響並不算太大。而且在船隊中有五隻新式明輪是陸仁與馬鈞妙想天開的結果——取消了主桅桿,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風車,明輪的主動力改由風車來提供。而且這個大風車的扇葉不但可以拆裝,本身還可以進行三百六十度的旋轉,以便能夠從各個角度最大限度的取得風力推進。
這一次的船隊除去與劉備搭線之外,也可以算是一次大規模的試航。在每隻船上陸仁都配備了相應的數據記錄員,要求他們把航行中的資料完完全全的收集回來。
有人可能會問,明輪會被螺旋槳結構取代是肯定的事,那為什麼陸仁還是要用明輪?其實螺旋槳結構雖然速度上明顯強於明輪,但基於當時夷州的技術水平,螺旋槳船隻的一些主要部件比明輪船隻容易損壞,而且維修方面也比明輪難度大上許多。考慮到這些因素,陸仁與馬鈞一致認為在技術水平沒有跟上之前,明輪結構才是眼下最合適的大型商船結構。
卻說糜貞趴在陸仁的背上,一對玉臂就勢勾住了陸仁的脖子,頭也枕在了陸仁的肩膀上,閉上雙目還前後不停的輕輕搖動:「嗯——還是這樣好。在你背上撒撒嬌,偶爾讓你難堪一下,我才能感覺到有人對我百般疼愛。」
陸仁拍拍糜貞的手道:「別搖了別搖了,再搖我可暈了。還有你現在貼我貼得這麼緊,小心把我的慾火給勾起來……」
糜貞笑道:「不怕,反正都已經嫁給你了。而且我這一去至少要四個月,臨行之前再行一次夫妻之禮也不要緊啊。」
陸仁心說你不要緊我要緊!趕緊乾咳了一下勉強站起身,幾乎是背著糜貞來到茶樓的涼台上觀望船隊並囑咐糜貞道:「千萬記住,一入長江要盡量走北岸,先去江夏後到柴桑。還有記得探聽一下劉備那裡的口風和襄陽劉表的近況。劉表若死,荊襄必有大變,劉琦、劉琮這兩派肯定會打起來的,這也是我們兩氏從中取利的好機會。簡單點說,我雖然是在幫你大哥,但劉備那裡的錢照收不誤,頂多也就是給他打點折扣罷了。」
糜貞道:「這個我清楚。劉備帳下的群臣中,只有我大哥能從你這裡買來大批的軍需,而劉備想快速的擴充實力,又必需依賴我大哥直接購來大批的軍需,一來二去我大哥自然會成為劉備帳下的重臣。而且他只是個中間人,劉備要是想壓價或是對你動什麼手腳,他也沒辦法越過我大哥和你直接打交道。」
陸仁道:「好了,我們彼此都清楚。我看船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去碼頭上吧,我送你上船。」
「等等!」
「又怎麼了?」
糜貞臉上露出壞笑:「背我下樓!」
「啊!?」
半個時辰之後船隊已經準備就緒,陸仁送糜貞上船。臨上船的那一刻,陸仁忽然喚住糜貞道:「貞,等一下。」
糜貞不解的轉回身來問道:「還有什麼事沒交待的嗎?」
陸仁搖了搖頭,上前兩步伸手摘下了糜貞頭上的髮釵。失去髮釵的束縛,糜貞的一頭秀髮飄灑而落,糜貞越發不解的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陸仁道:「你要是願意的話,這個婦人頭不必去挽。」
糜貞先是楞了一下,隨即便回過味來笑道:「我明白了……那我上船去了。」
「一路小心,早點回來。」
船隊已經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陸仁將手背至身後,轉身向西面眺望,心道:「與甘寧約好的兩年之期就快到了,也不知道甘寧能不能按時趕回來。甘寧一回來有很多事要向他解釋,而且在幾年之內也不能讓他再輕易出海遠航,搞不好得請他去和孫權幹上兩場海戰的……孫權的海軍組建是沒這麼快,可我手上的海軍也需要一段時間的磨合與操練。凌遠這小子幹得不錯,夷州海軍已經挺像樣的了,不過真要上戰場的話,凌遠和現在的海軍將士還缺了甘寧身上的那份殺氣。」
緩步走下碼頭不久,趙雨便帶著數名女兵快馬而至。
「師傅!」
「小雨趕來這裡是有什麼事?」
趙雨把一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女孩子引到陸仁的面前介紹道:「師傅,這位是楊清楊姑娘,是弟子偶然尋得的一個人才。」(ps:應慕龍套中唯一的女性,不過id是清揚……考慮到清揚這個名稱不太合適,所以掉過來了。)
楊清怯生生的上前向陸仁行禮道:「小女子楊清,參見陸大人。」
「楊姑娘免禮。」
陸仁看了看楊清,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身體稍有些瘦弱,眉宇之間還帶著幾分書卷氣,顯然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小姐,很不明白怎麼會出現在夷州。
趙雨在一旁解釋道:「楊姑娘是從交州遷移到泉州的。」
陸仁點點頭,問道:「交址附近好像有個楊氏大姓,楊姑娘可是其族中之人?」
楊清道:「正是。只是我家中雖有些田產,卻是楊氏的旁支末系。只因家父不慎得罪了當地權貴,不得已才放棄田產攜家人避難於泉州,數月前遷居至此。因聽聞大人用人不計男女,只需身有長才便可,故小女子斗膽前來一試。」
陸仁道:「我見你舉止得體,當是書香門第……令尊不反對你在人前拋頭露面嗎?」
楊清神色一黯:「家父月前病故,我只與一弟一妹相依為命。家中棟樑已失,弟妹亦尚需撫養,我也不得不如此。」
「哦,原來如此。」陸仁轉向趙雨問道:「小雨,你舉薦她為何職?」
趙雨道:「百草營醫藥教習。」
陸仁楞住,復又上上下下的打晾了楊清許久才問道:「我觀楊姑娘年不過雙十,真有才能任此重任?」開玩笑,這醫藥教習相當於醫藥教授,陸仁本來是想找個七老八十,經驗豐富的人來當的。要是有機會陸仁甚至想把華陀或是張機給拐來。
趙雨接上話道:「師傅,楊姑娘之父曾師從於華陀,遊歷時又在張機門下就學數載,回鄉後頗有名望,可稱名醫。楊姑娘自幼受業於父,且有過而無不及,任此醫藥教習正當其才。」
陸仁仍有些不信,趙雨用手肘頂了頂楊清。楊清會意,在陸仁的面前背誦起醫書來。可是背了沒幾句陸仁就趕緊擺手道:「停停停,從醫就藥並不是背書那麼簡單……」
趙雨道:「師傅,這幾個月楊姑娘常為夷州居民診治病患,可說是藥到病除。弟子也是偶然聽到楊姑娘的醫名才上門求賢的。」
陸仁道:「好吧,先試守三月,一應諸事小雨你自相斟酌。」
「多謝師傅!」「謝過陸大人!」
陸仁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去吧,我想在這裡轉轉……小雨,去女兵諸營的時候幫我勸勸你秀師母,她現在的氣還沒有完全消呢。」
趙雨噗哧一笑:「弟子領命!」
轟走了這幫小丫頭片子,陸仁站到了一處觀海亭中向泉州的方向眺望,心中暗暗盤算道:「魯肅……不論正史還是演義,魯肅一生都在為孫劉兩家的和睦而奔走,說不定我也能從這方面下手?我和孫權之間肯定會有共同的利益,只是一時間還沒有想到罷了……或許真像糜貞說的那樣,我應該親自再去一趟泉州,找個合適的機會和魯肅好好談談。孫權帳下的群臣裡面,可能只有豪商出身的魯肅能明白我這重商的想法。只是這時機真的不太對,搞不好會是在戰後才有機會和他面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