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糜貞把這句話清清楚楚的說出來,陸仁當場楞住。呆了好幾分鐘之後陸仁才了口,語氣中帶著十足的驚呀:「義、義妹,你沒發燒吧?」
糜貞側過頭去翻了個白眼道:「和你說正經的,你當我是在生病說胡話?」
陸仁道:「我們稱兄道妹的多少年了,彼此間從來就沒有夾雜過什麼兒女私情,原先那麼多的流言蜚語我們都挺了過來,怎麼你今天卻突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告訴我,你在柴桑的這一年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是你在柴桑的那段時間去過荊襄,你大哥他又逼你嫁人?」
糜貞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林間傳來了蔡琰的聲音:「義浩,貞妹,你們不覺得這裡不是談這些事的地方嗎?去小築中談吧,一則不失客禮,二則……不要吵到小蘭。」
陸仁與糜貞對望了一眼,各自點頭。
數人進到廳中就坐奉茶,這會兒陸仁與糜貞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些。蔡琰看在眼裡,輕輕的歎了口氣,示意從人全都退下後道:「貞妹,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令兄糜子仲糜大人是想以你為介,正式與陸氏的聯姻吧?」
糜貞道:「正是如此。現在的柴桑陸氏得義浩之力,商路之廣、影響之大令人為之側目。不單只是在江東諸地,就連江北沿岸、荊襄數郡都有所踏及,更遠者甚至已然行商入川。不僅如此,義浩當初曾經把夷州之事對家兄全盤托出,我與家兄會面之時也提起了義浩已經是大漢夷州太守一事……」說到這裡糜貞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糜竺一般:「家兄在知道這些事之後,當著我的面頓足垂胸、後悔不已,說為什麼義浩在襄陽時沒能逼著他娶我。」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當初陸仁在襄陽避禍時糜竺沒有堅持著逼陸仁娶糜貞,其實是有其他的一些因素在裡面的。比較明顯的便是當時的局勢,劉備還只是寄人籬下,徐州糜氏的基業又盡失,身為糜氏宗主的糜竺當然不敢確定劉備是否真的能鹹魚翻身。在這種前途未卜的情況下陸仁告訴了糜竺自己的全盤打算,最重要的是陸仁已經在步步實施且稍有成果,糜竺便索性的放手一搏,默許糜貞繼續作為陸仁的義妹跟隨在陸仁的身邊。糜竺相信只要陸仁事成,糜氏宗族在夷州另起旁枝就是肯定的事,但前提就是糜貞不能嫁給陸仁,因為那樣的話夷州糜氏等於併入了陸氏,與不存在沒什麼分別。
如果說哪天劉備完全敗亡,糜竺的糜氏本支失去了依靠,糜竺便會考慮前往夷州糜氏的事。那時只要糜貞還沒有嫁人,還是夷州糜氏旁支的宗主的話,糜竺大可把宗主之位從妹妹那裡要過來,從而確保糜氏仍然是一支獨立的、不依附於陸氏的宗族大姓。但如果糜貞在此之前已經嫁給了陸仁,那糜氏就等於依附陸氏,與糜竺保持糜氏的獨立性的想法不符。
總而言之,想方設法的把糜氏一族給保存下來,這就是糜竺根本的目的。只是陸仁之後在夷州的發展,還有糜竺在劉備手下的發展,這兩方面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糜竺的預想。劉備得益於陸仁的提議,已經在江夏重立了勢力,只等著劉表病故引發荊州的權力之爭便能借此取得荊州,連帶著糜竺一支眼看著就能站穩腳根。而陸仁就更不用說了,單是柴桑陸氏的影響力便已經有些大得可怕。
而在此時江夏劉備因為各方面的因素,像蔡瑁集團開始有意的限制荊州原本對劉備的支援與供應,軍需供應方面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各類的軍需都有很大的缺口沒能及時補上。劉備數年間靠陸仁提議的「重商」之計錢是賺了不少,但現在卻是有錢買不到想要的東西。單靠自身的生產又跟不上,作為劉備集團軍需採購商的糜竺早就急得焦頭爛額,偶然間去河北商販時聽說了夷州販賣大量軍需給曹操的事,可偏偏隔江相望的柴桑陸氏好像忽略了江夏這邊,雖然仍保持著商務往來,但都以民生物資為主,劉備集團急需的各類軍需還就硬是沒提供過什麼,對糜竺數次提出的軍需訂單也都愛理不理一般。因為這些事的關係,糜竺都開始擔心會影響到劉備對自己的信任。當然這個信任不是君臣關係上的信任,而是對糜竺辦事能力的信任程度。糜竺也是個想有所作為的人,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劉備對他是敬重有餘卻任用不足,混來混去混成個吃閒飯的人。
糜竺想來想去,認為是肯定是糜貞在陸仁身邊的影響力不夠,恰好在這個時候糜貞依陸仁的指示回到柴桑等候朝庭詔命,於是糜竺就急巴巴的趕去了柴桑與妹妹見面。夷州是陸仁一手開發出來的糜竺心裡很清楚,但陸仁接任夷州太守的事卻是見到了糜貞才驚聞到。當年糜竺還有些不看好的人突然間成為了大靠山,眼下自己想完成劉備的任務又要依靠陸仁,糜竺能不急得頓足垂胸外帶罵自己目光短淺?總之,糜竺拐彎抹角的就是想讓糜貞嫁給陸仁,從而達到陸、糜兩氏真正聯姻的目的。在糜竺看來,義兄義妹這樣的關係實在是不太可靠,只有真正的聯姻才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枕旁風的影響力才往往是最大的。
平心而論,從長遠的計議上來說,兩氏聯姻對雙方將來的發展都大有好處。糜氏如果在這時能夠得到陸仁的支援,那將會徹底確立糜氏在劉備集團中頭號商臣的地位,反過來劉備在這個比較關鍵的時候如果能取得必須的軍需物資,對之後奪取荊州作為根據地的計劃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劉、糜站在這一角度上是榮辱與共的。對陸仁而言,把握住這個機會把夷州的各類產物打入劉備集團,對自己本身想大力推廣工商業的巨大作用,進而去逐漸去影響人們的思想觀念的計劃也是非常有幫助的事。
還有,假設劉備之後如歷史上那樣成功入蜀,糜氏很有可能成為蜀中地區的商業龍頭,而陸氏現在就已經是江東的商業巨頭。兩家一但真正聯姻,不管是在政場上還是民間,其影響力都不容小視,更不要提兩氏聯姻甚至能壟斷蜀、吳兩地間的許多商貿諸事,把兩地的經濟命脈掌握在手中。最重要的是這一步一但達成,當權者如果看不慣想動這兩氏宗族還得考慮考慮有沒有承受得了後果的能力。
只不過呢……
理清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陸仁只是衝著糜貞搖了搖頭道:「義妹,如果令兄只是急於解決劉皇叔麾下軍需之事,讓你和我打個招呼就行了,我也很早就想把衣甲器杖賣給劉皇叔的。我之所以一直沒有賣給劉皇叔,是擔心孫權知曉後會下令封鎖長江水道,不過現在我想孫權他也不敢這麼做。這些都還是閒話,我只是在想,依你的脾氣怎麼會聽從你兄長的意思,以你自己為介與我聯姻?」
糜貞淡淡的笑了笑:「知我者陸義浩。若是在我與你相識之前,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聽從大哥的意思,下嫁給兄長要我嫁的人。不過在跟隨了你這麼多年之後,我發覺我變了很多,最大的一點就是現在的我敢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實不相瞞,大哥要我聯姻的時候是被我罵回江夏的,當時如果不是考慮到有求於人,只怕早就和我翻臉了。那個時候我雖然很生氣,不過心底卻又有幾分開心,因為我感覺我做到了許多女子不敢做的事。當然我也有告訴大哥,他要的貨物我會想辦法幫他辦好。做生意就是這樣,能賺的該賺的,為什麼不賺?」
陸仁道:「那你為什麼……」
話沒說出來陸仁便感覺手背一痛,卻是蔡琰用指甲紮了他一下,示意陸仁任由糜貞說下去。
糜貞這會兒楞楞的望著窗外,那神情與其說是在與人交談,到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的傾訴:「從柴桑回航的路上,我可以說每天都很開心,可以說是在享受著每天都能逍遙自在的那份自由。不是嗎?自古女子的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長輩來作主,我卻能不去理會這些,還把大哥給臭罵了一頓,而且大哥還礙於倫理,硬是不能把我怎麼樣。我還是一樣的自由自在,回到夷州依舊是未出閣的少女,愛怎麼發脾氣都行。我甚至想過我嫁不嫁人根本就無所謂,因為還有一個好義兄在身邊,不管我怎麼撒嬌、作弄都不會生氣……可是我一回到夷州,聽說小蘭的事的時候當時就傻了。」
說完糜貞把目光投向陸仁與蔡琰,淒然一笑:「我問清了小蘭殆去的前因後果,自己又認認真真的想了整整一天,突然明白人是會變的,我也不可能總是這麼任性下去。就像義兄你,當初不過是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好人,現在卻已經是一鎮諸侯,也不得不為自己領地去做一些違心的事。」
陸仁想了想道:「這就是你突然答應令兄,願意聯姻的理由?」
糜貞搖頭道:「當然不是。我是女人,再怎麼能幹,再怎麼剛強,最後也還是要找到自己的歸宿。在夷州的三個女別駕裡,小雨有郭弈;甄姐姐雖然也沒嫁人,但她有個親弟弟甄誠可以相依為命。相比之下,我其實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不過常年累月的漂泊在海上的那份逍遙自在沖淡了這份心態而已。如果不是小蘭的死給了我當頭棒喝,我可能還不會清醒過來。」
陸仁望了眼身旁的蔡琰,蔡琰則微微的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糜貞接著道:「其實順從大哥的意思嫁給你沒什麼不好的。陸、糜兩氏聯姻,當中的莫大好處我也很清楚,只不過有些看不慣大哥在我面前那副重利的嘴臉,引得我耍起了小性子而已。現在我氣消了,又想了些其他的事……義浩,我們本無血親,當初你認為我義妹也只是權宜之計,現在大事已成,這個掛名的兄妹要不要也無所謂……其實剛才我說那些話就是想試探你一下,看你是不是變得和那些諸侯一樣,為求功利而不擇手段。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決定嫁給你。還好,你只是變得比以前剛毅、圓滑,但本性卻沒有變。嫁給你我心裡也安心,我嫁給你後,我相信我這個夷州別駕可以行事依舊,你也不會限制我想要的那份逍遙,這才是最重要的。」
陸仁道:「那你似乎也沒必要非要嫁給我不可吧……」
蔡琰止住了陸仁的話道:「你不懂,我懂。義浩你還是老樣子,女兒家的心事你永遠都猜不透。」
陸仁默然道:「是啊,我不懂。我如果懂的話,小蘭當初也就不會死了……」(瓶子題外話:女孩的心事你別猜!你要猜得透,那就一定是情場高手)
三人沉默了一陣,這氣氛令陸仁有些難受,先開口打破這沉默道:「義妹,你剛才又說怕成為第二個小蘭,是不是說我不娶你的話,你也會像小蘭那樣?」
糜貞道:「差不多吧……倒也沒那麼誇張。我只是在想,本小姐長相不差,又有家財千萬,本來不想嫁人的到也罷了,可是真正想嫁的時候卻又嫁不出去,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二十四歲啊,再過上個幾年,我可就人老珠黃了……當初說嫁你,你不要;後來義浩你有意安排我結識大公子劉琦,卻也有緣無份,聽大哥說他現在成了個書獃子,一天到晚的泡在書房裡不出來,身體也不太好。偶爾我都在想,幸好我沒嫁給他。好了好了,不說那麼多廢話了。義浩,你娶不娶我?你剛才可是親口說過我的終身大事由我作主,又說不想再有負於人。本小姐現在雖然不像小蘭那樣對你情深意重,但好歹也對你芳心暗許,又追隨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該負我才是。」
陸仁啞然。
蔡琰長長的歎了口氣道:「貞妹,你這哪裡是在談婚論嫁?依我看到和買賣器物討價還價差不了太多。」
糜貞聳了聳香肩道:「無所謂啊,反正我已經二十四歲,再不嫁人只怕就真的沒人要了。現在只當我是在插標半價,半賣半送。我也不奢望義浩能像對三位姐姐那樣對我好,只求他想起我的時候就來找找我,而我作為他的妻妾為他行商販貨也名正言順得多。三位姐姐可以當我不存在的。」
這回連蔡琰都無可奈何了,推了推陸仁道:「義浩,你自己拿主意吧。你身為一鎮諸侯,多幾個妻妾也沒人怪你。」
陸仁單手支頭,腦中亂如漿糊的吶吶道:「娶吧娶吧,我又不是養不起。只是……文姬,你看起來好像不在乎,可婉兒和阿秀那裡怎麼辦?」
蔡琰苦澀的笑了笑道:「婉妹性子柔順,不會多說什麼的,你有空多陪陪她便是了;秀妹性子是剛烈些,卻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善妨之人,我看最多也就是生你幾天的氣也就過去了,反正你哄女人的本事那麼厲害,多哄哄秀妹也一樣。」
「那你呢?」
蔡琰又歎了口氣,伸手在陸仁的腰間狠狠的擰了一記:「我只能氣我怎麼就嫁給了你,一個週身都是風流帳的人。罷了,我再提醒你們一下,你們的這個義兄妹關係得想辦法處理一下,不然會惹人非議的。若是以前到也無所謂,可現在義浩你是夷州之主又素有名望,不處理好會名望受損,對你今後的理政之事可大為不利。」
陸仁道:「我現在頭好暈,想不出辦法來……」
蔡琰望了陸仁很久,愁眉微皺,搖頭道:「我嫁給你到底是對還是錯?算了……貞妹,天色已晚,今天晚上你就在我房裡睡吧。義浩,我忽然很想喝酒,我要你陪我喝個一醉方休。」
陸、糜二人馬上就明白了過來。陸仁尚未開口,蔡琰已經起身吩咐從人去準備些酒菜,稍後蔡琰便則領著糜貞到自己的臥房去。路上糜貞忽然悄聲問道:「蔡姐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同是女人,你的心事我也清楚,你也是該找個好的歸宿了,能如你心中所想的人的確只有義浩一人而已。而且我不想看到你會像小蘭那樣做傻事,也不想讓義浩再有負於人。而這樣做是對是錯或許並不是很重要……只是我覺得你這麼個年輕貌美的大姑娘如此,到便宜義浩了。唉,誰讓我們是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