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經是將近寒冬,從井徑西向,進了娘子關就是山西地面,兩邊都是深及千尺的懸崖,太行八徑之中唯有此處最是險惡,卻也是由直隸入山西最快的一條路。
鄭觀應呵呵手心,抖落身上的積雪,攏了攏一領棉衣。再走兩天就到了太原,一路行來他一直在想方懷跟他說的一番話。
「這次你去山西,河要治、地要遷,但最重要的是幫朕盯牢山西這塊地,山西雖土地貧瘠,但丁口眾多,廣有財貨。你有什麼事情,直接上密折給我。」
前面就是平定州的府城,此時已是快要天黑,鄭觀應決定在平定州歇一晚再上路。不過他沒有著急進程,而是帶著幾個隨從再城門口溜躂著看了看,張貼告示的地方貼得滿滿的,卻沒有看到應該有的發行新幣的告示。
最後鄭觀應還是在守城士兵身後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一張巴掌大的告示,而應該在旁邊負責宣讀解釋的衙差也沒看到。
一路上,除了京師順天府,在定州、保定、正定各府,鄭觀應都見到了這樣的情況。現在看來,這已經不是一府一縣的疏忽,而是一場有組織的陰謀。
原本為發行新幣定的三個月宣傳期,現在都過去兩個月了,可是路上鄭觀應還是碰上幾個不知道消息的百姓,單是靠報紙是不可能讓所有百姓都知道,畢竟中國還有半數以上的百姓不識字。而傳統通過告示曉諭百姓地方法又被下面的官員這樣虛應其事的篡改了,鄭觀應估計還有許多百姓不知道將以新幣換舊幣的消息。
這次的是一比兩百的兌換率,可以想見,如果在百姓不知道新幣的情況下,新幣突然流通起來,將會有多少人上當受騙,物價會有多大的波動,到時造成的混亂將難以想像。
方懷把鄭觀應遞上來地折子交給一邊老神在在的楊士琦,那天在鐵路司見了楊士琦後。方懷就點了他作自己的侍讀。不過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楊士琦結果方懷手裡地奏折,細細看了一遍道:「皇上不是早料到了這種情況,改革幣制。啟用紙幣就沒了火耗的徵收,等於斷了那些人的一半財路,要是不弄出點鬼來,只怕皇上還不放心。現在他們手段都使出來了,皇上只需間招拆招便是。」
方懷歎口氣道:「這我如何不知,然而嚴刑峻法雖鎮得了他們一時,但卻非長久之計。」
楊士琦放下手裡的奏折道:「所以關鍵之計在於如何籠絡天下官員為皇上所用。恕下臣直言。皇上似乎過於注重白石精舍裡地人而疏於在這方面的考慮,現在朝廷官員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乃是辦洋務而得提拔、一類是八旗的親貴大臣。還有一類便是士林出身的官員。洋務派官員多與英國相近。皇上主張在緬甸與英國開戰便是得罪了洋務派;出身士林地官員於孔孟之道至關緊要。皇上改革科舉、增考西學便是得罪了士林官員;而皇上重用漢臣,又大大得罪了八旗親貴。如此同時得罪了三派,難怪皇上所舉之事皆步履維艱了。」
方懷聽了恍然,這些日子他一直覺得心下煩躁,好像有層層絲網裹著自己一般,自己撕開了一層又有一層,方懷此時看向楊士琦道:「只是我大清要想振興,此三事勢所必行,要整天想著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怕是什麼事也做不成了。」
楊士琦點頭道:「皇上所言甚是,只是皇上與這三派官員之間並非全無轉的餘地,若是能拉攏一派打壓一派,借力使力豈不更好。」
「哦?」方懷目光一凝,回過身道:「你有何良策?」
楊士琦躬身道:「微臣斗膽為皇上分析如今朝中情勢。」
方懷點點頭,楊士琦接著道:「我大清入關已歷兩百餘年,八旗子弟因有落地錢糧,大多不思進取,皇上欲興變革唯有重用漢人,所以對八旗親貴大臣只能打壓而無妥協。」說著楊士琦看了看方懷的臉色,卻見方懷臉色如常,因而繼續道:「而今皇上又與俄國聯手對抗英人,是所以洋務派亦不可用。」
方懷目光一轉看向楊士琦道:「你是說用那些酸儒?他們除了徒乘口舌之利還能做什麼?」
楊士琦道:「儒家之道於華夏已立千年,自有其可行之處。皇上欲興西學,並非一定要與儒家為敵不可,依士琦看,西學乃為術,儒學是為道,以術興工商,安黎庶,以道正民心,治國家。」
方懷聽了沒有接話,來回在殿中走著。
「其實為官者首要精通地不是天文算數而是經世治國之道,皇上改科舉可以恢復古制為名,將考八股改為考策論,再輔以天文、明算諸科,則士子既不用皓首窮經,又可不必違背聖人之道,
所得之人才既精於治國之道,又能懂得一二門西學,喜。」
方懷聽了楊士琦地話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原本思索良久地事情得以一朝解決,不過楊士琦的話還沒有完。
「皇上平日可多做些親近儒家地事情,如修繕孔廟,編修儒家經典等等,本朝歷代先皇多為之,皇上何不向其學習。」
方懷這才明白為什麼康熙和乾隆要費那麼大的勁編《康熙字典》、《四庫全書》,感情還有這一層原因在裡面。
第二天,金鑾殿上。
方懷削瘦的臉上佈滿殺氣,冷冷地望著底下的朝臣。百官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個個把頭都深深低了下去,原來有本上奏的把折子又重新掖回了袖子裡。壓抑的氣氛盤旋在太和殿上,讓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良久,方懷才說了一句話,但緊接著就把百官嚇了個半死:「你們是不是都想來當這個皇帝?」
「臣等不敢。」百官全都跪下了。
「你們是不敢啊,你們是在做。朕下達的旨意被你們陽奉陰違,改得面目全非,你們是想代朕發號施令啊。一個個都抬起頭來跟朕說。」
但下面哪有一個敢露頭,齊聲道:「皇上息怒。」
「看來朕還是太心軟了,前些日子朕體恤你們,不追究你們那點齷齪,還給你們加薪俸,你們卻蹬鼻子上臉是吧。朕倒要看看是你們的腦袋硬還是朕的刀快,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能動的都給我下去查,查到的重重有賞。但要是你們中有人知情不報,朕一旦知道了,以同罪處理。」
百官許多聽了臉都白了,有些是心中有鬼的,還有些是擔心這場風暴刮起,又要有多少人遭災,這官場短短時間內連遭兩次打擊,不知是否承受得住。現在有不少部門已經出現運轉不暢的情況了。
這時恭親王奕突然站出來道:「皇上,前次貪墨案,已有不少官員去職,朝廷至今元氣未復。那些官員不過是一時糊塗,小懲大誡令其改過也就是了,上次一些朝中官員貪墨,皇上尚且能夠網開一面,這次下面的官員不過偶有失責,皇上何必大興血光之災,天子還需以仁恕為本。」
奕站出來說話讓方懷心中冷笑,看來洋務派和那些王公大臣背後應該達成了什麼協議。「恭親王所言差矣,天子之道,以利民為本,朕之所以要治這些人的罪,皆因這玩忽職守比貪墨更為可惡,貪墨尚且不一定害民,這玩忽職守卻是害民至深,要是朕沒有在發行新幣前發現這些人做的事,天下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傾家蕩產,家破人亡,這樣他們的罪還不大嗎?」
於是乎,短短三個月內,官場的第二場風暴又掀了起來,可以稱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在全國開始了明查暗訪,一時間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民間的謠言越來越多,聲勢也越來越大,但真正從方懷手裡批下去殺頭的,十個手指頭也數得過來。
這樣做是楊士琦教方懷的。
對於底下官員陽奉陰違,方懷實際上是有準備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歷來是中國的傳統,方懷原本的打算是用嚴刑峻法除掉這些官員,好換上強學會的新鮮血液。但之前因貪墨案換上的幾個強學會會員讓方懷意識到這樣行不通。
這些年輕的學子熱情是有的,也有愛國心,但他們缺乏基層的管理經驗,很多事情甚至比不上那些貪墨的官員。而這次處理的官員更加接近基層,大多是一府一縣的行政長官,負責的事情更加全面,用強學會會員強行代入這條路顯然行不通。那樣不但會激化朝廷官員之間的矛盾,更加會引起社會的動盪,就像歷史上的王安石改革一樣。
後來還是楊士琦提醒方懷,他的最終目的是將新幣推廣,那麼只要讓每一個百姓都知道這件事就可以了。所以他為方懷設計了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戲,中國的事情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今天這個縣令被官差帶走了,明天就可以傳得十里八鄉都知道,然後人們就會問「某某縣令為什麼會被帶走?」,然後新幣發行的消息自然就進了他們的耳朵。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一道一道地查,變相地干了宣傳隊的活。能想出這樣的手段讓方懷不得不佩服。
楊士琦微微而笑道:「天下事無外乎術與勢,皇上順天應勢,乃成大事之道,微臣懂的是不過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微末之術,實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