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章公主
方勝從來都沒想過自己還是塊燒殺搶掠的料，反正在進入寶光齋的最初一段時間裡，他的確有將這家店搶劫一空的衝動。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發現那種衝動雖然一直都在，但是卻就是下不了手。對於寶光齋及此齋的老闆，可以說方勝滿心裡都是厭煩、憎惡，但是，此時此刻看店的少年人卻是無罪的。
方勝的確可以真搶，好出口惡氣，但是此時看店的那個正為不能去看公主而唉聲歎氣的少年肯定會受牽連。以寶光齋老闆的手段，這位少年只怕幹一輩子苦工也補償不了今天的損失，這卻是方勝不想看到的。
發現自己終究無法出手之後，方勝不由歎氣，原來愛憎分明有時候也是一種羈絆。
他並不甘心就這樣一走了知，於是一邊拉著胡妖兒到處看，一邊在心裡醞釀其它辦法。
由於考慮到眾多的因素，醞釀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到後來他的注意力竟忽然被擺在貨架上的一件寶器吸引了去，那是一把散發著絲絲寒氣的寶劍，應該是上品寶器，因為這把劍很像一玉漱的青霜劍，所以方勝一下就想起了玉漱。
後來儘管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那把劍，心卻早就不在這了。
「挺不錯的寶器。」一個溫和的聲音傳進了方勝耳中。
「嗯。」方勝無意識地接口道。
又過了接近一息，方勝忽然明白過來，剛才和自己說話的不是胡妖兒，也不是那個寶光齋的少年。
難得這時候還有第三個人肯來逛寶器店，心裡僅僅抱著這個念頭，方勝扭頭向旁邊望去。
方勝看到了一個身著白色衣裙的女子，然後他就保持著那個動作，那種眼神呆了很長時間。
事實上那個女子這會並沒有看他，而是在看著貨架上的那件寶器，正是她的那種專注，讓方勝敢於暫時如此無禮地注視著她。
她的身高幾乎要趕上了方勝，身上的服飾算不上華貴，但決不樸素。這些都足以吸引人，但是最吸引方勝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這女子的相貌和氣質。
方勝只能看到她的側面，但他眼中的實在是一幅很唯美的畫面。她的側臉並沒有美到不食人間煙火，但是配上她那雖然沒做任何動作也能讓方勝清晰感覺到的獨特氣質，她就成了自方勝來到震靈大陸後最吸引方勝的人。
她很安靜，看得很入神，但是眼神中竟然和方勝一樣，雖然是直視著那把劍，卻又像是在看著那把劍之後的東西。
在方勝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那女子收回了目光，轉頭朝方勝望來。在轉頭之前她就已經知道方勝在看著她，於是嘴角微微揚了起來，等完全轉向方勝，這才微笑道：「你好。」
心頭突然湧現的驚慌在那女子的微笑中煙消雲散了，方勝也笑了笑，輕聲道：「你的修真者語言很地道。」
從頭到尾那女子都是說的修真者的語方，但是她卻是一個永夜族人，這方勝一眼就能看出來。在看清那女子的正臉，或者說看到那女子的微笑後，方勝莫名其妙地覺得這個女子很親切，並且她可以肯定，任何一個第一次見到這女子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
「我有一個很好的修真者老師。」那女子平靜地道，但是說完話後已經將目光轉移到了胡妖兒身上。小丫頭哭累了之後就一直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來，這時候終於也轉頭看向了那女子。
「老師？」
「看樣子我的語言課還得上，你可以將老師理解為師傅。」那女子忽然皺了皺眉，苦笑著說著，然後她就看到了胡妖兒臉上的淚痕，不由驚呼出來，「呀，小妹妹，你剛剛哭過，誰欺負你了？」
胡妖兒看人全憑直覺，她顯然並不討厭面前的女子，甚至還有點喜歡，小丫頭撅了撅嘴，抱怨道：「人家和哥哥本來想看公主的，可是那些護衛不讓，我們就只好跑到這了。」
方勝一聽要糟，這胡妖兒也太沒防備，這麼輕易就說了實話。
讓方勝沒想到的是，那女子竟似一點也沒聽出胡妖兒的不滿，而是伸手抓向胡妖兒的手，笑道：「公主有那麼好看吧？」
那女子的聲音和動作都讓人感覺很舒服，很親切，不論方勝還是胡妖兒，全都沒有升起拒絕的念頭，畢竟被這樣一個女子握一下小手也沒什麼。而事實上，幾乎所有認識胡妖兒的人都想拉一下她的小手，或者捏一下她的小臉，小丫頭的對所有大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那女子的食中二指已經被胡妖兒握住，任由胡妖兒抓著，靜等胡妖兒回答。
胡妖兒的答案讓方勝和那女子同時笑了起來，只聽小丫頭道：「人家也不知道，可是別人都在看呀。」她這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思，完全在情理之中。
「小妹妹，你自己就很好看，不去看公主也沒什麼。」那女子忽然有些頑皮地道。
「可是人家就是很想看嘛。呀，姐姐，你怎麼不去看呀，你也是被他們攆出來的嗎？」胡妖兒認真地道。
方勝心說這笑話鬧大了，苦笑道：「你瞎說什麼，這位姐姐是永夜族人，怎麼會被攆出來。」
「噢，那姐姐是來買寶器的嗎？」胡妖兒又問道。
那女子長長地「嗯」了一聲，並不是回答，而是在斟酌詞句，之後才笑道：「算是吧。」
方勝聽出那女子言不由衷，也不揭穿，轉而想著怎麼開口告辭，雖然那女子的一切都讓人覺得很舒服，但是方勝又隱隱有些不自在。
沒想到的是，胡妖兒卻又開了口，脆生生地道：「我們是來討債的。」
「討債？」
「是呀。哥哥是散修聯盟的盟衛長，這次接了個藍色的任務，就是到這家寶光齋討債。」這時候胡妖兒忽然意識到屋裡還有寶光齋的人在，於是壓低了聲音接著道，「可是來了之後我們才知道這裡的老闆是個壞人，而且很凶，怪不得這個任務都拖了十年了還沒人能完成。」
方勝這會撞牆的心都有了，這才多大會功夫，胡妖兒簡直要把他們的老底都給抖摟出去了。
「那你們現在是？」那女子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們都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了也沒想出辦法，如果不是今天剛好被那些護衛攆來，我們還不敢進來呢。哥哥說不管完成完不成，明天都一定要走了。」
方勝哪還忍得住，忙一把摀住胡妖兒的嘴，尷尬道：「小孩子口沒遮攔，見笑了。」
那女子卻十分認真地道：「寶光齋的老闆真的欠了你們債十年未還嗎？」
「不是欠我們倆，是欠散修聯盟。這應該是事實了，不然聯盟不會鄭重其事地派我來。呼，真是件麻煩事啊，呃，姑娘，我們倆要走了。告辭。」
「等一等。」那女子忽然道。
「嗯？」方勝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那女子。
那女子笑道：「你應該有散修聯盟的憑據吧，能讓我看看嗎？或許我可以幫上你的忙。」
方勝將信將疑，但是這樣一個美麗可親的女子含笑向他提出一個並不過分的請求，而且是要幫忙，他實在難以拒絕。
「哪，這是我的任務牌，這是當年留下的字據。」
那女子將東西接過去看了一會，抬起頭時面色已經有些凝重，不過在對方勝和胡妖兒說話時仍然十分和善，她輕聲道：「我沒告訴你們我的身份，請不要見怪。」
方勝正納悶呢，那女子卻已經向他們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口走了數步，離門口尚遠便停住了，然後以稍大的聲音道：「錢師傅，請進來一下。」這次用的卻是標準的永夜族語，語音中竟有著說不出的高貴意蘊。
「老夫在。」
很快一個衣著光鮮的老頭就躬著腰小跑進來，在那女子面前停住，連頭都不敢抬，恭敬道：「公主有何吩咐？」
方勝還在心裡重複了一句「公主有何吩咐」，然後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整個人簡直要炸開了，難道和他們說了這麼長時間話的竟然是永夜族的公主？！！！
天哪！天哪！！天哪！！！
這怎麼可能？！
這不是真的！！
方勝已經完全被震驚傻了，他實在太明白永夜族公主的身份是多麼高貴了，她是永夜族永夜王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也是整個永夜族未來的唯一統治者，而在震靈大陸，永夜族是可以與整個修真界相抗衡的勢力！他這輩子幾乎不可能再見到比她更有身份的人！
胡妖兒並不比方勝有出息多少，但是由於她從未意識到過公主這一身份背後的意義，所以她很快就從震驚中回復過來。
她興奮地看著不遠處的女子，簡直難以相信，自己剛剛竟然還抓著公主的手指！而再稍往前一點，她卻還在為見不上公主哭鼻子。
然後胡妖兒就聽到了公主與那個老頭的對話，這一次公主的話音中有著說不出的威嚴。
「錢師傅，那位修士是散修聯盟的一位盟衛長，這次專程來寶光齋討十年前的一筆債，據說是一個材料提純師的酬勞。這裡是評證，你來看看，是否真有其事？」
那錢師傅惶恐地接過公主遞過去的東西，看了一會才道：「老夫年邁，實在記不得是否有這件事了。」
「那就速速查來，我聽說他們兩人已經在鹿茸城等了一個月，就因為被寶光齋的名聲震懾，才遲遲不敢親自來！」公主話聲中已經隱含怒氣。
「是！」
那錢師傅馬上親自去翻賬簿，其實他哪裡用得著翻，早在接過那評證之時他就想起了確有其事。他如今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以免在公主心裡留下太壞的印象。
好一會那錢師傅才迅速走回公主身邊，腰幾乎彎到了與地面平行的程度，惶恐道：「回公主，此事的確屬實，是老朽記性不好，才將這件事忘了，以至拖到現在。現在老朽馬上就將靈石交付給這位修士。」
這時候胡妖兒使勁捏了捏方勝的胳膊，趴在方勝耳邊道：「哥哥，那個老闆說要把靈石給咱們了！」
方勝終於反應過來，抬頭看時，正見到那錢師傅向他走來，在數步外就伸手摸向儲物袋，最後摸出四塊仙石來，遞到方勝手上，同時道：「實在抱歉，這件事被老朽忘了。」
方勝已知此人就是寶光齋的老闆，伸手接仙石的時候絲毫沒給對方好臉看。他其實還有要些利息的想法，但覺得恐怕會被公主看不起，於是收了仙石便作罷。
「這裡面還需要你留個評證。」在錢老闆將任物牌還方勝的時候，方勝冷冷地道。
「好。」
等所有事情都處理完，方勝這才走向公主，施了一禮道：「之前不知公主身份，失禮了。這次的事多謝公主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那公主又換回了修真者的語言，反而歉然道：「不必客氣，失禮的其實是我。」
「謝謝公主姐姐。」胡妖兒脆生生地道。
公主忍不住微笑起來，輕聲道：「小妹妹，看吧，姐姐也沒有三頭六臂，沒什麼好看的。」
「呀，公主姐姐，你怎麼和哥哥說的一樣呀？」胡妖兒驚道。
「嗯，說的一樣？」
「是呀，我們被你的護衛攆走的時候哥哥也是這麼說的，說你又沒有三頭六臂，不看也罷。」
方勝當時就滿頭大汗，只想趕緊閃人，那公主卻笑著看了方勝一眼，直接把方勝嚇了個半死。
「呃，公主殿下，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也在鹿茸城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便走了，告辭！」
公主微一凝神，道：「我派人送你一程。」
「不用。」方勝忙道。
公主朝方勝和胡妖兒點了點頭，卻不理他們了，而是向外面輕聲道：「洛護衛，送這兩位一程。」
外面馬上有人接道：「是！」聲音響亮、乾脆，必是一個青壯年男子無疑。
「如此多謝了。」方勝已然明白公主必是怕錢老闆對他和胡妖兒不利，於是不再推辭，又向公主施了一禮便向外走去。
將出門的時候，胡妖兒朝公主招手道：「公主姐姐再見。」
公主朝胡妖兒笑了笑，也道：「再見。」
方勝和胡妖兒一離開，寶光齋裡的氣氛立時緊張起來，錢老闆喏喏道：「公主……」
公主卻完全不聽錢老闆解釋，輕皺著眉頭直接走了出去。她這一出去竟再也不停，直接帶著護從出了鹿茸城，而原計劃中，她至少還要去鹿茸城中的另外三個地方。
所有人全都明白過來，公主在寶光齋裡生氣了。這實是一件很明顯的事，公主的優點有很多，其中便包括和善、親切兩項，在進寶光齋之前公主心情顯然是不錯的，但是出來之後，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對於很多盲目崇拜公主的人來說，讓她皺眉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大的罪過！而即便對那些較冷靜、客觀的人來說，他們也是不希望看到公主生氣的。
於是寶光齋的名氣幾乎是在半柱香的時間裡擴大到了令錢老闆想都想不到的地步，從此以後，他這家店裡再沒賣出去一件寶器。
對於公主的這種任性，這種容易被外物左右心情，永夜族人，這裡僅僅指不參與權力鬥爭的大眾，幾乎沒有人會責怪她。
實際上不知從何時起公主已經成了永夜族年輕人的榜樣，包括她那些政敵的子女。她生在帝王之家，天生麗質，身材修長高挑；她待人和善，幾乎能讓所有人感覺到親切；她自信，能歌善舞，有人見過她生氣，但是從沒有人見她哭過；同時她又是一個年輕人，她正直，有脾氣，喜歡自己喜歡的，討厭自己討厭的，但是她的所做所為從來都符合大眾的評判標準。
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在永夜族，她簡直能讓所有敢於升起追求她這種心思的男子自慚形穢。而對於女子來說，她似乎是個根本無法超越的存在。
如此一來也就很容易理解寶光齋最後的下場，說實話，那一個小小的店舖根本就不夠群眾的口水淹的。
方勝並不知道這一切，他和胡妖兒被公主的那個異化後期的護衛向西送了足足一千里，才說服那個護衛回去。事實上，如果那個護衛再不走，方勝簡直會懷疑此人是不是公主派來幹掉他和胡妖兒的。
等藏身於小雲妖之中，方勝總算放下心來，開始回憶與公主見面的整個過程。直到此時他都難以相信，他和胡妖兒竟然和永夜族的公主在寶光齋裡單獨待了那麼長時間。思前想後，他發現那位公主簡直無可挑剔，哪怕是從直覺上，他仍然認為公主是個好人。
如果她真的能成為永夜族的女王，應該是一件順應民心的事吧。
方勝又猛地甩了甩頭，因為他難以想像，一個女子領導著一個如此龐大的民族或者說國度會是什麼感覺。
然後非常突兀地，方勝想到了完成另一個藍色任務的辦法，他立馬就換了裝束，放出布谷帶著他和胡妖兒又往鹿茸城的方向飛去。自然，他也沒忘了把自己和胡妖兒的相貌稍稍裝扮一下，就算再改變氣息，若是被剛剛見過他們的人再次看到，也肯定會引起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