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高暢孤身闖敵營(二)
魏刀兒高坐在一張鋪著老虎皮的胡椅上,他的手摸在下頜散亂的鬍鬚上,斜著眼睛盯著高暢在親兵的簇擁下從帳外走進來,跟在高暢後的魏俊傑被他很自然地忽略了。
高暢面帶微笑,神色自若地打量帳內。
大帳是由牛皮和布匹構築而成,頭頂開有一個天窗,下雨時搭上生牛皮,天晴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敞開,一縷陽光從天窗上照射下來,給帳內添了一絲天然的亮光,光暈之中,灰塵小蟲子一般地舞動。
在大帳的四壁,分別燃燒著一根火把,火光使得大帳顯得並不陰暗,在火把旁邊,站立著幾個持刀的親兵,他們全身甲冑,挺立如標槍,目光炯炯,直視前方。
只是這麼飛快地瞄了一眼,高暢就將大帳的環境記在了心裡,隨後,他的目光落在帳內的各位將領身上。
大帳內的人不多,隨同魏刀兒前來河間郡的幾個義子坐在席間,除此之外,就只有宋金剛和他的頭號猛將尉遲恭,以及現在被他依為心腹的頭號謀士葛舟行。
高暢的目光在尉遲恭的臉上停頓了片刻,那日和尉遲恭交鋒,在外人眼中,他好像贏得很乾脆,很容易,其實,他贏得非常辛苦,一點不亞於在校場和雄闊海的那次比武,只不過,現在的他比起那個時候的他,借用黑暗力量的能力要高了許多,就算拼盡了全力,也不至於會在之後變得全身乏力。
尉遲恭依然木著一張黑臉,不過,當高暢的視線停在他臉上之際,他向高暢輕輕點了點頭,只是這個動作非常輕微,旁人要不是一直在注視他,根本注意不到。
最後,高暢的目光停在了高坐在虎皮大椅的魏刀兒身上。
魏刀兒歪坐在椅子上,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斜著眼睛瞄著高暢,待高暢向他抱拳行禮之後,仍是如此。
「高某參見魏帥!見過各位將軍!」
向魏刀兒行個禮之後,高暢再向四周行了個羅圈揖,魏俊傑慌忙跟在他身後,照著高暢的動作做了一遍。
魏刀兒仍然瞧著高暢不說話,他不說話,高暢同樣微笑不語,大帳內,靜默悄悄蔓延。
「昨日收得箭書,說是高將軍會作為使者前來我營,不過,在信中,貴方並不細談詳情,不知高將軍來此,所為何事啊!」
最後,還是魏刀兒的義弟宋金剛出聲打破了沉默。
高暢避過了魏刀兒刀鋒一般的視線,轉身面向宋金剛,他並非畏懼魏刀兒的視線,只是沒有必要一定要在目光的交鋒中佔得上風,他非常清楚魏刀兒心中的想法,所以,自己該怎麼說,該採取何種姿態早就有了準備。
「高某來此,是為了解決貴我雙方的爭端而來,特地向魏大帥帶來了我們長樂王的友誼!」
「哼哼!」
魏刀兒冷笑了兩聲,坐正了身子,開口說話。
「友誼?用不著這樣虛偽吧?竇建德想要你帶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不要說這些讓本帥嘔吐的廢話!」
高暢面不改色,神情泰然地說道。
「不知魏大帥揮師前來,與長樂王在此會獵,目的何在?貴我雙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大帥的所作所為,未免讓一直把大帥當作朋友的長樂王寒心啊!」
魏刀兒在虎皮大椅的扶手重重地一拍,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指著高暢厲聲喝道。
「你敢指責我,莫非我魏某人的刀不利否?」
高暢依然面帶微笑,只是稍微朝後退了半步,然後躬身為禮,輕聲說道。
「指責大帥?這談何說起,如今,朝廷政令不通,群雄並起,已成亂世之兆,大家相互攻伐,也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我們大王並不曾怪罪大帥,大帥手底下有幾萬弟兄,他們需要吃飯,所以,就算對我們大王有所冒犯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不過,大帥其實用不著這樣大張旗鼓,興兵而來,若是有什麼難處,只要事先對我們大王說一聲,只要他能做到,就一定幫忙!高某此次前來,就是代表我們大王,希望和大帥化干戈為玉帛,為雙方的將士做想,免得他們多有死傷!」
高暢的神態誠懇,令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話。
「哈哈!」
魏刀兒仰天大笑,重新坐了回去。
「竇建德有這麼好心!呵呵,若是我想要他臣服於我,他肯幹嗎?為了將士們多有死傷,我們仁慈的長樂王或許會答應吧?」
魏刀兒話音落下,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在座的將領們齊聲笑了起來。
「這是我們長樂王的手書,大帥若是不信,請親眼看一看吧!」
高暢示意身後的魏俊傑上前一步,將竇建德寫給魏刀兒的信拿了出來,魏刀兒點了點頭,一個親兵走上前去,從魏俊傑手中接過了那封信。
魏刀兒將竇建德的信遞給了身旁坐著一直沒有說話的軍師葛舟行,讓他過目,這到不是他托大,雖然手底下有數萬大軍,歷山飛魏刀兒仍然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莽漢。
葛舟行瞄了竇建德的信一眼,小聲地朝魏刀兒介紹信的內容,信的大意和高暢所說的差不多,竇建德想和魏刀兒各自休兵,為了表達他的誠意,他願意和魏刀兒結盟,互不攻打,要是魏刀兒退兵,竇建德會奉送一些禮物。
聽了信的內容,魏刀兒瞇著眼睛,沉思了片刻。
說實話,當竇建德的大軍回援樂壽之後,魏刀兒就不再妄想奪下樂壽了,只是,他不甘心就此退兵,總想弄點一些好處,因此,仍然和竇建德在樂壽對峙,當然,其中也有害怕竇建德趁他退兵之際揮師攻擊的考慮。
不過,戰局僵持下去對他沒有一點好處,數萬大軍光是一天糧草的消耗就是一筆大數字,現在,他軍中的糧食僅僅夠支持十天了,在他身後,那些被他打下的地盤上,百姓幾乎全部逃離了家園,能搶的也幾乎被他的大軍搶光了,身後的那片土地,就像是被蝗蟲啃過的一般荒涼。
位於竇建德軍後面的那三千精騎到是立下了不少戰功,劫了竇建德軍的大量糧草,只是,由於竇建德大軍的封鎖,這些糧草根本就運不回大營,有一部分被那三千人掩埋起來了,有一部分無法帶走,只好放火將它們燒掉了。
不過,現在竇建德軍的運糧隊兵力大有增強,精銳的戰兵代替了普通的輜重雜兵,使得那三千精騎的行動所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多,由於運糧隊廣派斥候,使得騎兵無法伏擊,只好進行強攻,當騎兵衝到陣前時,運糧隊已經將糧車結成了車陣,然後,士兵們位於車陣之內,用箭矢和長槍對付外面衝陣的騎兵。騎兵被車陣所阻,無法衝殺起來,只好下馬步戰,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佔不到什麼便宜,這樣強攻幾次之後,三千精騎的人數急速下降,到現在,只剩下了一千多一些,再也沒有能力進行那樣的強攻,最多只能實行一下騷擾。
既然,進不能進,那麼就只能退了,如果能體體面面地退當然最好,所以,昨日收到竇建德軍的飛箭傳書,說今日有使者來訪之際,魏刀兒就打好了退兵的主意,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想嚇唬作為使者的高暢,想在談判時多撈一些好處而已!
「高將軍,你也並非無能之輩,手底下有兩郡的地盤,也有雄兵數萬,為何要甘居竇建德之下呢?不如,你我聯手,前後夾攻,將竇建德的地盤兩人分了算了!」
高暢知道這話並非魏刀兒的本意,若是魏刀兒真想和自己聯手,不會當著自己的副使,也不會當著這麼多手下提出來。
「大帥此言差矣!高某再是無能,也知道忠義二字啊!長樂王在高某窮困潦倒之際收留了高某,並且委以重任,高暢打下的那些地盤自然屬於長樂王所有,在合適的時候,自當雙手奉上!」
高暢神情堅定,斬釘截鐵地說道,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要連自己也會信以為真。
和魏刀兒聯手對付竇建德,表面上,是一個好的主意,只是實際的操作性並不強,魏刀兒的流賊軍雖然戰鬥力很強,騎兵眾多,然而,他並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也沒有有效的行政機構,軍紀也不敢恭維,在老百姓的心中,有如洪水猛獸,這樣的軍隊,根本無法成大事。
再加上他的內部一盤散沙,派系林立,手底下的十三太保個個擁兵自重,爭寵非常厲害,故而內耗嚴重,在適當的時候,到可以將其分化吞併,與其聯手卻不是一個好主意。
「呵呵,這麼說來,到是本帥失言了!」
魏刀兒呵呵笑道,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本帥就不強求了,不過,長樂王所說的結盟一事,事關重大,本帥需要和兒郎們商議一番,這段時間,就請高將軍到偏帳待一下,高將軍武勇驚人,就連我軍軍中猛將尉遲敬德也敗在了高將軍手底,趁這個空隙,本帥就讓敬德向高將軍好好討教一番吧!」
「只是一時僥倖而已!若非尉遲將軍先苦戰了一場,我也不會取勝,趁這個機會,正好向尉遲將軍請教!」
高暢微笑著抱拳說道。
事情和魏刀兒身邊安排的細作所匯報的一樣,也他事先所想的一樣,魏刀兒早就心生去意,只是在選擇一個合適的退兵機會而已!
若是竇建德的情報系統能像高暢軍的敵情司那般了得,若是竇建德在魏刀兒身邊同樣有個高級細作,竇建德肯定就不會主動提出結盟的要求,他完全可以趁魏刀兒糧盡之際,一舉將魏刀兒擊敗,竇建德的大軍雖然補給困難,糧草緊張,不過遠遠沒有魏刀兒部那般困難。
不過,由於不明白魏刀兒軍中的詳情,未免夜長夢多,處在竇建德目前的這種情況下,高暢可能也會這樣做,對魏刀兒這樣的對手,不能和他硬拚,用陰謀詭計更容易達到目的。
高暢根本看不起魏刀兒,在大帳內的各位武將中,他真正看得起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沉默寡言的尉遲恭,另一個則是一直微笑著不多言不多語的宋金剛。
「多謝高將軍手下留情!」
偏帳內,尉遲恭向高暢躬身行了個禮,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心高氣傲的他,因為敵人的手下留情才保住了性命,這對他來說是個莫大的恥辱,只是由於他城府深沉,並沒有把這種羞恥在面上表露出來而已!
「尉遲將軍不用多禮,我比將軍年少,將軍還是以弟稱之為好,敬德兄用不著向我道謝,若不是敬德兄先與小弟的小兄弟苦戰了一場,我也不能勝過敬德兄,敬德兄饒了小弟的小兄弟一命,小弟既然勝之不武,又怎敢害了敬德兄弟的性命,若有機會,再和敬德兄公平的較量一場吧!不過,說實話,小弟並不願意出現那樣的場面!」
高暢笑著說道。
「和敬德兄做對手,不如做朋友痛快啊!小弟希望在沒有彼此沒有敵對的情況下,和敬德兄交個朋友,只是,不知道敬德兄願意否!」
尉遲恭,尉遲敬德在原來的那個時空中,是一個難得的猛將,和那些有名的武將一樣,他最終還是投入了李世民的麾下,曾經救過李世民的性命,也在幫助李世民奪嫡的玄武門之變中為李世民立下了大功,齊王李元吉就是他親自斬落馬下的,高暢雖然對這個時代的歷史並不是很熟悉,卻也記得他的名字,以及一些和他有關的事情。
高暢進入這個時空之後,一切都改變了,有些沒有在真實歷史中出現的人物也出現了,比如雄闊海,既然如此,尉遲恭當然也有可能不會在李世民帳下效力。
既然自己遇見了,自然不允許他再投靠李世民,高暢在心中如此說道,所以非常熱情地與尉遲恭結交。
若是一般的人,尉遲恭自然是不屑與他結交的,只是高暢並非一般人,而是靠單槍匹馬的較量中擊敗了他的人,他雖然對自己的失敗感到羞恥,卻並不恨饒他一命的高暢,甚至還有一些佩服。
這便是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所以,他很爽快地答應了高暢請求,稱呼高暢為賢弟,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與高暢交流起武功的心得來。
高暢畢竟有許多世的記憶,因為這具身體的原因,以及這個時空的空間限制,很多東西都施展不出來,但是見解和眼光是存在的,尉遲恭與之交談,獲益良多,平時許多解決不了的武藝上的難題聽了高暢的一席話之後,也迎刃而解了!
當魏刀兒派來的親兵傳高暢進大帳的時候,瞧見了這一幕,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原來尉遲將軍的話也不少啊!
看見親兵來招呼自己進賬,高暢知道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接下來就是在談判時的討價還價了,不過,那些事情和他的關係不大了。
這次出使,竇建德沒有能借魏刀兒的刀幹掉自己,還讓自己和尉遲恭交上了朋友,他若是知道這些,可能會失望吧!
高暢笑了笑,與尉遲恭並肩向魏刀兒的大帳走去,魏俊傑則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