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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章 曲終緣散 文 / 嬴政

    空氣中強烈的血腥氣尚未散去,天空便迅速的黑了下來,濕氣逐漸加重,不知從何處形成的烏雲,似乎被無形的吸扯力拖拽而來,翻滾著快速聚積,越聚越厚。

    不多時,遮蓋了魔日光輝的雲層,傳來了牛吼般的隆隆震響,悶雷方起,驚雷暴雨乍至,道道青色閃電「卡嚓嚓」劈往下界,光雨飛濺,閃出一片刺目的強芒。

    強芒過後,天空陡然一暗,大地之上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一個錦袍男子,黑髮舞動,渾身隱隱電芒浮動,迎著漫天大雨,似慢實快,縮地成寸般的向鍾道臨走來,彷彿從風暴中走出的一尊魔神。

    從幾里外風暴的中心,到負手站立在鍾道臨的面前,地域跨動不可謂不大,卻讓鍾道臨生出來人一直便是站在眼前的奇異感覺,彷彿這個渾身散發著邪異氣息的男子,自天地之初啟,亙古以來便從未移動過分毫。

    錦袍男子身材俊偉雄壯,黑髮披肩,面容古樸,鼻如懸膽,稜角分明的嘴角上,掛著一個妖邪般的淺淺笑容,一雙微閉著的斜長鳳目,不時迸射出詭異的幽光,冷漠且似是無意的瞥了半跪於地的鍾道臨一眼,便將目光收回,隨之負手仰頭望天,靜靜地用目光捕捉烏雲散去時的繚繞運動軌跡。

    男子一席錦袍油亮如新,褶皺全無,冒著狂風暴雨走來,卻一塵不染,滴水不沾,鍾道臨看了眼男子背負於後的雙手,修長十指白如羊脂,隱隱玉光浮動,長長的指甲晶瑩剔透,比一雙女人的手更加顯得細膩柔滑。

    這個妖魔般從風暴中走出的男子,由頭至尾只是淡淡的看了鍾道臨一眼,便把目光投於天空中逐漸消散的烏雲,彷彿根本不是為他而來。

    鍾道臨同樣是前後不發一言,看了看來人,便雙目一閉,靜靜地打坐起來。

    隨著男子的出現,整個場上眾人鴉雀無聲,幾個八陣軍的將領,一等看清來人相貌便臉色巨變,剛要跪下,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托起,想要開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大駭下趕緊揮臂示意部下離開。

    這些將領行禮不果,也不敢再次強行跪拜,只得微微欠身,悻悻告退。

    錦袍男子與鍾道臨,就這麼一個負手望天,一個閉目打坐,同樣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所覺,就在這相隔不過丈遠的地方,默然以對。

    烏雲漸漸散去,瀰漫全場的血腥氣,也被突如其來的暴雨,空氣中的濕氣所混合,變成了一股淡淡的酸腐味。

    紫日緩緩地落入遠方的地平線,魔界最黯淡的第五個灰色太陽,此時才能脫離強烈紫光的影響,清晰的出現在中天。

    其實,灰色太陽已經出現了半日,只是紫日光線太強,從下界不容易看到罷了。

    等到九顆魔界太陽「紅日」爬出地平線,原本血腥的沙場之上,除了鍾道臨與錦袍男子,便是被八陣軍將領特意派兵,用戰車運送歸攏到遠處下風口的一堆堆死屍。

    那一個個堆積如山的屍堆,代表著北疆與八陣軍兩方,曾經活躍在魔界大地上的五六萬鮮活面容,如今卻沒有一個能笑出口的。

    所有的八陣軍全部撤離一空,連北疆軍的俘虜與傷兵,也一起帶走,並沒有發生常見的戰後殺俘景象。

    日起日落,天色忽明忽暗,轉眼便是三天。

    兩人在三天內,幾乎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有如兩尊石塑般一站一臥,默然不動……

    「從前有一隻野雞,每日掙扎在生存的邊緣,無時無刻不在驚惶逃避著毒蛇猛獸的捕殺!」

    三天來一直負手靜觀雲卷雲舒的錦袍男子,忽然歎氣出聲,頭也不回道:「一天,野雞看到了一頭停留在樹梢,展羽梳翎的鳳凰,野雞羨慕的看著鳳凰的神態是那麼輕鬆,於是就問鳳凰,自己能否也像它一樣不用每天逃避,可以靜止不動。」

    「鳳凰低頭看了眼,同樣全身長滿彩羽的野雞,以為它也是同類,便點了點頭。於是野雞高興得學著鳳凰的樣子,不再驚慌的來回跑動,靜靜地站在樹下,輕鬆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錦袍男子自嘲的一笑,淡淡道:「長著五彩繽紛羽毛的野雞,一等開始伸展翅膀,便引起了林間一頭狐狸的注意,撲上來便把野雞一口叼住,野雞掙扎著沖鳳凰驚問道『你不說我可以像你一樣麼?』。」

    「鳳凰搖了搖頭,說『我看到了你與我同樣美麗的羽毛,卻忽略了你沒有我站的高』,之後看也不看被狐狸咬死的野雞,展翅飛走了。」

    錦袍男子猛然轉過頭來,沖鍾道臨低喝道:「希望你不是那只野雞,不然,我會很失望。」

    「是能怎樣,不是又如何!」

    鍾道臨緩緩地睜開雙眼,用平靜的目光望著錦袍男子,道:「為什麼要找上我?」

    「大海之上,孤船遇點帆。」

    錦袍男子幽幽一歎:「同類太少,也許好奇,或許只是寂寞。」

    鍾道臨聞聲眉頭一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分身而來?」

    「你不也是?」

    錦袍男子同樣笑了起來,狀極歡愉道:「不然也引不起我的興趣,大家彼此彼此!」

    兩人相視一笑,同樣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我知道你是誰了。」

    鍾道臨嘴角一掀,笑起來道:「陰陀羅王!」

    頓了頓,又道:「原本還以為你身在魔殿,正打算過些日子去找你,卻沒想到你會找來。」

    「陰陀羅王麼?」

    錦袍男子聞聲搖了搖頭,淡淡道:「以前麼?我記不起來了,你呢,又是誰?」

    「我也忽然忘了自己是誰。」

    鍾道臨苦惱的搖了搖頭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找我,我也一直在等你。」

    「所以我來了。」

    陰陀羅王也不追問眼前之人的身份,似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只是淡然一笑,道:「來看看是否找到了一個同類。」

    「同類?」

    此時的鍾道臨心如軟絮,心神還停留在與自然一呼一吸間的融融冥合之境,無論聽到什麼,見到什麼也不會驚訝,平靜道:「沒有狐狸這面鏡子,你又如何分辨野雞與鳳凰的不同?更何況是能怎樣,不是又如何!」

    「火能熔金,水能滅火,草會枯萎,人會死去,天地卻永恆不變,又怎會不同?」

    陰陀羅王雙目之中的妖邪之色,忽然消失不見,眼神轉為迷茫,幽幽道:「我從前便是那只野雞,見到鳳凰後才明白了自己終究站得太低,死後歷經六道輪迴,苦苦掙扎,一朝覺醒,回想前世今生諸般閱歷,方覺冷汗淋漓,想學著鳳凰騰空飛起,卻一不小心飛走了靈魂,只留下了一具空洞的**。」

    「現在知道,我為何要來找你了吧?」

    陰陀羅王沉聲道:「只有同類才能幫助我的元體,與已經達至『那個地方』的靈魂建立聯繫。」

    鍾道臨首次動容道:「那是什麼地方?」

    陰陀羅王搖頭道:「如果我是一個盲人,要你給我形容一下紅色的模樣,你會怎麼回答?」

    「我明白了!」

    鍾道臨劇震道:「同類與否,要怎樣才能分別?」

    「你的本尊如今何處?」

    陰陀羅王沒有回答鍾道臨的問話,反而雙目凝望向天,沉聲道:「我方才用心靈的力量,搜遍了整個九重魔界,都沒能發現你的本尊存於何處,你是怎麼辦到的?」

    鍾道臨心神一動,靈覺瞬時與一直隱去的另一股力量,遙遙建立起了無形聯繫,淡淡道:「現在知道了麼?」

    陰陀羅王聞聲,一股無形的冰冷氣息,以他為中心,猛然朝四方席捲而出。

    無形的心靈觸角,以奔雷怒電的速度,越過平原,穿過林嶺,跨過高山,如流淌的水銀,無一遺漏的搜尋著整個天地。

    驀的,陰陀羅王雙眸暴起一抹精芒,暴喝道:「東北三千里,密林之中,瀑布之下,明明我已探查過。」

    「天地之初,陰陽立判,生長滅三力合生萬物,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變萬幻,蟲禽畜獸,草木果花,土石星辰,不過諸般外相,皆是虛妄,若抱一守元,奪天地造化,則萬源歸流,天地之間共一氣。

    鍾道臨目光清澈,純然道:「天地之間,萬物生靈共呼此一氣,曰自然,在自然面前,野雞與鳳凰何異,草木與我何異,我與天地何異!」

    陰陀羅王忽道:「眼中見天,便是氣清上流,眼中現地,便是土塵厚積,眼中有雲,水氣飄聚,眼中有林,萬木拔地。諸般色彩,繽紛變幻,萬般物種,形態各異,何來一同之說?」

    鍾道臨肅然道:「心中千幻萬相,皆因入目而異,無光明雙目無以窮天地,無雙目則胸中所相,猶如盲人摸象,外相只因內相不同,致生千變萬幻。」

    「外相本有不同,天地卻始終如一,你我並非肉眼凡胎,怎會被盲目中幻相所擾?」

    陰陀羅王緊問道:「既然天地不會因人眼不同,本來就存在的千般變化,萬種不同,又怎能相同?」

    「天地如一不錯。」

    鍾道臨淡淡道:「只不過你我眼中的天地,便如井中天地,殊不知井外尚有超越九識感官外的渺渺未知,看到的,聽到的只是真實天地中渺小如銀河之沙的一點,由此妄言第一識所見的天地,便是真實的整個天地,豈不是本末倒置?」

    陰陀羅王眼神一縮,輕喝道:「這麼說來,難道你已能同天地合一不成?」

    「天地無有窮盡,我又怎敢妄言整個天地。」

    鍾道臨漠然道:「只不過無論自然界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有著與宇宙中神秘一點的聯繫,就連你我也同是天地間孕育生靈的力量所創造,本身必然包含宇宙中生的原始力量,宇宙包含著你我,你我同樣包含著宇宙,大海包含著水滴,水滴同樣包含著大海,你我既然如此,萬物生靈亦然!」

    「不是你的心靈力量無法探查出我的本相所在,只不過是你把我看作與草木不同,忽略過去罷了。

    鍾道臨淡然一笑,道:「只要找到與草木土石,與自身共有的宇宙中神秘一點,草木土石,大地海洋,又與我何異?你與我又有何異?」

    陰陀羅王笑了,是那種身心由內至外的暢然之笑,雙目卻又再次蒙上了一層冷酷無情的邪異寒芒,幽幽一歎道:「我似乎明白了,又好像更加糊塗了,總之你的本尊怎樣瞞過我的心靈探查,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讓我失望。」

    鍾道臨聽到陰陀羅王學自己說話,啞然失笑道:「莫非認出了我也是你的同類?」

    陰陀羅王哈哈一笑,連連搖頭道:「你我是否一類人,那還要試過才知道。」

    「噢?」

    鍾道臨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淡淡道:「那為何還不動手?」

    「動手?你會有雙拳打天,腿腳踢山的**麼?」

    陰陀羅王眼中邪芒閃動,冷冷道:「我這三天來一直在尋找出手的機會,卻始終無法出手,經你一說才明白過來,原來不是我沒有出手,而是在我出手之前,你便已然將所有招數化為無形了。」

    三天來,因為鍾道臨心神完全沉浸在與自然冥冥融合的境界,眼中無相,心中無我無他,就如同自然界的一株草,一朵花,一座山,一條河一樣,完全隱去了生命的氣機,卻又同時包含了無數生命,他就是土石草木,山川河流,後者就是他,天地與他再無不同。

    陰陀羅王面對著已經與自然融為一體鍾道臨,有出手的力量,卻沒有出手的**,就像面對天空,海洋,大地,山川這些沒人能撼動分毫的事物,誰也不會有打一拳,踢一腳的**。

    更何況到了陰陀羅王與鍾道臨這種層面,已經不是單單動手,能夠分出高下的時候了,甚至精神層面的比拚都不再重要,因為沒有誰能輕易影響彼此的心靈,更何況真正的本尊元神,說不定還在萬里之外。

    陰陀羅王在出手不得,用心靈的力量遍查九重魔界,探尋眼前之人的本尊不果後,終於明白眼前此人,已經不是外力可以毀滅的事物,換句話說,他們是同一類人。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與當年的關伊一樣,已經能化出與本體毫無二致的分身,本尊則與萬物生靈心神合一,盡奪天地造化,萬物精華,天地不滅,肉身不死,化身萬億,轉瞬千里。

    「當年在人間,一個朋友曾經問過我,何謂天劍,當時我以為劍不出鞘,便是天劍與心劍的神髓,現在才懂得心中無劍,才是真正的天劍極致,自然天地涵養萬物,人又何必心存殺意。」

    鍾道臨右掌輕輕撫了撫,躺在身旁沉睡了三天的雷鷹,平靜道:「想瞭解你我是否同類還不簡單,便讓我彈一曲偷師自婆王處的魂曲,以釋你心頭之惑,順便解我自身心魔。」

    鍾道臨手撫雷鷹,掌下透出朦朦黃光,雷鷹頭頂五彩羽翎隨之飄拂而起,渾身金芒閃爍,感受到鍾道臨召喚的雷鷹,突然睜開雙眼,昂首歡快的發出一聲唏鳴,身體便在一陣耀眼的金芒中,不停扭曲幻化,漸漸變為一把長長的金色箏琴。

    「叮」的一聲撥弦清響,好似滌塵濾俗,化煩忘憂的梵音,同時響徹在二人心頭,

    琴聲入耳,陰陀羅王渾身不由微微一晃,胸中殺意陡降,眼中閃過訝異之色,不明白鍾道臨要做什麼。

    「如果你認為我能夠幫助你,便也先助我一臂之力,今日事罷,來日自當親臨魔殿請教,到時候你我再切磋不遲,現在卻不是時候!」

    鍾道臨微閉雙目,扶琴低吟道:「琴聲一起,就立即殺了我!」

    「叮叮咚咚!」

    鍾道臨雙膝伏地,紫發飄飄,閉目手扶金琴,怡然自得的撥弄琴弦,琴聲悠揚頓挫,彷彿天籟之音,洋洋灑灑,穿雲透地。

    陰陀羅王神情一愣,道:「殺你?」

    「殺我!」

    鍾道臨頭也不抬的繼續撥弄琴弦,淡淡道:「謝謝!」

    說罷十指連彈,琴聲不斷,仍舊陶醉其中。

    鍾道臨將胸中滿腔的愛意,透過心靈之弦悠悠傳出,琴聲包裹著對自然萬物敬慕愛憐的深深情意,漸漸散佈四方。

    不多時,朦朦朧朧的黑氣,扭曲著從鍾道臨渾身冒起,似乎掙扎著想逃離琴聲的束縛,幻化著猙獰的圖騰,來回圍繞著鍾道臨頭頂飄舞。

    陰陀羅王看到黑氣升起,雙目神光電閃,哈哈大笑道:「好,我便在魔殿恭候大駕!」

    說罷,猛地一指點向鍾道臨的眉心。

    「啪」的一聲暴響。

    隨著陰陀羅王一指點中鍾道臨的眉心,鍾道臨通體猛然亮了起來,緊跟著由內至外暴開,突然成了無數點滿天飛灑的芒點,一陣光雨塵埃落地,肉身頓時無影無蹤

    「嘎!」

    無力朝地上摔落的金色箏琴,忽然變回了五雷神鷹的本相,陡然發出一聲厲鳴,猛力撲扇著兩扇金翎羽翅,拔地而起,斜衝高空,疾速朝東方飛去。

    陰陀羅王默然看著金鷹消失在眼內,長歎一聲:「我等了太久,但願你不要讓我繼續等下去。」

    言下頗為唏噓。

    一陣清風吹來,陰陀羅王朦朦朧朧間化為一道隨風飄逝的殘煙,轉瞬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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