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欽被鍾道臨氣樂了,心有不滿道:「你個臭小子就認定我們妖族會敗?」
鍾道臨神秘的一笑,悠悠道:「既然我師傅等人已經代表天下正道,向妖族發出了最後通牒,那麼今後無論勝負如何,人妖殊途,都將是不死不休,直到最後一方被徹底消滅。」
說著戲謔道:「你們龍族幾千年來游離於人界與妖界之間,人間逐漸視龍族為神,妖界則一直視龍族為叛逆,我就不信你們還有興趣留下來靜觀發展。」
敖欽哈哈一笑,沖鍾道臨點了點頭道:「既然這樣,老哥就走了,日後還能否相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隨緣吧!」
鍾道臨心中同樣歎了口氣,搖頭道:「小弟不送了。」
敖欽自此不再多說,大笑三聲與鍾道臨告辭而去,鑼鼓隊偃旗息鼓,龍王海軍來得快走得也快,剛才還熙熙攘攘的海面,不多時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船上眾人都對剛才發生的事情一知半解,既弄不清鍾道臨與敖欽的關係,又猜不透龍王為何說走就走,只是都對那個仍在船頭甲板上站立著的鍾道臨,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敬畏之色,這才搞明白鍾道臨這個打雜的似乎來頭不小。
這種讓人看不透的主,一般沒人願意招惹,無不收起了島上的那種輕視之心,暗暗心凜。
因為鍾道臨與敖欽談話的時候,聲音都被兩人暗中施法給封住了,所以儘管勃尼始終豎著耳朵偷聽,卻仍是一個字都沒有捕捉到,雖然對二人這種做法很不滿,但也醒悟過來自己是小看鍾道臨了,未免自討無趣,只得暗壓心頭火,氣沖沖的回艙了。
其實鍾道臨與敖欽之間的對話,即使讓勃尼聽到,她也不會明白兩人究竟說的是什麼,好在藍月牙並不關心這些,鍾道臨也免去了向她解釋,從敖欽歸海而去,到整個龍王海軍撤走,都靜靜的不發一言,四海龍王決定置身事外,也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龍本乃錦鯉得道所化,因為成形後喜歡興風作雨,禍害人間,自古都被人們看作是妖孽,多是稱為妖龍,此時的世人尚未將龍看作是祥瑞,相反則是把龍看作妖怪,禍害,避之不及的孽邪,更談不上自稱什麼龍的子孫。
無論是姬軒轅斬殺蚩尤前,還是之後的數千年間,龍作為妖孽都是反面的,也不是任何一個部落的圖騰,即使妖族置身神魔大戰事外,也是如此。
更何況龍的祖先,九頭妖龍「燁」曾經被大禹剁了最後一個腦袋,龍族更是把世人恨到了骨子裡。
換句話說,人不但不是龍的子孫,而且按照正史,還是龍的仇人。
這種情況直到一千多年前的始皇帝踏塵出世,才真正改變。
春秋戰國的時候,各國征伐不斷,想求和或簽城下之盟的時候,都已經習慣了彼此把皇族嫡子押給對方,當時始皇之父異人就被秦國當成人質置押在趙國。
陽翟大商賈呂不韋在街上看到了落魄的異人,當時便說了句:「此人乃奇貨,可居之」,這便是成語「奇貨可居」的出處,之後呂不韋便立即回家問父親那三道聞名後世的算題,不但得到了家族的大權,而且將珠胎暗結的侍妾趙姬送給了異人。
這女子肚子裡的孩子便是趙政,也是呂不韋一生中唯一的孩子,那個在後來滅掉六國,雄吞天下的千古霸主。
趙政後來歸族更名嬴政,掃滅六國後唯恐周朝死灰復燃,便按照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相剋,終始循環的易理進行推求,認為周朝佔有火德的屬性,秦朝要取代周朝,就必須取周朝的火德所抵不過的水德。
當時是水德開始之年,為順天意,群臣朝見拜賀都在十月初一這一天,衣服、符節和旗幟的裝飾,都必須是黑色。又因為水德屬陰,秦文公當年出獵俘獲的黑龍恰好得了水德之瑞,而《易》卦中表示陰的符號陰爻,始皇帝就把數目以十為終極改成以六為終極,逢一卦五。
所以從秦以後,符節和御史所戴的法冠都規定為六寸,車寬為六尺,六尺為一步,一輛車駕六馬,把黃河改名為「德水」,以黑龍為圖騰,表示水德的開始。
始皇嬴政一生都認為治國應該刻薄而不講仁愛、恩惠、和善、情義,這樣才符合五德中水主陰的命數,把刑律搞得極為嚴酷,犯法之人不能得到寬赦。
就像設立「梨園」的唐明皇李隆基被後世梨園行奉為祖師爺一樣,始皇嬴政也一直是中土魔門教派供奉的陰帝祖師。
自此之後一千多年的歷代王朝,即使以漢唐的強大,仍要借施行秦政,秦律,秦制來統治,登基的帝王也才開始自命為真龍天子,就算高麗,交趾,安南等番邦小國的國王也慢慢開始自稱龍傳天子,只是不敢用中土秦始皇留下的黑龍圖騰,怕犯忌諱挨打,只是變相的把五爪龍減成四爪,三爪龍,以示不敢逾越的臣服之心。
千年時光過去,世人因為朝代更迭,歷代帝王又都稱自己為真龍天子,已經慢慢的把龍看成了神聖的圖騰,稀里糊塗也開始自稱龍的子孫,龍族因受世人偏愛,漸漸脫離了妖族。
南海龍王敖欽等人面對人魔兩界與妖族即將開始的再次博弈,只能明智的選擇置身事外,否則妖族贏了,敖欽仍是叛逆,人界贏了龍族這個妖族的一員也沒好果子吃,魔界贏了那就更糟,恐怕龍族要滅絕,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山觀虎鬥,要麼乾脆趁早走人。
這便是敖欽與鍾道臨交談中,敖欽要走人的真正原因。
兩日後,這艘被海風吹得明顯已經偏離航向的木船,總算是見到陸地了。
儘管不是預計停靠的深水泊岸,仍是在勃尼的鼓噪下,眾人只得齊力降帆掌舵操船,心驚肉跳的操船躲避著一片片暗礁,試著慢慢靠岸。
船底逐漸傳來的「吱啞啞」輕響,終於使得勃尼放棄了整船靠岸的想法,老太婆又是個急性子,等不及再重新駛回深海找地方靠岸,只得命眾人放下吊著的小船,一點點的輸送弟子跟物資。
七十多個大活人好說,傍晚的時候終於一船五個運走一個劃回的運完了,可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候,來回運送物資的小船終於因為吃水太深,觸礁擱淺了,勃尼鐵青個臉把那連個落湯雞般的男弟子從海裡撈了上來,決定放棄船上剩餘的物資,輕身上路。
其實,老太婆這也是被逼的,否則中土如今災荒四起,這一輕身,吃完了哪裡去買糧食?
鍾道臨看著這幫飯桶也是暗暗搖頭,來回搬運點東西就把這些人累的氣喘吁吁,現在這世道兵荒馬亂,此時又是身處荒山野嶺,四下裡狼嗥梟啼,一路上不定要遇到多少危險,暗怪勃尼多事,帶這些人來湊什麼熱鬧。
鍾道臨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願觸老太婆的霉頭找罵,只是隨大溜的在一旁幫忙,天完全黑下來,才把搬上岸的東西整理好,為了便於攜帶,按照勃尼的吩咐,分發到了個人,重量大致相當,累死活該。
鍾道臨心想總不能停在這麼個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破地方露宿荒野吧。
果然,分完了東西,勃尼大手一揮就命令趕路,一眾弟子不論男女都是人手一個大包裹扛著,跟逃難似的跟在開路的勃尼身後,步履蹌踉的在荊棘遍野的山道上趕路。
前面的勃尼畢竟修行深厚,手持拂塵,步履飛快,身後就是優哉游哉跟著的鍾道臨跟藍月牙,可苦了後面的那幫弟子,儘管月光明亮,可仍是被路旁斜伸而出的荊棘跟帶刺的野草劃的悶哼呻吟不止,還不敢跟勃尼抱怨,只得低著頭用腦袋撥開枯杈斜枝,悶頭朝前趕。
走了半夜,眾人漸漸都有些乏累,加上後半夜開始起露,空氣濕的讓人感覺有些躁悶,眼看是有些弟子已經支持不住了。
鍾道臨想到如果黎明前還不找到一處地方休息,那麼一旦天亮後被陽光一照,起碼有一半的弟子會受不了,海上顛簸了幾日,本來就睡不好,剛到陸地還有些暈船,一見到陽光可能就會從暈船變成暈地,萬一撩翻幾個可就成累贅了。
「啪啪!」
勃尼仍舊在對前揮舞著拂塵,擋路的枯枝紛紛斷碎,鍾道臨心道您老人家龍精虎猛,你那些飯桶弟子卻快被你熬殘廢了,忙朝前緊趕了幾步,低聲道:「勃尼師姑,咱們先找個地方住一日再說吧,這麼趕下去怕是師弟師妹們受不了。」
勃尼聞聲並未止步,反而手中拂塵猛地一掃,將身前的枯枝震碎,頭也不回的不耐煩道:「這荒山野嶺的連路都沒有,累點總比被狼叼去的好!」
勃尼心中也是一陣大罵,暗道老娘不知道安穩睡一覺舒服啊,關鍵是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睡,躺樹上當猩猩睡,還是鑽荊棘裡面當耗子睡,而且這野嶺到處是枯枝落葉,燃篝火驅狼都怕把一個火星飛出去,反而把自己給點著了,臭小子還不是假惺惺的故意看笑話。
鍾道臨聽勃尼語氣不善,也不怎麼計較,仍是賠笑道:「當年我曾跟朋友路過這裡,如果記得不錯,此處不遠有個苗族寨子,咱們不妨去借宿一宿。」
鍾道臨所說的就是當年曾跟斯影曾經路過這一帶,只不過當年是輕鬆飛的,如今是悶著腦袋走的。
勃尼仍是沒有停下,腳步卻有些放慢,顯然有些心動,裝作隨口不在意道:「你小子沒記錯?」
鍾道臨知機放緩身形,應道:「只要改往西北再過一個山隘,應該就是那個寨子了。」
藍月牙此時也幫腔勸說了幾句,勃尼終於止住腳步,扭身朝後望了眼那幫眼神呆滯,眼看就快要崩潰的弟子,妥協的微微點了點頭道:「嗯,你帶路!」
鍾道臨沒空跟眼前這倔強的老太婆生氣,看勃尼同意,立即用眼神示意藍月牙跟自己稍微拉開點距離,之後扭身輕描淡寫的揮出兩掌,悄無聲息兩掌卻將他身前的枯枝荊棘一一震碎,鍾道臨開始領著隊伍朝西北方向折去。
勃尼在鍾道臨揮掌斷枝的時候還沒怎麼在意,可一等鍾道臨開始領著眾人朝前大步行走,不多時忽然臉色驟變,這才發覺從前面鍾道臨的身上開始朦朦朧朧的散發出微弱的紫氣,凡是他走過的地方,周圍枯枝荊棘無不悄然化為碎粉,後面跟著的一群人不知不覺中就擺脫了一不小心就被荊棘劃傷的境地。
可由於領頭的鍾道臨並沒有勃尼那樣甩拂塵的大動作,後面跟著的人除了藍月牙外也都累了,靈覺喪失很多,多是以為這個方向的路,比原來的路好走多了,一直沒怎麼注意。
暗中察覺到鍾道臨動作的勃尼,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明白鍾道臨開始揮舞的兩掌是故意給自己看的,不用說是想照顧她的情緒,否則像鍾道臨這樣百骸升氣,內機外發,已經達到了佛家所說的大乘金剛不死境界,何必多此一舉的揮掌。
勃尼越想越慚愧,越往前走越感到心驚,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直到最後連遠處已經浮現的苗家寨子隴廓都忽略掉了,只是不停的在想鍾道臨究竟是怎麼修煉的,莫說是她,就算是當初九華山上的葉孤要做到如此的氣機外發,也絕難堅持十吸的工夫,這小子居然一路之上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晃悠過來了。
這還是人麼?
一陣歡呼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勃尼,這才發覺眼前已經走到苗寨了,望著正興沖沖闖入寨門喊人交涉的鍾道臨,搖頭暗歎一聲:自己也許真的老了。
寨外的一陣山呼海嘯的亂喊,立即就驚動了寨子裡的苗人,先是寨內傳出了陣陣喊叫,緊跟著亮起了點點的橘紅色亮光。
不多時,點著松火火把的苗人,一個個提著柴刀,拎著板凳,扛著木棍,面目猙獰的朝寨門衝來,似乎是把叫門的鍾道臨等人當成了劫寨的,看寨外人不多,乾脆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
正所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眾弟子正因為看到苗寨這個「光明村」而歡呼雀躍,剛計劃著過會兒怎麼美美的睡一覺,卻沒想到猛得從村內衝出一幫明火執仗的凶人,立馬就是一激靈,迷糊的也都嚇精神了。
「噹啷啷」
一陣金屬磨擦交擊的脆響。
這幫弟子雖然經年不出海島,但可不意味著都是縮頭怕事的海龜,本身就累的有些恍惚,被提刀握棒的苗人一嚇唬,同樣不甘示弱的抽出了各自的兵刃,迅速朝後移步讓出了一個扇形空地,擺開了陣勢。
「快把兵刃都收了。」
眼看兩方就要打起來,大弟子陳敏怡趕緊走出己陣,客氣地朝苗人一抬手,拇指馱拳行了個江湖禮節,恭聲道:「小女子師徒路經貴寶地,不料天色已晚,又是舟車勞頓,可否容在下人等暫宿一晚,求一頓飯菜,自當感激不盡。」
苗人中聞聲走出一人,可能是這些苗人的頭領,戒備的觀察了下四周,特別是陳敏怡這些人身後的樹林,冷冷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在行路,各位是做什麼的,從何處來,要到哪個州府?」
兩人說話的時候,勃尼已經命弟子們收回兵刃,苗人也都漸漸靜了下來,場上只剩下了「辟辟叭叭」的松火燃燒聲,火把燃起的光芒照亮了寨前整個空地。
苗人問的話很生硬,陳敏怡卻不願得罪這人,自己等人本就是來借宿打擾,人家生氣也是正常,一般這事師傅勃尼不會出頭,只得靠自己硬著頭皮道:「我們都是萬花島的弟子,坐船從海上來,要到江淮饒州黟山一帶,因船偏離了航向,我等又是弱女子,沒出過遠門,這才在山中迷路,求寨子的各位大哥能行個方便!」
「弱女子?」
那苗人冷哼一聲,抬頭掃了眼陳敏怡跟身後的幾個男弟子,冷笑道:「弱女子如今出門都帶刀了,怕不是女飛賊吧?」
「呵呵!」
鍾道臨見陳敏怡如此低聲下氣的還是吃鱉,忍不住笑了起來,身旁的藍月牙沒好氣的擰了他一把,暗怪他不給陳敏怡面子。
笑聲引來了眾多苗人的目光,先是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咦,緊跟著許多苗人開始嗡嗡的朝鍾道臨指點起來,那正跟陳敏怡說話的苗人離鍾道臨最近,剛才鍾道臨站在火把的暗影中,這些苗人一時沒發現,可他這頭紫發實在太好認了,那苗人搭眼一看立馬跳了起來,激動得朝族人喊了幾句什麼,緊跟著跑到鍾道臨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呼「恩人」。
緊接著,讓勃尼跟陳敏怡這幫從萬花島而來的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先是一個跪倒,跟著降潮般的呼啦啦跪倒一片,本在寨內藏身的那些苗人女子跟老人,此時聽到響動也跑了出來,看到鍾道臨無不跪倒,哭喊著叩拜不已,火把隨手扔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