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三碗神機軍師朱武
帳內一片死靜!
自政和年間,王鈺出山以來,宋軍從未遭受過如此慘敗。六萬人的部隊,成建制被消滅,別說政和年間,就是大宋開國以來,也鮮有前例。最嚴重的是,這六萬部隊,還是單獨的一個方面軍,它的被滅,意義非同小可。
「蒙古人不是奉中央朝廷的命令,協同作戰麼?上京北面極寒之地,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怎麼可能容許金軍十餘萬眾,安然在那裡埋伏這麼久?」林沖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自開戰以來,從未見蒙古人蹤影。而女真軍隊,全部攻擊我軍,根本沒有防範背後。」董平如實回答道。
這不太可能吧,蒙古人與女真人有血海深仇,滅金之戰,他們應該爭先恐後才對。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反應?
但此時,去追究蒙古人的責任無濟於事,西北軍被滅,南府軍被擺在了金軍的正面。如何善後,才是當務之急。
「董平,你身為一方面的統帥,違抗軍令,孤軍冒進,致使有此慘敗。你可知罪?」林沖冷眼旁觀,輕聲問道。
「唉,此次戰敗,平有愧於朝廷,有愧於王上,更是無顏見各位袍澤弟兄……」好歹也是一員名將,南府九虎之一,戰敗後的董平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雞,一個勁的賠不是。
林沖一來恨他自作聰明,二來痛惜六萬將士的性命,見他這般模樣,突然喝罵道:「那你還有臉回來!」
「平苟活至今,無非是想整軍再戰,替我那六萬弟兄報仇雪恨!大將軍率領十萬南府精銳,請借我一支兵馬。仇人就在北面……」
林沖再了聽不下去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沒錯,若是遭遇不可抗拒的因素以致使戰敗,這無話可說,非戰之罪。但若是因為主將不聽軍令,擅自作主,而全軍覆沒,這絕對是將領的責任!若不嚴辦。軍法何在?
「董平!你違抗軍令,自作聰明,致使六萬大軍全軍覆沒,不思悔改也就罷了。還妄想從本將手裡借兵?你身為高級將領,當知軍法無情!你所犯之罪,難逃一死!我林沖沒有資格處置你,但王上自有公斷!左右!」
帳外武士聞聲而入!
「大將軍!大將軍!念在昔日情份上,拉兄弟一把!你若是將我押解回京。董平死無葬身之地!大將軍!」董平自己也知道,如果被押回京城,王上不會放過他。當年趙構作亂,那鎮三山黃信因為臨陣脫逃,觸怒王上。發下海捕文書,要他的性命。自己如今的罪過,較之黃信,有過之而無不及。回到京城,人頭不保。
「拿下!」林沖不為所動。武士上前,將董平雙手反剪,押出帳外。那廝一直高呼不斷,聽得眾人無不搖頭歎息。
一時沉默,文武官員都噤若寒蟬,三路大軍,開戰未滿一月。就折了一路。當初對北伐持樂觀態度的人,可以反省了。
「大將軍,前線生變,當立即上報朝廷,調整戰略。」參軍上前言道。
林沖盯著地圖,一時無言。西北軍慘敗,致使大宋北面門戶大開,西夏全境都暴露在蒙古人。甚至是契丹人地鐵蹄之下。西夏有事。大宋黃河以北,都會受到威脅。這可不是開玩笑。
「取紙筆來!」
前線的軍情,必須馬上上報朝廷,林沖當即揮毫,將西北軍慘敗,及南府軍戰況和自己的憂慮,據實以報。寫完之後,並人將自己的奏折和董平,一起送往京城。
但馬上,一個難題擺在了林沖面前。董平完了,南府軍北面已經是無人之境,所有的壓力都壓到了自己身上。
龍化儀坤久攻不下,若此時北面的金軍南下,南府軍如何應付?如果應戰,兵力懸殊,如果撤退,北伐也就完了。三路大軍去了兩路,這仗還怎麼打?東北軍一直在東打,如今不知開進到哪裡,根本無法救援……
林沖投身行伍三十多年,結交王鈺之後,平步青雲,指揮的戰役也不在少數。當年打西夏入侵之敵,他率十三萬大軍與黨項軍隊戰於黃河,三戰三捷,可是被當作阻擊戰的範例而全軍推廣。但像這樣地困境,還是頭一次遇到。
因為這件事情已經不是單純的軍事,還涉及到整個國家的戰略部署,一個不小心,莫說北伐前功盡棄,空耗千萬銀錢,就是國家的運勢也將受到影響。干係之大,只怕他這個大將軍也承擔不起。
想到那日離開幽州時,王上對他說過,南府軍要在這次北伐中建立大功,不可丟了臉面。林沖更感責任重大。
「大將軍,我軍處境極為艱難,龍化儀坤兩處,有敵軍十餘萬。適才董都護言道,伏擊他的金兵也有十萬之眾,二十萬大軍對我南府十萬,力量太過懸殊。」參軍見大將軍沉默不言,猜到他的顧忌,遂直言不諱。
而且這裡面還有一層誰也不願意明說的含意,南府軍是什麼?這是王上的嫡系部隊,一手帶出來地王家軍,對王上絕對的忠誠。這就是王上的家底啊,萬一有個不測,把王上的底子拼光了,那將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王上依靠什麼?
林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對外作戰,這是事關國家興盛,不是哪一個派系地事情,整個大宋,甚至整個民族都應該一往無前。豈能因為朋黨之爭,而壞國家大事?大戰一起,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都有責任。南府軍既然是大宋精銳,當然是義不容辭。
奏折雖然遞上去了,但要等朝廷的批復,恐怕還得一段時間。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能事事都聽朝廷調遣,一味的作忠臣。身為軍隊高級將軍,必須要有擔當,如果畏首畏尾,最好在家裡抱抱孩子,就不要帶著十萬軍隊到處亂跑。
「本將心意已決!」林衝突然喝道。帳內文武官員齊齊抬頭,望著大將軍,想聽聽他有什麼決定。
「北伐事關大宋興盛,本將受王上厚恩。統軍作戰。不能因為怕擔責任,而有所畏懼,南府軍堅決不撤!」林沖作這個決定,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地。這也就意味著,他把自己的職務,軍權,甚至性命都押上了。
其實憑他跟王鈺的關係,就是撤了。王鈺說不定也不會問他地罪。他大可不必冒這種風險,安安穩穩作他的金吾衛大將軍,衛戍區指揮使。
眾人一聽此言,心中頓感欽佩,如此位高權重的大將。能擔起這樣的責任,值得稱讚。可如果不撤,南府軍要單獨面對二十萬大軍?有把握打勝麼?以一擋百,那是誇張的說法。南府軍總算訓練再有素,裝備再精良,誰敢保證就一定是百戰百勝?東北軍夠勇猛吧?可就是在現在站地這個地方,馮擒虎將軍的一萬精銳騎兵,全軍覆沒,一個不剩。
眾人的沉默,讓林沖感覺有些無助。這個時候,應該有具備真知灼見地人站出來出謀劃策。軍隊缺少參謀人才。
「哎?出征的時候,本將不是向呼延大人借了一個人麼?」林衝突然問了一個讓眾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借人?借什麼人?
「回大將軍,確有此事,出征之前,從呼延將軍那裡調來了一位兵馬使,姓朱,名……」雖然有一個人記得這件事情,卻記不起那人的名字。
「就是他!去。把他叫來。」林沖點頭說道。眾官不解其意。這時候找那人幹什麼?難道他有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
片刻之後,一人踏入大帳。先對林沖行禮,而後作了一個四方揖,執禮甚恭,顯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眾人視之,此人年紀約有五旬左右,長相並無任何異於常人之處,形態清瘦,留有短鬚,也不看出他有什麼過人地本事。這種人扔在市井上,馬上淹沒在人潮中。
「卑職朱武,聽候大將軍調遣。」原來這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梁山上號稱「神機軍師」地朱武是也。
或許有人感覺奇怪,這朱武既然是梁山排得上座次的一百單八將好漢之一,那為何林沖還想不起他地名字來?這裡面就有原因了,朱武是安徽人,江湖上名頭不響,只說他「能使兩口雙刀,雖無十分本事,卻精通陣法,廣有謀略」。估計也是一個懷才不遇的主兒,混不下去,與楊春陳達二人在少華山落草為寇。
可不要小看他這個「黑幫」組織,說起輩分,少華山可比梁山有資格。當朱武的少華山賊寇在打華陰縣的主意時,梁山王倫那一夥子還在干攔路搶劫的下三濫勾當。一個將鬥爭矛頭指向朝廷,一個打家劫舍,高下立判。
可壞就壞在朱武名氣沒有晃蓋宋江兩人大,梁山在江湖上漸漸崛起。後來少華山併入梁山,朱武從此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為梁山上已經有一個智多星吳用了,根本沒有他神機軍師立足之地,而且他沒有靠山,不是宋江晃蓋地心腹。這就是為什麼,梁山傳說中,很少看到朱武的名字。甚至他的排名,還在解珍,解寶這兩個獵人之下。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朱武在平八賢王之亂時,雖然立了大功,但卻沒有得到王鈺的重用,干到今天,仍舊不過是呼延灼帳下一個「兵馬使」地虛銜。
「朱武?神機軍師?」林衝上前兩步,執住了他的手。以大將軍之尊,作出如此親切的舉動,小小的兵馬使應該受寵若驚了。
「不敢,卑職徒有虛名而已。」朱武臉色不變,仍舊一事謙卑的模樣。
「當年在梁山,你我一同蒙塵,幸賴王上不棄,才有今日為國出力的機會。你我平時各在一方,不得相聚。今日一見,本當擺酒設宴,敘舊言歡,怎奈……」林沖微歎一口氣。打量了朱武一眼,其實這時候,他心裡也不對朱武抱什麼期望。
朱武聽他這麼一說,低頭道:「大將軍但有吩咐,卑職牽馬附鐙,甘供驅使。」
「哪裡哪裡,只是目前我軍遇到難處,喚你來。是想聽聽你有什麼看法。」林衝倒是說得很客氣,但帳內眾人,多有不屑之色。能有資格站在這裡跟大將軍議事的,哪個不是四五品銜?小小兵馬使,從六品芝麻官,他也配?
「請大將軍明示?」朱武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更讓人覺得這傢伙沒什麼本事。因為但凡世上有真才學之人,多半都有點脾氣。或桀驁不馴,或侍才傲物,這才顯得與眾不同。
林沖又看了他一眼,這才開口說道:「西北軍遭逢滅頂之災,如今已全軍覆沒。上京以北。保守估計有金軍十萬,龍化儀坤,有金軍十四五萬,即使算是減員。十萬人應該有。二十萬兵力,統統壓在我南府軍肩膀上,戰不能戰,退不能退,如此處置,願先生教我?」
聽到西北軍被滅,朱武倒是沒什麼反應,稍微抬頭打量了一眼林沖背後地地圖。隨即回答道:「若大將軍擔心兵力不足,卑職建議從幽雲衛抽調兵力。」
林沖頓感失望,幽雲衛雖然是全國第一大衛戍區,擁有二十萬兵力,蕭充只帶走十萬,調兵不是問題。可調兵得有朝廷軍令,這要是等到朝廷命令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呃。呵呵。這個本將也想到過,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金軍就在上京地界。距離此地不過一日路程,眨眼便至,恐怕……」林沖說話時,已經往後退去,準備坐回他的交椅上。看來對朱武真的不抱希望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兵行險著了。」朱武小聲說道。
「嗯?先生有妙計?速速講來!」林沖剛坐一半,馬上直起身道。帳內文武官員都抱著看笑話地心態盯著這位名不見經傳,而且還有賊寇污點的小人物。
朱武小心翼翼的往前邁進兩三步:「可否容許卑職借地圖一用?」
「嗨!你這人未免太過拘束!來來來!」林沖讓到一邊,給他騰出了地方。朱武這才上前,指著地圖說道:「大將軍請看,上京距離龍化,儀坤,只有一日路程。但現在橫河大橋被金軍拆毀,敵人要南下,必須繞道,我軍至少有一天半的時間。而大將軍並不是怕這支南下的金軍,而是擔心有龍化儀坤兩處守軍擋在這裡,萬一開戰,施展不開手腳,反被其牽制。」
「也就是說,大將軍您如果不撤退,就必須與南下金軍一戰。若要與金軍作戰,就必須在一天半地時間內,解決這兩處守軍,一個不留。如此一來,十萬對十萬,或可一戰。」
「哼,若是十萬對十萬,我敢立軍令狀!」一人高聲喝道,眾人視之,乃霹靂火秦明。
「不許插話!繼續講。」林沖喝了一聲。
「是。」朱武應了一聲,繼續說道,「如果要在一天半地時間裡解決這兩處守軍,通過軍事手段是辦不到的……」
「你這不是廢話嘛!辦得到找你來作甚?這廝估計沒啥本事,就會……」秦明一肚子鳥氣,但被林沖一瞪,趕緊閉上鳥嘴。說來也怪,林沖麾下專收這種悍將,梁山兩大猛虎,索超秦明全在,另外還有一員虎將,青面獸楊志也在軍中,不過現在地楊志,已經是帶罪之身,七品小官,見到朱武都得作揖。
「一天半的時間,解決兩處守軍,辦法只有一個,招降。」朱武被打斷幾次之後,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他這話一說出來,眾人紛紛搖頭。招降?你把女真人當什麼?這些蠻子,好勇鬥狠,寧死不服輸,想讓他們投降,還不如指望上京北面那十萬金軍集體到汴京投降或者更有可能。
不過林沖沒有馬上駁斥他的意見,因為宋軍對金作戰,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從不誘降。一是因為兩個民族之間的仇恨,水火不容。二來將軍們也是潛移默化的受了王鈺的影響,因為王鈺認為,草原民族嗜血成性,戰至一兵一卒從不言敗,所以在歷次軍事會議中,他一再強調,宋軍要打攻堅戰,殲滅戰。
「可這兩處守軍,在我軍多日炮擊之下,仍舊拒不投降,現在去招降,可能麼?」林沖不無憂慮地問道。
「請問大將軍之前可曾試過?」朱武問道。
「這倒沒有。」林沖如實回答道。
「既然沒有嘗試,那就表明並非完全不可能。另外敢問大將軍,西北軍敗北一事,這兩處敵軍可曾知曉?」朱武又問道。
林沖暗想,西北軍敗北之事自己也是剛剛得知,龍化儀坤兩處被圍得鐵桶一般,不可能知道,一念至此,便據實以告。
「既然對方不知,而我軍又知道上京北面有十萬金軍伏兵一事。那這十萬人是生是死,不就全在我們這一張嘴怎麼說了嗎?這兩城敵軍如此頑強,不過是在固守待援,因為他們還有期望。一旦這個希望破滅了,他們守下去有意義麼?而且還要賠上全城老百姓的性命。」朱武詳細分析,眾人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小瞧於他了。對啊,那十萬金軍,只要沒有南下,便可由我們信口胡說。三分真七分假,即便這兩城敵軍不信,想必信心也會動搖。
「到時我們再曉以利害,許以承諾,此事想必……」林沖面露喜色。但轉念一想,一天半的時間,太過緊迫,怎麼可能就說降兩城守軍,十餘萬眾?即使對方肯降,這雙方安排,約定時間,也要大費周章,來得及嗎?
在兩人沉默之際,那不甘寂寞的人,自作聰明,就跳出來了,參軍上前言道:「大將軍,若是擔心時間不夠,可親書一封,作出承諾。並許以在朝廷上奏,加官進爵的條件,不信蠻子不動心。」
蠻子動不動心不知道,反正林沖是動心了。朱武地意見是目前唯一可行之法,至於前去說降的人選嘛,想必非他莫屬了。
「朱武,本將若是派你入城說降,你有膽去嗎?」林沖問道。
「若是大將軍不棄,卑職願效犬馬之勞。」朱武低頭答道。
「那有成功的把握嗎?」林沖又問道。
「成功雖無把握,但卑職至少可以保證,若不成功,絕不活著出城。」朱武仍舊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但林沖卻從他這句話中,聽出了這人膽識過人,而且作人低調,不張揚,不顯擺。別地不敢講,如果此次成功,自己必在王上面前,大力保薦,越級提拔。這樣的人才不用,是國家的損失。
「好!有先生這句話,林沖便在城外靜候佳音!」說罷之後,他當即揮毫,寫信給城內金將勸降。無非也就是先曉以利害,許以承諾,再把王鈺那句「自古皆貴中華而輕狄夷,孤獨愛之如一」抄了一遍。其實這句話是人家唐太宗當年說的,王鈺隨便拿來用,只不過把「朕」字改成了「孤」字。
招降信寫好之後,林沖親手交於朱武,又命取來上好佳釀,替他送行,並再三囑咐:「若說降不成,望先生速速歸來。到時本將自擋擺開陣勢,與敵決一死戰!」
朱武並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只說了一句話:「若卑職身亡,請上奏朝廷,照顧家小。」說罷,喝了壯行酒,再三拜別,從始至終,這個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甚至連表情變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