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古今天下
有人說,政治的本質是妥協。
而所謂的「妥協」,並不是雙方簡簡單單的各退一步,而是指利益的jia換——你想要獲得多的利益,首先要做的,就是放棄一部分利益,分給其他人以獲得到支持——想要獲得,先要付出,古今至理。
從這方面而言,政治的本質是利益,而不是其他。
當然,這個說法太過赤uu,不甚討喜,所以古今外流行的說法,依然是「政治的本質是妥協」,這樣聽起來崇高一些,好像政客們無時無刻都犧牲著似地。
現如今,蕭漠是政客,張衍聖也是政客,所以他們需要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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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數州,如今初經戰uan,一片狼藉,流民遍野,危機四伏。上任官員的所作所為,但凡稍有不慎,就會有一場大uan席捲天下,所產生的危害,恐怕會甚草原聯軍入侵之時。
蕭漠自覺沒有般扭轉乾坤救民於水火的能力,也沒有棄天下於不顧反而趁uan為己牟利的jian狠,至於國難民苦之際素餐屍位混沌度日,對蕭漠而言需要莫大勇氣。
所以,無論是為國為民為天下計,還是為自己考慮謀求自保,蕭漠短時間內,都不打算再ha手北地之事,早已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觀了。
或許可以出謀劃策,或許可以不危害自身利益的情況下略綿力,但決不能陷得太深。
至少,壞的結果出現之前,蕭漠不會讓自己陷得太深。
甚至,回京之前,蕭漠連去北地數州巡視一番的勇氣都沒有。
無他,蕭漠害怕自己看到百姓們的諸般慘狀後,會動搖他早已下定的決心,會忍不住ha手,會衝動之下變成一隻撲火飛蛾,終不僅沒能扭轉乾坤,反而會把他如今好不容易積攢的那些籌碼一口氣全部輸掉。
北地數州,如今不僅是一個爛攤子,是一個火ya桶,蕭漠無能為力,只能自保為先。
前世,蕭漠的父親為蕭漠取名為「漠」,就是希望蕭漠日後為人處事時能淡漠一些,莫要學他那樣處處好爭好強,終反而害人害己——不負他的期望,蕭漠如今終於做到了。
雖然,時至今日,蕭漠已經發現,所謂的「淡漠」,其實和「自i」同義,只不過聽起來似乎順耳一些罷了,但本質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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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蕭漠雖然從來沒想過要親自參與北方數州的賑濟重建事宜,但蕭漠也不打算讓張衍聖參與這些事情。
張衍聖不像蕭漠,張衍聖背後還有一個張謙,即使失敗了,也有張謙幫他上下遮掩、左右彌補,損失不大,而一旦成功,張衍聖就能獲得莫大的政治利益與資源,或許宰相府的勢力從此就會一家獨大,對蕭漠而言有害無利。
重要的是,張衍聖太年輕了,對治理地方也沒什麼經驗,蕭漠並不認為他的能力比自己強。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張衍聖沒理由能做到。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其他人去負責這些事情,反正蕭漠看來,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所以,張衍聖想要獲得蕭漠的支持,必須要說服蕭漠,開出他的條件,並證明他有能力扭轉乾坤。
對此,張衍聖也明白。
只見張衍聖將手酒杯放下,整理著語言,緩緩說道:「子柔出身於偏遠,自是應該清楚,今日北地數州的情況,其實早就有了預兆,此次草原蠻夷的入侵,其實只是將這般矛盾提前引發了罷了。」
聽到張衍聖的話,蕭漠不由詫異,他沒想到張衍聖竟然也能看明白這一點。
關於楚朝的種種潛矛盾,早草原聯軍入侵之前,蕭漠就曾與八賢王談過,兩人也一致認為,楚朝如今大的矛盾之一,就是隨著百年以來的種種土地兼併,富者之田一望無際,窮者卻無立錐之地,隨著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無產流民漸多,社會矛盾愈加尖銳,遲早都會爆發。
然而,蕭漠有前世的眼光,八賢王輔政經驗豐富,能看到這一點並不奇怪,張衍聖同樣能看到這一點,就只能讓人讚歎他的聰慧了。
另一邊,張衍聖見蕭漠點頭表示明白,眼也閃過一絲讚賞,繼續說道:「我看來,此次草原聯軍入侵,北地數州破敗,流民遍地,對我大楚而言,是危機,但未嘗不是一個機會。如今北地各州,雖然流民遍野,但無主田地也是無數,這些無主田地之,雖有一部分是那些窮苦農戶們僅有的財富,但多的卻還是那些大富之家歷代以來用各種手段所積攢的彌望之田。如若由我去主持北地各州的安撫重建事宜,我就會改以往慣例,不再將這些無主田地房屋賤賣以補充官庫,而是將它們分給流民,由他們自行耕種,前三十年收租,三十年後則自動變成耕者i產。子柔遍讀史書,自是知曉,歷朝歷代,諸般大uan,皆是源自無產流民,而我們只要讓這些流民有產有田有屋,再加上一些輕賦減稅的政策,讓他們有些盼頭,那麼這些人就不會uan,而北方各地的危機矛盾,也能因此而大大降低。」
聽及此言,蕭漠看向張衍聖的眼光愈加的詫異,點了點頭,讚道:「子佳此策大善。但卻會得罪很多人。據我所知,即使是廟堂之,也有不少官員早已打定主意,要趁著北地之uan為己牟利呢。」
張衍聖眼閃過一絲不屑之e,輕笑道:「無能之輩,怕他們作甚。」
蕭漠卻是歎息一聲,舉杯道:「我不如你。」
說著,兩人舉杯輕碰,皆是一飲而。
並非蕭漠自謙,張衍聖的主意,蕭漠早已想到,甚至比張衍聖設想的加細緻完善,為此而寫的折子,也早已放楚靈帝的御案之上。
然而,這種得罪人的事,尤其是這樣做之後,依然改變不了終結果,讓蕭漠隱幕後出謀劃策可以,讓蕭漠站台前親力作為,平白得罪無數官員,蕭漠卻是謹謝不敏。
張衍聖的魄力,讓蕭漠敬佩。
但僅僅如此,還說服不了蕭漠。
如前所言,蕭漠看來,這麼做並不能改變北地數州的終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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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漠不善飲酒,近身體狀況也是不佳,所以一飲而後,腦子有些昏沉。
輕甩了一下頭部,恢復了一些清明,蕭漠言歸正傳,緩緩說道:「子佳此策雖善,卻只能立足於長遠,不能解燃眉之急。而當務之急,是朝廷缺糧。據我所知,如今朝廷剩下的餘糧,只夠賑濟十萬流民,而北地流民數量,卻早已不下三十萬之巨。糧食不夠,無法賑濟百姓,一切皆是空談。百姓有田卻無糧,覺得活不下去,即使有些盼頭,依然會uan,不過是早uan與晚uan的區別罷了。對此,子佳可有何策教我?」
聽到蕭漠的詢問,張衍聖眼閃過一絲難以捉的情緒,並沉默良久。
似乎,他和蕭漠一樣,對此也毫無辦法。
畢竟,他們只是凡人,即使有些才華,也沒有那般憑空變出無數糧食的仙家手段。
看到張衍聖的表情,蕭漠是這麼想的,心不免有些失望。
他其實很希望張衍聖有良策可以扭轉乾坤的。
然而,這一次,卻是蕭漠想錯了。
沉默良久後,張衍聖突然苦笑,緩緩說道:「我就知道,這些空話瞞不過子柔,燃眉之急終究還是沒糧。」
蕭漠歎息一聲,道:「子佳能想到分田於流民之策,已是了不起了,可惜僅此還不夠。」
言下之意,已是拒絕了幫助張衍聖獲取北地安撫重建的事宜。
然而,張衍聖卻突然說道:「辦法……還是有的。」
蕭漠猛然抬頭,看著張衍聖,心似驚似喜。
如若張衍聖真的有扭轉乾坤之策,哪怕因此張衍聖會壓過他一頭,勢力大漲,蕭漠還是會喜聞樂見的,畢竟這關係到整個天下的安定,數十萬百姓的ing命。蕭漠終究還沒能做到那般為一己之利而棄天下於不顧的地步。
不過,看張衍聖的樣子,卻不似ing自有良策的自信幸喜,這一刻的神情,反而陰沉的可怕,讓蕭漠愈加的詫異。
不知為何,心底深處,對張衍聖的危險感覺,這一刻愈加的明顯。
「子佳請說。」
蕭漠心底隱隱猜到了什麼,但又想不清楚明白,只是說道。
張衍聖緩緩說道:「我大楚如今固然存糧不多,但那些大糧商們,手的糧食卻不少。」
蕭漠搖頭道:「戶部沒錢,百姓也沒錢,而且那些糧商們手的糧食,對於北地各州至少三十萬流民而言,依然是杯水車薪。」
張衍聖卻是一笑,笑的似乎很勉強,卻又似乎很自然坦蕩,輕聲道:「子柔可曾想到,此次危機,如若反過來想,或許並不是我朝存糧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蕭漠眉頭微皺:「子佳此言何解?」
張衍聖突然抬頭,看著蕭漠,目光似乎閃爍,又似乎堅定,道:「其實早你我回京之前,我就已遷派親信給各地糧商透u消息,稱朝廷有意以高價北方各州就地買糧,所以如今此刻,那些糧商們已是將不下十萬擔糧草運集於北地各州了……」
蕭漠終於猜到了什麼,與張衍聖對視著,繼續問道:「所以呢?」
「與此同時,我也派了不少親信潛伏於流民之,一待糧商們將糧食運到北地,他們就會鼓動流民強搶,而北地各州的駐軍,則會馬上得到消息,前去鎮壓拘捕,但那些駐軍是無法將流民鎮壓下去的,流民畢竟太多了,面對諸般鎮壓,只會奮起反抗。所以,那些鎮壓流民的各地駐軍會死很多人,但手無寸鐵的流民卻會死的多。然後各地官員會上奏朝廷,稱流民作uan,請朝廷遷派大軍前去征討支援。」
頓了頓後,張衍聖喃喃說道:「或許不久之後,就會有八百里加急奏報向京城趕來了。」
或許是今日張衍聖讓蕭漠吃驚的地方太多了,或許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聽到張衍聖的解釋,蕭漠竟然沒有太吃驚。
只是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張衍聖。
這個不久前還自己面前滿是憂國憂民的張衍聖,卻早已暗處心積慮的陷害鼓動流民作uan謀反了?
楚朝糧食雖然不足,但至少還是可以多多少少的賑濟一些,至少短時間內,能讓百姓每日有碗稀粥,能讓百姓存著活下去的希望。雖然無法持久,但總能堅持一段時間。
但張衍聖卻把危機提前引發了。
按照張衍聖的謀劃,北地數州初經戰uan後,恐怕又將面臨著一場大uan。
只不過,之前是對外作戰,如今是對內鎮壓,之前是大楚軍隊與草原聯軍廝殺,如今是大楚軍隊對手無寸鐵的百姓的屠戮。
如此一來,多少無辜百姓要伏屍於野?多少人間悲劇將重現世間?多少急盼安定的希望將突然破滅?
蕭漠很想拍案斥罵質問,但腦子裡卻突然閃過之前張衍聖的問題——「此次危機,如若反過來想,或許並不是我朝存糧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終,讓蕭漠自己都沒能想到的是,沉默良久後,他即沒有斥罵,也沒有質問,只是緩緩說道:「晚uan不如早uan。」
張衍聖點了點頭,似乎重複,又似乎強調,說道:「晚uan不如早uan,所以我這麼做了。」
楚朝的糧食不足,用只能賑濟十萬人的糧食去賑濟三十萬人,終的結果只有一個,三十萬流民把糧食吃完後,或者餓死,或者作uan。
而那個時候,為了賑濟種種,楚朝早已元氣大傷,恐怕連軍隊都糧食供應不足,面對作uan流民,只會兩敗俱傷,玉石同焚。
原本只是限於北地數州的危機,甚至會席捲天下。
與其如此,還不如提前引發矛盾危機,諸般鎮壓之後,讓無數流民死於戰場,用來賑濟的糧食相對變得充足,再加上張衍聖之前所提到的分田之策,不僅叛uan會很快平息,剩下的流民反而能活下去。
何況,如此一來,還可以額外從糧商那裡得到至少十萬擔糧草,不用hua一兩銀子。
張衍聖的計劃,可謂是狠絕,釜底hu薪。
只不過,事情真的能像張衍聖計劃的那般順利嗎?
蕭漠明白,這種計劃,他恐怕永遠都想不出來,因為他沒有一口氣犧牲數十萬人的魄力與狠決。
看著眼前的張衍聖,想著之前張衍聖的所作所為,蕭漠不知道,這究竟是大善似惡?還是大惡似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