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尚不肯以一身受天公之顛倒,吾輩奈何以一身受世人之提掇?是堪指發,未可低眉。
這是蘇媚娘給趙虎臣的一句話,咀嚼著這句話,趙虎臣帶著一身的冷汗三分驚醒兩分彷徨回到漠家。
他和蘇媚娘是在外面吃的飯,趙虎臣請客,不是多名貴的東西,甚至於對蘇媚娘如今的身價而言顯得很廉價,就是街邊尋常飯館不過四十塊錢的一頓飯,三疊小菜一個湯,還有一盆飯。
回來時是蘇媚娘送他回來的,寶馬緩緩駛入小區、
在墨家樓下的小區裡頭,從外頭帶著滿腹心思走回來的趙虎臣卻見到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一位滿頭銀髮的矍鑠老人坐在小區院子的一棵樹下,而旁邊則圍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孩子,孩子們正撐著下巴眨巴著大眼睛盯著笑容慈祥正說著什麼的老人,眸子裡頭閃爍著只有孩子才有的純真和憧憬。
本來這景象也見不得有多稀奇,只是趙虎臣和蘇媚娘見了那位老人不約而同地驚了一驚,這位老人赫然就是十數年未曾出世的納蘭老神仙。
趙虎臣還好,起碼對於這位老人的所知大半都是從蘇媚娘的口中瞭解到的,而蘇媚娘這瞭解這位老人有多少榮辱多少故事多少起伏滄桑的人見到老人時再平靜的心境也被打破。
兩人下了車,那老人也見到了趙虎臣和蘇媚娘。
老人笑呵呵地對孩子們說了些什麼,一群大多是小區住戶家的孩子一哄而散。
「老神仙您怎麼來了。」蘇媚娘主動上前熱切道,一邊在說,一邊琢磨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把這位老神仙給驚動了出來。斜斜地看了身後同樣困惑的趙虎臣一眼,難不成是他?蘇媚娘心裡轉著念頭。
這股子熱絡在她身上的確是極為難得的。
「當不得老神仙不老神仙的,一介吃了幾年清齋的凡夫俗子,都老骨頭一把顫顫巍巍的就差進棺材了,還叫什麼老神仙,被人聽見了笑話。」納蘭老人擺擺手,笑道。
趙虎臣咧開嘴一笑,這說法到也有趣。
「今天來,是為我那小徒弟來的。」納蘭老人微笑道,這話是瞧著趙虎臣說的。
「小徒弟?」蘇媚娘錯愕道,納蘭老神仙的徒弟?這傳出去了,可是了不得的福蔭,見納蘭老爺子的眼睛望著趙虎臣,內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蘇媚娘又忍不住皺眉,是趙虎臣?下意識地感覺不可能,可納蘭老神仙忽然就出現了這裡,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相比之下再發生一些讓蘇媚娘覺得不太可能的事情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介意老朽我上門討杯茶吃不?」納蘭老神仙微微一笑,朝趙虎臣溫聲道。
趙虎臣點點頭,帶著兩人上了樓。
原本打算把趙虎臣送到家之後就離開的蘇媚娘此時當然不會離開,這麼短短一會讓她看到的驚訝太多了。
上了樓,趙虎臣剛打開門一個小小的身子就撲了上來,蹲下身把小胭脂抱在懷裡,趙虎臣看了一眼內間,摸了摸一臉燦爛笑容的胭脂小腦袋,問:「漠蝶姐姐呢?」
「姐姐去買菜去了。讓我在家裡等叔叔。」胭脂脆生生道。
胭脂的眼睛越過趙虎臣,瞧見了一臉慈祥的納蘭老人,這向來很懂事的孩子竟然抓著趙虎臣的衣襟把腦袋埋在趙虎臣胸懷裡。
胭脂的異常讓趙虎臣有些困惑,但還是讓納蘭老人和蘇媚娘進門,泡了兩杯茶,蘇媚娘接過之後就放在一邊,到是納蘭老人並不客氣,足足地喝了一大口,才放下茶杯,望著趙虎臣懷裡的胭脂,道:「胭脂就是我的徒弟,她父親之前親自帶她上門拜的師,我收下了。」
蘇媚娘瞭然,若說是這靈氣盎然的孩子雖然還是很驚訝,但總比趙虎臣是納蘭老人的徒弟來的要容易被接受得多。
趙虎臣看著懷裡的胭脂,小丫頭老老實實地朝趙虎臣點點頭,想了想,似乎又覺得不甘心,小丫頭又怯怯地說了一句,「可是胭脂不想離開叔叔。」
趙虎臣愕然,離開?抬起頭看著老神仙。
老人不急不緩地放下茶杯,道:「我是來帶她走的,當然,一來是著實愛才,這孩子靈氣盎然就像是一塊璞玉,我肚子裡的那些東西眼看就要帶進棺材裡面,雖然不介意怕沒了衣缽但如果有好苗子總是不想放棄的,我想把我的東西都傳授給這孩子,趁著我還沒進棺材之前好歹留下點東西在這個世界上,不指望著孩子以後念著我什麼好,全當是了了我自己的一個心願。二來也是履行這孩子父親的承諾的,當初我答應把我所學都傾囊相授,看這孩子的資質,若好能學十年,若不好也帶她三年溫養她還未成型的性子,她父親也答應了,我也答應了,這算是一個君子協定。當然,願意不願意還是看這孩子自己的意思,我不做強人所難的事情,若這孩子打心眼裡不願意跟著我這老頭子走,我也不強求,想必這孩子的父親在天之靈也能理解。」
納蘭神仙的語氣很輕,聲線帶著老人特有的微沙,不低沉,很清晰,也令人感覺很舒服,不由自主地就靜下心神來聽著老人說話。
胭脂抓著趙虎臣的衣領,死命地搖頭,一雙大眼睛中滿是哀求,顯然,這孩子並不想離開趙虎臣。
老人也不催促,只是看著這孩子。
趙虎臣凝視著胭脂,眉頭始終驟攏著,數秒之後,趙虎臣的手摸了摸這妮子的小腦袋,抬起頭,見蘇媚娘果然正很輕微地在向他點頭,微微笑,趙虎臣輕聲吐出一個字,「好。」
胭脂嘴巴一癟,眼眶一紅,泫然欲泣。
納蘭老人見這孩子委屈的模樣笑著朝胭脂招招手,道:「胭脂,過來師父這裡來。」
胭脂從趙虎臣身上下來,慢慢走到老人身邊。
老人蒼老而溫潤的手摸了摸胭脂的腦袋,溫聲問,「胭脂不喜歡師父?」
胭脂搖搖頭,轉頭看了趙虎臣一眼,低聲回答「胭脂不想和叔叔分開。」
「胭脂還記得答應爸爸的事情嗎?」納蘭老人那飽經滄桑的眸子此時也有些感歎,問。
胭脂咬著嘴唇,重重地點點頭。
納蘭老人點點頭,卻也不再提這話頭,抬起頭望著趙虎臣,道:「上次我送你的那手鏈呢?」
「送人了。」趙虎臣此時也有些尷尬,畢竟把別人送給自己的東西轉手送給他人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禮貌的事情,況且還是被當面點破,不過他也搞不明白這位他看來貌似很膚淺但其實他覺得自己永遠都捉摸不透的老人問這個事情做什麼。
納蘭老人了然點點頭,皺眉道:「難怪了,那本是我拿來讓你躲一劫的物件,你卻送人,該有一劫。」
趙虎臣驚愕,下意識地望向坐在旁邊的蘇媚娘,卻見後者此時正端著那杯原本沒碰的茶輕輕啜一口,表情風輕雲淡,瞧不真切。
莫非真是個神仙?趙虎臣第一次打心眼裡有些敬畏起來。
興許是注意到了趙虎臣的變化,納蘭老人卻也不點破,老人這輩子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活得久了見識過的世面也就多了,所謂的大人物只要是個中國人能夠想到頂天的那種大人物他也都見過,小人物小到路邊的乞丐天天為三餐而奔波拉煤踩三輪車供養一家子的小人物他也見過,對趙虎臣心有餘悸的變化,老人心知肚明,卻不放在臉上,用蘇媚娘的話來說,到了這把年紀做人做到了被人稱之為老神仙的份上,已經成了妖,大智近妖的妖。
趙虎臣目前撐死了就一有點道行的小螞蚱,在納蘭老人面前,的確還不太夠看。
既然事情定下來了,胭脂知道自己雖然捨不得但肯定要跟著納蘭老人走,於是便去趙虎臣的房間收拾自己的衣服,這孩子,安安靜靜地走,雖然不說但幾個大人也能猜到她去做什麼,第一次見胭脂的蘇媚娘更是驚歎於這個孩子的懂事,雖然年紀不大卻心智卻能比大人。
老人起身,跟著胭脂在趙虎臣的房間裡轉了轉,走到書桌旁,瞧見之前趙虎臣從韓家老人那邊拿來的八個字,駐足良久,朝趙虎臣笑道,「有四海志,不錯,字些的有氣勢意蘊也有了,年輕人是該有這份衝勁。」
「見笑了。」趙虎臣尷尬道,的確該尷尬,那張宣紙上偌大的一點黑色斑點將兩行字的意境破壞得淋漓盡致,就像是一塊狗皮膏藥黏在了一件手工剪裁的西裝上一樣,怎麼看怎麼彆扭。
側目望去,果然蘇媚娘的眼神奇怪。
納蘭老人哈哈一笑,道:「從你身邊搶走了胭脂,也沒什麼好補償的,我就幫你補一補這幅字。你這裡有沒有墨水和毛筆?」
趙虎臣渾身都打了一個激靈,這次不用蘇媚娘在旁邊提示就屁顛屁顛翻箱倒櫃地找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