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虎臣迄今為止並不漫長的生命中大多數時間都在山上度過的,他很清楚山上畜牲的一個特性,只要你在它的眼中不屬於食物的範疇那麼無論多麼兇猛的畜牲見到你的第一反應不是攻擊而是逃跑,畜牲比人類謹慎太多,更何況是和趙家村的男人們玩了近百年捕獵與被捕獵遊戲的畜牲。
如果那些畜牲一旦發現逃跑的可能性不大它們就會拿出搏命的勇氣和你玩命,到最後通常只有兩種下場,你被*掉,或者它被你幹掉。如果是後面一種情況而你又給了畜牲一個可以逃命的可能那麼它爆發出來的力量也就可想而知,畜牲尚且知道苟且偷生,人類哪能不懂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
所以如今,趙虎臣看著劦刀的眼神也沒有多少鄙夷,那張交錯著驚喜和臉上因為這個消息太過於突然而顯得有些扭曲,那道跟甲太乙如出一轍卻也大不一樣的刀疤在扭曲上添了一份猙獰。
「虎臣,帶他下去,給他一個痛快,小刀,到了底下瞧見了以前那幫弟兄也別說我到最後了還折磨你。」楊霆平靜道,清瘦的身體猶如山嶽。
接下來,趙虎臣瞧見了很戲劇性的一幕。
劦刀臉上的驚喜表情凝固住,就像是整個人忽然給冰封住了一樣不能動彈,這個姿勢和這個僵硬的表情持續了良久,久到趙虎臣覺得必須要開始按照楊霆的吩咐把劦刀拎出去找個乾淨的地方再按楊霆的吩咐給劦刀一個痛快的時候,他才緩慢地恢復正常。
嘴角的弧度,眼中興奮的神采,甚至連臉上的拿到刀疤也因為肌肉的運動而重新回歸到正常的位置,劦刀縮了縮身體,沒讓趙虎臣的手抓住他,這個在最後關頭竟然能保持平靜的男人淡淡道:「不用你來,我自己能走。」
從因為絕望而產生的激動到因為看到曙光而出現的興奮,最後趨於大江東流般平靜,人生大起大落也莫非如此了。
深深地看著楊霆,劦刀彷彿想要把這個男人的模樣深深地印刻進腦子裡頭,然後再帶到地獄裡沒日沒夜地詛咒他不得好死,許久,劦刀緩緩轉身,跟著要出門。
「等等。」楊霆的聲音。
趙虎臣停下了腳步。
楊霆走到趙虎臣身邊,道:「你帶的是不是利群?」
趙虎臣點點頭,掏出拿包抽了一半的利群,遞給楊霆。
楊霆抽出一支來,叼在嘴裡,點燃了,然後塞進了劦刀麻木的嘴唇裡,淡淡道:「一路走好。」
「我等著在地下和你再見面。」劦刀兩根手指捻著那支利群,抽了一根,平靜得近乎麻木。
帶著劦刀到樓下,取了車,趙虎臣一時間也不知道往哪裡開,總不能隨便找條馬路把他幹掉了仍在地上了事。
「帶我去寶山的臨江公花苑吧,那邊我有套房子,最好就在海邊,說起來在明珠待了大半輩子,還真沒好好地去看過海,長點見識,下輩子要是投胎去了內陸也好留個念想。」劦刀坐在副駕駛上,嘴角竟然帶著輕鬆的笑意。
趙虎臣瞧了劦刀一眼,答應了這個男人最後一個要求。
寶山區,因為是黃浦江的入海口,所以這裡的海景煞是好看。
在沿江一處碼頭旁,劦刀就坐在碼頭上供遊船靠岸的水泥板旁,瞇著眼睛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因為那半包利群給了楊霆,所以他又去買了一包利群來,中間也不怕劦刀跑了,果然回來的時候這個男人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
趙虎臣蹲在他身邊,一個勁地猛抽煙,他也遞給劦刀,兩個男人沒一句對白就是瞧著海景一個勁地猛抽。
天色並不早了,所以白天裡本身人流就不怎麼多的這一塊碼頭除去這兩個男人之外就沒有了人眼,只能瞧見遠處的輪船燈火點點,夾雜著一些貨輪突突地駛過,一波一波的海潮推上碼頭,拍在碼頭水泥護欄下面一溜整齊碼放的舊輪胎上,間或夾雜點水花濺射開來的聲響,卻有幾分蟬噪林逾靜的意境。
「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吧,就覺得抽煙一定是很帥的,在大街上瞧見那些叼著煙走過的小流氓就覺得那些人特有氣勢,後來長大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接觸過,本就皮的性子也在街頭天天習以為常的鬥毆中磨練出了一分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那時候叼著煙,找幾個小太妹小弟兄天天趕場子似的到這個酒吧喝酒那個舞廳跳舞,覺得天地雖大但卻是唯老子第一,再後來,給人整的多了,就懂了人情世故,也懂了阿諛和諂媚,以前的那些狂妄到都扔進了鞋跟下頭開始夾起尾巴彎起腰來做人,夜深人靜的時候興許會拎著酒瓶子叼著煙站在陽台意淫一下,再後來,有了別人都怕我的資本,也有了狂妄的資格,但卻沒了那心思,見識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我讓臉上的這道刀疤給教訓得接下來二十多年都戰戰兢兢地過日子。」劦刀嘿嘿笑了一聲,黑暗中趙虎臣瞧不清楚這個其身將死其言也善的男人到底是什麼表情,只是忽明忽暗的橘紅色煙頭在大風起的碼頭格外醒目,如同黑暗之中的螢火,璀璨而絢爛。
「隨之而來的,人也都在變,雖然每時每日的變化自己都感覺不到,但忽然一天給夜風一吹,自己一個人窩在屋子裡頭瞎琢磨也能琢磨出一些東西來,現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終究是不同的,也清楚未來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肯定也有變化,只是會變成什麼樣,包括自己誰也說不好。最開始的時候能在漂亮女同學面前抽根煙同街上漂亮寡婦面前帶幾個小弟兄呼喝而過就心滿意足,後來就懂了要錢,要地位,因為這兩樣東西才能帶來女人,什麼帥氣什麼酷都是放屁。再後來,得到了這些,卻女人其實也就那樣,以前只敢想的女人都乖乖地躺在床上張開雙腿等著你去**卻覺得索然無味,打打殺殺的日子裡頭,晚上躺下來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提心吊膽地過去。」劦刀的聲音還在以一種平緩而不激昂的姿態繼續,趙虎臣始終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默默地聽,沒插嘴,也沒催促。
「趙虎臣,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起碼我看的出來楊霆是真心真意地對你好,和對我們不一樣,他從最早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那時候親熱是親熱而且也願意為兄弟兩肋插刀但畢竟和弟兄幾個隔著一層肚皮,其實說句矯情的話誰的心不是隔一層肚皮的?這年頭別說在社會上就是在學校裡頭掏心掏肺的二比也沒有了,你跟我笑我也跟你笑,轉過身來就捅對方刀子的事情見過了太多也做過了太多。楊霆就是典型,他做的比誰都好,他能裝,也有那個膽魄,能裝到讓別人捅刀子之前有忌諱,這孫子會不會已經準備下了大砍刀,怕就怕大家魚死網破沒死在他的大刀下也會死在別人的虎視眈眈下,於是誰都不敢跟這個笑瞇瞇的大老虎真的攤牌,最後,他一個一個地把原先的人給吃掉也是理所當然的,就像他說的,我聰明一些,懂得把那刀子藏在衣服裡面,所以我活下來了,興許他良心發現,這些年他對我是不錯,可始終都防備著,一旦我有造反的念頭要我的小命肯定是一句話的事情。對於他來說,養著我就和養著一條狗除了花費大點之外沒差別,我在也算是一個念想,一個以前那些弟兄還在的念想,我沒了,對他來說也沒損失,眼不見為淨。可對你不同,他是真的打算把你當成親兒子來栽培,說白話,我摸不準你是怎麼考慮的,但未來的你肯定是那個能接替的人,雖然我也清楚你最後的下場也和我差不多,走這條道的,不是幹掉別人就是被別人幹掉,吃得再好住得再好睡的女人再美都是一個樣的。最後給你句話,興許你未必當回事,人在做,天在看,積點陰德,不為自己也為後代。」漠河說完,手裡頭的煙也燃燒到了最後,丟下了煙頭,橘紅色的煙頭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弧線最終落入了潮起潮落的海水中,消失不見。
「你的話,我記在心裡。」趙虎臣輕聲道。
黑暗中,彷彿能看見劦刀笑了,那猙獰的刀疤也不再給人恐懼的感覺,興許是錯覺,興許是其他什麼的,雖然瞧不見那笑容,但趙虎臣能感覺出來中間解脫般的放鬆。
「動手吧,算是最後求個人情,下手幹淨點,別痛著我。不管怎麼樣,這輩子都值了,睡了不少尋常人只能仰望的漂亮女人,住了豪宅開了名車,值!哈哈!!」這就是劦刀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聲音,不澎湃不激昂,甚至帶著濃重的小人物特有的猖狂和下裡巴**,就連聽眾也寒酸到只有趙虎臣一個人,但卻當得豪邁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