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之後的傍晚山伯再一次來到雲夢大澤的邊上望著煙波浩淼的大湖他的心裡十分沉重。
記得上次來時身旁還有笑語嫣然的英台為伴如今卻是形單影隻彷彿天上的孤雁迎著秋風奮力掙扎然而長空浩渺卻不知飛向何方。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遠處隱隱傳來蒼涼的歌聲隨著秋風吹入山伯耳內。
「羊公碑?魚梁洲?不錯這是出入鬼市的兩個通道。」
羊公碑已經去過了山伯不忍觸景生情因此決定改走魚梁洲。
魚梁洲乃是位於漢江之中的一個洲島四面環水全憑舟楫來往。
到得江邊已有大船泊在岸邊上面幾乎坐滿了人眼看就要開船了。
山伯見乘舟之人個個身影不定恍恍惚惚不似普通百姓知道這些都是鬼魂乃是前往鬼市的於是便問也不問放心地上了船。
船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出聲音。
山伯走到船尾找個無人的地方站著回過頭來打量眾人。
一眼看去只見眾人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好似剛從地底跑出來的一般一個個閉著嘴不說話卻將眼珠骨碌碌亂轉。
想來此時正是鬼月這些人跑出來也不容易山伯不禁心生憐憫。
時候不大船上忽然冒出四個水手各持長槳坐在大船兩側。
船尾則不知何時現出一位頭戴斗笠遮去半面的中年人一手扶著船舵口中低喝道:「開船!」
山伯站得很近依稀可見那人的面目。
那是一張面色白淨神情抑鬱的臉愁眉不展雙目無神彷彿有著莫大的心事。
大船緩緩開動起來開始時並不直接駛向大澤而是沿著漢江順流而下先圍著魚梁洲繞一個大圈。
風聲水聲夾雜著遠處傳來的隱隱鐘聲蒼涼悠遠不絕傳入耳際。
掌舵的中年人忽然擊舵而歌:「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歌詞原本寧靜致遠可惜卻被他幽怨憤懣的歌聲破壞了。
山伯歎一口氣暗道:「好一個『漁梁渡頭爭渡喧』『惟有幽人自來去』原來『幽人』就是『鬼魂』啊!」
眾人也開始議論紛紛起來:「快看那就是鹿門山龐德公就住在山上據說他已經修成地仙了!」
「地仙?那怎麼還管我們鬼界的事?仙鬼兩途難道說他不知道?怎麼這麼不自覺?」
「是啊我說嘛!他當年不願在人間做官原來想做我們鬼界的執事!也不知對他有什麼好處?」
眾說紛紜這些做鬼的人常年呆在地獄本來就有一肚子怨氣所以出口無情將一個遠近聞名德高望重的龐德公說得不像樣子。
掌舵的中年人聽得生氣怒哼一聲道:「喂!說什麼呢?七襄鬼主九顧鹿門苦苦哀求龐德公出山你當龐公願意趁這趟渾水?」
他一出口眾人議論聲驟歇。
只有一個面黃肌瘦的漢子不肯示弱揚聲問道:「劉表當年也曾數次登門拜訪他他那時為何不願出山?卻要受鬼主之邀!」
掌舵人「霍」地轉過身子怒視著對方道:「我當何人原來是劉表的妻弟獻荊州與曹賊卻為曹賊所殺的蔡瑁!有你這般賣主秋榮的屬下龐德公如何敢奔劉表?」
蔡瑁為人揭穿了身份禁不住漲紅了面皮:「你又是何人?為何遮了面目不敢讓我們看?」
掌舵人「驀」地將斗笠壓得更低低喝一聲道:「叉將下去此船不載賣主求榮的小人!」
話音剛落就見四個操舟的漢子一擁而上搬胳膊拉腿抬起蔡瑁從船上扔了下去!
蔡瑁在水裡拚命掙扎高聲怒罵:「兀那混蛋!你究竟是誰?我要到鬼主那裡告你說你拒載貴客!」
掌舵人陰沉著面孔並不答話只是將手一擺:「全力划船!」
眾船客被嚇得一聲不吭生怕自己也被扔下去。
山伯回頭望望在水中掙扎的蔡瑁禁不住勸掌舵人道:「往事如過眼煙雲先生何必耿耿於懷?還是將他拉上來吧。」
掌舵人看他一眼見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當下並未在意只是道:「將這等小人載上鬼市豈不敗壞了修鬼聖地?」
山伯微微一笑:「鬼市之人本就稂莠不齊妖魔鬼怪比比皆是也不缺他一個。」
掌舵人雙眼一翻道:「哼!我就是拒載!就算鬼主來了我也不讓姓蔡的上來!」
山伯不願為一個小人與他爭執當下道:「先生既然執意如此那也未嘗不可。我只擔心淹死了他或與先生修行不利。」
掌舵人譏笑道:「他一個堂堂的水軍都督這點小水豈能淹死了他?」
山伯笑了笑:「原來如此!先生早已想到此點只是一時不忿給他難堪罷了。」
掌舵人漸漸沉默下來沒多久再度恢復當初憂鬱不平的神色繼續以蒼涼的聲音唱道:「昔聞龐德公採藥遂不返。金澗養芝術石床臥苔蘚……」
待到歌聲稍歇眾人紛紛改口拍他的馬屁:「龐德公一代隱士德高望重……」
「據說龐德公是諸葛臥龍的師傅學問淵博得很……」
掌舵人也不答話只是閉著眼睛傾聽。
又有一人道:「豈止臥龍先生鳳雛先生還是龐德公的侄子呢!伏龍、鳳雛得一可得天下那都是蓋世奇才啊!」
聽了這句掌舵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目中放出異樣的神采。
「可惜死得太冤!要不然功勳定在諸葛先生之上!」有人深表遺憾。
聞聽此言掌舵人眼中的神采又逐漸暗淡下去甚至忍不住微微搖頭。
山伯心中一動忽然湊近身子低聲問道:「不知龐統先生是否修成了鬼仙?」
掌舵人瞪他一眼:「五十年前就修成了!你問他做什麼?」
山伯笑道:「前輩高人心嚮往之故而相詢。晚輩經常在想當年龐統先生與諸葛臥龍齊名卻不知如今的情形如何兩人的功力是否還是半斤八兩?」
掌舵人面如死灰嘶啞著聲音道:「你……沒得比了!諸葛……已經修成正神……龐統……算什麼東西……」說著操舵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船上眾人見其神態有異一個個嚇得都不敢說話生怕他一怒之下將船翻過來。
山伯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先生所頌之詞儘是山水田園詩中的佳句可惜卻失了恬淡虛無的精神。如果能少點幽怨多點淡然或許對您的修行大有裨益。」
掌舵人「霍」地轉過頭來瞪著他面上神色忽怒忽恚忽喜忽憂良久之後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跟我來!」
山伯被嚇了一跳掙了一下沒能掙脫不得不跟著對方往前走。
眾船客一個個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山伯被拖下去。
掌舵人下了舷梯將山伯拉到一間僻靜的船艙內這才鬆開手掌道:「對不住了!小兄弟請坐!你剛才說得不錯能否再多說幾句?」說著拉過一張椅子讓山伯坐下。
山伯見對方神色不錯這才鬆了口氣拱手答道:「龐先生堪為人傑智計通天怎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哪裡要我多說?」
掌舵人面色陰晴不定一手揪住自己的頭現出苦惱的樣子。
山伯大著膽子道:「您老知其為而不為寧願將自己困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卻不願打開天窗領略外面的世界!修煉之法多如牛毛以您的才智哪裡用得著親自掌舵呢?」
掌舵人低頭沉思了片刻豎起手掌在自己頭上敲打了兩記然後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山伯道:「小兄弟猜錯了。我可不像羊公那樣妄想積累功德自然而然地轉化為神職人員。我是心中煩惱才來掌舵解悶的誰知越解越悶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山伯道:「先生有何煩惱?以您的才智也有想不開的?修仙就是修心心寬自然仙成……」迫不得已他將杜預的修鬼理論搬了出來其中又加了神僧法顯和仙翁葛洪的觀點滔滔不絕娓娓道來。
聽著聽著掌舵人猛一仰頭說道:「多謝小兄弟開解我明天就離開這裡前往扶桑鬼島潛修。」
「扶桑鬼島?」山伯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麼個地方。
「不錯位於海外仙山蓬萊、方丈之間有一個方圓數百里的島嶼乃是修鬼的聖所盛產靈藥靈氣之足遠在七襄鬼市之上我準備去那裡修煉。」
「好啊!恭喜先生找到修仙之所。」
掌舵人望他一眼道:「扶桑鬼島有很多禁忌不是每個靈鬼都能上去的。按照規定每個修成鬼仙的人可以攜帶一人前往如果小兄弟願去我帶你同去!」
「這……」山伯遲疑著道:「多謝先生了!不過我準備遠赴冥界一行看看能不能補足丟失的陽魂。若有成功的機會日後再去拜訪先生。」
「你要去冥界?」掌舵人伸手翻開他的手掌看了看又抬頭端詳他的五關面相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不要去!千萬莫去兄弟此行兇多吉少!」
山伯勉強笑道:「是嗎?先生沒有看錯?」
掌舵人似乎很不高興一下子鬆開他的手掌說道:「我龐統是什麼人?怎會開這種玩笑?你若不聽我言必有牢獄之災!說不定終生困於十八層地獄!」
山伯禁不住深吸一口氣:「怎會如此恐怖?請教先生似晚輩這般陽魂殘缺之人如果不去冥界能否在塵世之中找到療法?」
龐統伸手摸向他的頂門閉目沉吟片刻說道:「奇怪了!按說每個人的陽魂都是完整的否則就不該降生世上。如你這般情形早被冥界收回再造了!你想修補陽魂?不可能的!我看只有喝下孟婆茶游過生死河重新轉世投胎了!」
「不!那不行的!」山伯大聲叫道。
龐統皺著眉頭道:「若不然還有什麼法子?那我就不知道了!」停了一下他望著山伯失望的面色又道:「你如果執意要入冥界最好先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術數大師堪輿之祖也就是風水界的祖師爺此人在陰間名聲極響曾經做過三位閻君的師爺……」
「莫非前輩說的乃是郭璞?」
龐統驚異地瞧他一眼:「不錯!你怎麼先知道了?」
山伯並不作答只是問道:「請問前輩何處能找到郭璞?」
龐統閉目掐指算了一算說道:「幸虧你問的是我!時間也剛剛好!明日午時三刻郭璞將被大將軍王敦開刀問斬你要趕到姑蘇城外的南岡頭在一棵有鳥窩的雙頭柏樹下等著。」
山伯吃了一驚:「他要被開刀問斬?那為何不早些通知他讓他避開了去?」
龐統笑道:「通知他?你當他不知道嗎?郭璞修仙有成卻由於某些緣故成不了大羅金仙不得不借助兵解先修成散仙然後再尋找適當的法子過渡成正神。所以明天他是死定了的!你也別自找麻煩!你只要候在雙柏樹下等他的肉身一到就高聲朗誦十九遊仙詩事情就差不多了。」
「什麼遊仙詩?」山伯不解。
龐統轉身從抽屜裡摸出一本詩冊:「這是郭璞最得意的詩作一共有十九。他當年送給我叔叔龐德公被我叔叔扔在垃圾箱裡。我見他寫得不錯就重新撿了回來今天送給你了!你明日對著他的肉身高聲朗讀他定會出來見你!」
「多謝前輩!」山伯大喜過望。他本想回鬼市張貼告示四處尋覓郭璞的下落卻沒想在這裡見到龐統還給他點明郭璞的方位!
龐統又叮囑了幾句:「千萬別錯過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郭璞被斬之後元神祇能留在肉身附近半個時辰然後就飄然遠逝不知所蹤。」
山伯心中不安:「只有半個時辰?怎麼會這麼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