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細若竹枝的水晶手指以蝸行的速度不斷向前延伸,人屍體的時候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克制自身的顫抖,又似乎是在積蓄力量,然後,手指向前一伸,終於越過了屍體。z
老匡咬著牙閉著眼,緊蹙眉頭等候靈魂從**中被剝離的痛楚,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四周安靜如常,自己的指頭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樣。
老匡勾了勾手指,發現它很忠實地執行了自己的命令,老匡又指揮它觸了觸地上的獸人屍體,手指清晰地傳回了指尖觸及屍體時的感受:冰涼、僵硬、略帶乾澀。
咦?看來自己的手指完全正常啊?是因為自己的生物場頻與獸人相去甚遠、此處的殺生場對自己沒作用?還是因為天凱武的推斷根本就是錯誤的、殺生場要等到本體進入時才會奏效?此時老匡心中也說不出是安心還是擔心,長長的手指化作繩套,捲住兩具獸人屍體將他們從遠處拖到面前。
仔細檢查兩具獸人的屍體,老匡發現他們身上都帶著傷,一個人的左肋下肋骨折斷了兩根,口鼻殘留著血跡,可以推斷他生前受過鈍器撞擊,內臟有內出血的現象;另一個獸人的整條右臂都被繃帶包裹著,解開繃帶,老匡發現他的右前臂臂骨粉碎性骨折,掀開被熔穿了一個小洞的秘銀護肩,肩胛處出現了一處洞穿傷,傷口一片焦糊,看樣子曾被高能量的熱能武器擊中,至於是在殺生場中還是在殺生場外被擊中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兩具屍體的眼都是睜著的,乾癟的眼球無神地仰望著頭頂漆黑的岩石知是因為有什麼事情讓他們死不瞑目,還是因為死亡來臨得太快,他們來不及閉上眼睛。老匡凝視二人良久輕歎了口氣,將屍體安置在道旁替他們合上眼瞼。
自己最終也會像他們一樣,聲無息地倒在這上古遺跡中嗎……
這兩具人的屍體讓老匡想起了一年前自己在遺忘冰原上的經歷,當時自己也是懷著兩難的心情跨過冰霜巨人的屍體繼續前進。
所不同的是,那時自己的背後始終老拜倫的目光在注視,而此刻拜倫已經不在了。
前進……還是後退……老匡手地,手指貼著地面重又向黑暗中延伸出去,水晶手指越伸越長,老匡的心緒卻凌亂如麻。
老拜倫選擇了前進。他明知動用神降服雷蚯後自己要死。可是他依然沒有後退;理查德選擇了前進只是一個普通地人。他沒有我這樣地水晶軀體。卻僅憑他自己地智慧和勇氣就敢深入殺人場……
勇氣……勇氣……一枚普通地奧斯汀幣出現在老匡地眼前。那枚銀幣上清晰地刻著兩個小字。銀幣上奧斯汀陛下地頭像似乎幻化成了老拜倫那張刻滿皺紋地臉。一雙充滿智慧地眼睛仍在冥冥中注視著自己。
水晶手指已經再次抵達先前獸人地陳屍之地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眼前所有地幻覺都消失了。不。我不能就這麼退回去。連理查德那樣地普通人都能安然進出殺生場又怎會像螻蟻一樣毫無價值地死在這裡?我怎麼可能連一個普通玩家都不如?就算要退回去……至少也要得到一些有價值地信息再退。
細長地水晶手指上忽然膨脹出一個又一個地圓球。像動畫片中灌了水地橡皮管那樣在老匡意識地催動下不斷向前延伸此同時。老匡地腰圍卻開始一圈圈地變瘦地身體正通過水晶手指轉移到指尖所在之處。第一個抵達指尖地水晶圓球上幻化出一雙亮晶晶地貓眼。賊溜溜地環視四週一圈後。又有一雙碩大地兔耳朵在圓球上豎了起來。宛如雷達一般繞著圓球做圓周運動。圓球地直徑不斷擴大。隨後出現在上面地是一隻碩大地、四處亂嗅地狗鼻子。從口中伸縮不定、尖端還帶著分岔地蛇信。像貓頭鷹一樣可以靈活轉動地脖子。以及肩膀、胸、腹、前爪……當地上最後一段水晶手指縮短變粗成一根搖來搖去地尾巴時。老匡地整體已經從二十步開外移到了獸人先前地陳屍之地。整個變形過程如果被那位撰寫《東誆西篇》地平行者作家看到。他一定會驚歎瑪斯沃爾大陸又進化出一種超大號地阿米巴變形蟲。
完成移位地老匡依然沒有急著前進。決心前進後。他地心緒比往常任何時刻都要寧靜、清晰。方才超常規地變形讓他觸悟到了某種靈感。照慣例吞下一顆黃金大丹後。老匡在獸人地陳屍處坐了下來。
一個人在黑暗中靜坐了很久。當老匡再次站起身時。全身地形狀和顏色都在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化著。等到身體完全站直地時候。水晶河馬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偉、皮膚棕綠地獸人!這獸人地身高體型和相貌與剛才仔細觀察地那具屍體一模一樣。老匡模仿獸人地步態走了幾步。回到屍體前取下獸人地制式盔甲給自己穿戴上。又翻過螢光鏡地背面照了照。咧開犬齒暴露在外地大嘴。笑了。
塔內的老匡在實驗變形,塔內的老匡卻在求證無形。
在漫無邊際的潔白中,老匡鬆弛神念,松而不失中定,僅守住心頭的一點靈犀,任憑自己深邃的生命印記一點點融化在無邊無際的潔白中。在這緩慢的死亡過程中,對生命的每一點領悟,都是在對狹義的生死執著時所無法體會到的,生命印記每融入潔白一分,老匡對生之原力的理解也就更深一分,那純粹的潔白如漣漪般蕩漾開來,在感受中變幻出繽紛的七彩,剎那間,老匡復生在一間潛艇的艙室裡。
狹窄的艙室內,水柱咆哮瀰漫,電弧肆虐,呼救聲與慘叫聲不絕於耳水灌入肺中的痛楚鋪天蓋地而來,缺氧的肢體在濁浪中掙扎乏力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取代了痛楚,意識漸漸遠去,只剩下蒼白腫脹的肢體無力地漂浮在水波之中……
出生,入死。
水波晃動,化作岸邊的海浪知疲倦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靜謐的夜空下,意識如風中的花瓣,在金黃的沙灘上裊娜飄零……
生之徒。
金黃的沙灘上聳起一座老舊的變電站,刺目的白光從變電站窗口透射出來,海面和夜空瞬間都被映成了白色巨響中,萬千碎片飛上天空,一團巨大的球形閃電躑躅而行,大壩接二連三爆發出通紅的火球,化身成一條熊熊的火龍……
死之徒。
火龍盤旋著變成高溫爐中一道道熾熱的火舌,頭頂上九個巨大的魔法陣宛如九輪近在咫尺的烈日,
將熾熱的光芒聚焦投射……
人之生動之於死地。
熾熱的光芒照亮四野,熱到極點又冷到極點,如滂沱的冰霧浸透肌體將柔軟的身體變得僵硬,巨大的吐息聲,剔骨剜肉般的劇痛,都慢慢遠去了,沉淪的意識,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無邊無際,正如潔白的無邊無際,無知無識、無所不在地環繞四周,片刻間老匡歷盡了生死,可是他本心毫無動搖,在定境中觀生死,一幕幕往昔的感觸如流雲飄過,最終又回歸蟄魂塔中,最後一點生命印記也恰在此時被吞噬殆盡。
一點靈犀重歸清明,老匡終於明悉了生死,明悟了生之原力的本質,也明徹了墨平當年以生之原力構建生之塔的奧妙。他說不清是生之原力融化了自己的印記,還是自己容融了生之原力,他的生命已經完全融入那片潔白之中,綿綿若存,無所在,又無所不在;無所及,又無所不及;無所知,又無所不知;無所識,又無所不識。
—原來,它融我,與容它,可以沒有區別。
老匡釋然,一笑間,萬千生之力盡數化為深邃的生命印記。
上次老入塔,吞盡塔中的生之原力足足花費了旬月時光,而這次,僅在一動念之間,老匡就將生之戌塔中數倍於生之寅塔的生之原力盡數化歸己有。浩~磅礡的能量充斥於無間獄中,生之原力所在,便是自我所在。出塔已經不成問題,如果老匡原意,他甚至可以把整座生之化掉,將其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不過老匡並沒有這麼做,因為那樣的話墨平大師可能無法再世,而守護蟄魂戌塔的墨平十一弟子子輿也將徹底死去。
意念所至,無間獄的地門自然開啟,匡化形而上,以一隻頂天立地的巨貓形象出現在生之戌塔的聖堂之中。
天如穹蓋,遠山朦朧。生中的聖堂與生之寅塔中的聖堂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在十二柄平行長劍護衛的祭壇上矗立的是一座「左腳」雕像。
以前老匡在生之寅塔中見到「左翼」像時毫無感覺,可是見到眼前這座雕像,老匡心中卻是感慨萬千——那是老拜倫的化身,一位不斷給予自己磨練、啟迪和鼓勵的睿智老者,一個在牧場世界生活了整整千年、擁有完整記憶和經歷的生命,這生命誕生於此,又終結於此,撫摸著雕像粗糙的表面,老匡很長時間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方纔還覺得對生命知之甚多的他頓感自己的膚淺。
生命的本質到底是什麼?生命意義究竟何在?老匡苦苦思索著這些問題,忽然發現雕塑旁靜靜地躺著一個紙卷。
「我靠!不是吧!老狐狸你臨走還要再玩我一次?!」
方才縈繞心頭的感激和淡淡的憂傷不翼而飛,老匡一見那紙卷立刻就忍不住罵出了聲。紙卷「是」雪松樹皮製的,一頭封蠟,一頭疊死,裹得像個蛐蛐筒,樣子與比利馬斯山上比列扔出來的那個紙卷完全相同,老匡與另一個自己共享了記憶,自然瞭解「老拜倫的紙卷」的故事。
「老頭子要和我說什麼呢?有什麼可以在塔外說嘛,老搞這一套,弄得我一看到紙捲心裡就忍不住打鼓……」
老匡咕噥著打開了紙卷,不出所料,裡面又掉出個小紙包,而紙卷的背面則是幾行熟悉的字體:
「匡副場主:」
「見字如面。先恭喜大人漸悟出生入死之道,順利出無間獄至此。同時,也承蒙大人留存生之……」
「這老傢伙,他算得總是這麼準嗎?」老匡苦笑一聲,繼續看下去。
「……感激之餘,還望大人再助子輿一臂之力,紙包內是老朽的一點謝禮,不成敬意,請笑納……」
「紙包……」看到這倆字老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貓皮疙瘩。「那裡面不會又是什麼該死的屠龍秘訣吧?不管了,先把紙卷看完……」
「……與大人相處時日甚短,然心有戚焉,雖今生不得再見,老朽亦瞑目而無憾。在此謹祝匡大人宏願得償,天下大同。拜倫拜上。」
看完最後一個字,紙卷化作碧綠的粉塵,如蝴蝶般在空中紛舞片刻,盡數融入老匡的指尖。老匡又歎了口氣,老拜倫這寥寥幾行字,卻勾起了他心中的無數往事,老拜倫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現在的年輕人啊,不願再像老朽這樣在村中呆一輩子,他們很期待有人帶他們出去闖蕩一番呢……」
「使徒大人要施展神力拯救子民,所有人退後百步,五體投地,至虔至誠,不得違逆!」
「這其實是老朽配的止痛劑,老朽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麻肥散』。喝下它後渾身發麻不知痛楚,即便是斷肢之苦也堪忍受……」
「使徒大人身為半神之體,一些常人不敢嘗試的猛藥恐怕對大人來說倒有奇效。據老朽所知,比利馬斯山上的白龍很可能適合大人……」
「……今日,使徒大人就要獨自登上神峰,用他無上的威能去征服罪惡的白龍!大人甚至不屑動用他的身軀,僅僅依靠他的靈魂便足以懾伏邪惡!」
「史蒂芬,阿諾德,使徒大人要請你們背對背地擲出標槍。」
「大人,不知您願不願意讓寅塔中的兩位客人重回塵世?」
「不要褻瀆萬物的存在和信仰……如此說來,老朽真是多慮了。」
「唉,人老了,耳朵就是背,剛才好像聽到有人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回首往事,在與老拜倫相處的短短半年時間裡,自己前前後後不知道被忽悠了多少次,可是仔細一想,實際上老拜倫每次都是在暗中幫助自己、磨練自己、啟迪自己、指引自己,那副看似老邁的身軀中,究竟蘊藏了多少智慧啊!他是神的化身,難道神的化身也不能長留世間嗎?在棋盤廣場毅然出手制服雷蚯的那一瞬間,他有沒有對生命的眷戀呢?
凝立良久,老匡決定把老拜倫的點點滴滴都埋藏在記憶的最深處,現在,要先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斯人已去,生者當為,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老拜倫對自己的期望。
老匡附身拾起小紙包,臉上的悲慼尚未來得及褪去,嘴角又咧開了,滿心的感激與緬懷一下子變成了憤懣——紙包上寫著一行小字:「匡大人,此乃出塔秘訣,請在出塔前開啟。」
「……拜倫大爺,i服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