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眾人齊聚中央城堡的宴會廳。菜餚很豐盛,但沒有酒,眾人邊吃邊聽情報頭子時遷做的近期大陸戰局匯報。
「奧斯汀陛下的直系部隊在去年十月退出攻打神罰之橋的戰鬥後,一直是貴族的私軍在與平行者交戰。據調查,很多封地貴族都擁有訓練有素的騎士部隊,但他們並沒有盡遣這些精銳援助奧斯汀陛下,充其量只是派出一兩名作為私軍的將領。支援神罰之橋戰役的私軍主力是臨時徵召的剛剛扔下鋤頭的農民。在這樣的農民隊伍中,下級軍官多半是騎士的扈從,沒有什麼戰鬥經驗,部隊士氣和戰鬥力都很低。若是在平原上交戰還能依靠人多勢眾壯膽,但是在攻打神罰之橋橋頭堡那樣需要大量犧牲的攻堅戰中,人數的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很多私軍還沒上戰場,遠遠地看到染血的橋頭堡已經腿軟了,臨陣逃脫、夜間從軍營逃脫的逃兵不計其數。」
「嗯,神罰之橋也的確不好打。」老匡點頭。攻堅戰打的就是一個士氣,如果攻方不能形成持續的攻擊壓力,而是死一批、跑一批,讓守方擁有高昂的士氣和休整的時間,這樣的攻堅戰就算攻守雙方數量再懸殊也打不下來。更何況神罰之橋的橋頭堡極其堅固,它背後還有海軍和傳送陣的支持,據險而守,即便讓自己率兵去打也是很頭疼的事情。
時遷明白老匡的意思:「但畢竟橋頭堡的防守戰已經持續了數月,雖然有傳送陣和海軍的支持,駐守的平行者依然抵抗得頗為辛苦。從去年十一月起,平行者加大了偷襲的力度,不僅頻頻偷襲堪薩斯灣地聯軍海運船隻,而且還組成了陸戰突襲隊。依仗個人強悍地戰力專門在夜間潛入敵營燒燬糧草輜重、刺殺敵軍軍官。政府軍很多部隊原本就軍心渙散。全靠軍官指揮的督戰隊維繫,軍官一死,隊伍裡的士兵就逃得一乾二淨,連督戰隊都逃得一個也不剩。」
「由於私軍逃兵太多,聯軍攻城部隊各建制單位都存在不同程度地缺編、混編,而基層軍官的數量和經驗又嚴重不足,聯軍部隊的編制和管理極其混亂。我們獲得的信息。許多都是由謝珍和謝寶混入私軍得來的。他倆前前後後混進了十四支隊伍,卻沒有一次被人發現,可見私軍內部地混亂程度。而軍械的匱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私軍的混亂造成地。」
「軍械匱乏……你是說又有人私賣軍火?」
「是,但這次不是私賣軍火的不是帝國的軍官,而是士兵。按照帝國慣例,貴族私軍為帝國效力時,所用武器和糧秣應由帝國財政提供。私軍數量多、逃兵多,金屬打造的兵器黑市價又高,一些因為被強制徵兵、徵稅和徵糧無法養活家人的農民大著膽子加入私軍,領到發放的武器後再伺機逃走。在黑市上出售武器謀生。」
「嘿!真是亂世出刁民,這樣一來,殺人的武器不就成了帝國發給農民的救濟款了嗎?」
「實際上就是這樣。奧斯汀陛下當然也不願意讓自己地錢打水漂,但他更不願意再冒著政權被顛覆的危險損失自己的嫡系部隊去攻打神罰之橋。目前的形勢是,很多貴族都不滿奧斯汀陛下和馭海者聯手的行為,或是對目前的戰況缺乏信心,一些封地貴族、封疆大吏已經對奧斯汀的命令陽奉陰違,拖延納稅、拖延出兵,在哈維斯特大陸開始半明半暗地成立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公國。遠的不說,就連礦石鎮的領主克倫威爾公爵近期都動作頻頻。開始做謀反地準備了呢。」
「礦石鎮?真讓人懷念啊……」老匡禁不住感歎了一句,「那個什麼什麼公爵能力如何?領地有多大?」
「和大陸上大多數貴族一樣,克倫威爾公爵是個世襲的草包公爵,不足為慮。他的領地包括礦石鎮、鐵索鎮和馬德斯山礦場,據說在馬德斯山發現礦藏之前,他的領地是一片不毛之地。每年的稅賦還不到五百金幣。後來馬德斯山發現了礦石,他便一下子從破落貴族變成了堪薩斯的名流。但後來礦石挖盡,他地家道便又開始破敗……」
「草包就不要管他了。」老匡邊說邊將面前地三件餐具擺來擺去,彷彿那就是平行者、馭海者和政府軍。「平行者在大陸掌權數百年,他們的根當然不會被堪薩斯城地一場血洗挖淨。那些造反的貴族,想來也有不少是被平行者鼓動的吧?奧斯汀陛下可真是下了一招臭棋,現在……他怎麼辦?」
「在這種情況下,奧斯汀只能向馭海者這個三心二意的盟友求援和施加壓力。福克斯中將那邊傳來消息:馭海者高層曾向奧斯汀陛下承諾,只要讓政府軍堅持到十一月中旬,他們就能提供一大批足以轟破橋頭堡的超級床弩,結束曠日持久的攻堅戰。可是直到年底這些超級床弩也沒出現,為防止平行者反撲,奧斯汀陛下只好繼續用貴族私軍保持對橋頭堡的壓力,防止平行者反攻。而馭海者為補償自己的失信,也將支援軍需部的物資份額擴充了數倍。這樣,銀刃兵工廠的生產任務也就相應地加重了。」
林娜接口道:「現在大陸的戰局基本上就是這樣。我覺得在不久的將來,奧斯汀陛下極有可能徹底放棄對神罰之橋的攻擊,銀刃兵工廠的生產訂單也將僅僅局限於奧斯汀陛下的嫡系部隊,既然這樣,不如趁著訂單充裕的時候多賺一些資金和物資,畢竟每生產一件武器,我們都有相應的利潤。這就是我讓骷髏鐵匠協助銀刃兵工廠生產的原因。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我也同韓揚、沃克和天凱武商量過,他們都認同我的觀點。」
「嗯,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我明白了,我向你道歉。」肥貓憨態可掬地拱手作揖,把林娜逗笑了。老匡自己也舒了一口氣。林娜年輕。心機和大局觀肯定比不上天凱武,但是作為商界巨擘之後,對市場的判斷和直覺還是相當準確地,基於她所掌握地信息,作出這樣的決定無可厚非。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黑市的武器交易也隨之火爆。」時遷又掏出一摞寫得密密麻麻的表格交給老匡,上面是市場上一些活躍組織的名稱、成員數量、活動範圍、領導者個人資料等信息。「據調查。安東尼的三r會及其分會已經佔領了市場上超過百分之三十地份額。這還是一個相當保守的數據,因為我們並不能搞清黑市上成百上千的組織與三r會地關係。當然,也不排除另有組織插手市場的可能。此外還有傳言說。黑市上大量的兵器最終被堪薩斯軍區三軍總帥格戴美上將的手下悄悄收購了,神罰之橋久攻不下也是因為格戴美上將故意放水,利用戰爭培養自己的嫡系部隊,積蓄力量圖謀自立。對於這個傳言盜賊行會內部開出了五千金幣的天價求證,但至今無人能抓到格戴美上將的把柄。」
「好,情況我瞭解了。現在看起來虧本的並不是奧斯汀陛下,他是個溫室皇帝,驟遇戰亂。能做到抓緊自己地嫡系部隊不讓別人奪權已經很不錯了。貴族私軍的指揮權在格戴美上將手中,神罰之橋的混亂戰況恐怕奧斯汀陛下並不瞭解,更不要提士兵倒賣武器這類小事情了。現在虧本的應該是馭海者,畢竟在武器的製作成本中,金屬原材料佔了大頭,而金屬原材料又大多是馭海者提供的。」
「這也是我一直沒想通的地方。」林娜問道,「馭海者為什麼甘願吃虧呢?」
「據我所知,馭海者有他們自己的戰略規劃,他們目前的戰略重心在瑪斯沃爾大陸,目的是利用假神使借用蠻族地力量打天下。神罰之橋的爭奪戰目前只是馭海者用來吸引平行者注意力的幌子。只要瑪斯沃爾大陸的戰略目標達成,馭海者很快就會動真格的將神罰之橋拿下。現在能夠保存自己的部隊,只用一些金錢作為代價吸引並消耗平行者和政府軍雙方地力量,馭海者自然甘願吃虧。」
老匡隨後向林娜簡要講述了尹氏兄弟駕駛赫拉克勒斯冒充假神使地事情、馭海者在多瑙山脈地下王陵挖掘賢者之石的企圖,以及自己對馭海者戰略地推測。林娜質疑道:「你的推測有漏洞。用賢者之石打開神罰之橋的禁制的確可行,但馭海者僅僅派一個商隊和兩名幹員就妄圖欺騙冰霜巨人族。這個風險是不是太大了一些?要是其他的神使也像這樣遭遇不測。整個戰略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馭海者制定的戰略不可能如此兒戲。」
「我不認為馭海者在進行兒戲。目前瑪斯沃爾大陸六大蠻族中,實力最強大的是獸人、矮人和地精。巨人一族雖然個體力量強大。但數量稀少,在涉及兩個大陸的戰爭中無法發揮決定性的作用。我千辛萬苦整合了兩個巨人部落,不過湊齊了二百多包括老幼婦孺在內的巨人,而獸人或矮人的一個普通部落就有上萬人,地精更是有十萬、百萬之眾,彼此之間的戰力差距不成比例。據我所知,在上次聖戰中發揮主力作用的也是那些數量巨大的族群。因此馭海者借用蠻族力量,實質上應該主要是指借用獸人、矮人和地精的力量,至於巨人、巨魔、精靈之流,最大的用處恐怕只是湊齊六大蠻族之名,為聖戰正名而已。」
「噢……」林娜點頭,「你的意思是,馭海者僅派遣偽使徒拉攏巨人,是因為巨人一族根本無足輕重。而對於獸人、矮人和地精,馭海者除了派遣偽使徒之外,還運用了其他的手段進行拉攏和欺騙?」
「對,這是顯而易見的。在跟隨赫拉克勒斯偽使徒的隊伍中有地精商隊,在攻打地下王陵的部隊中有獸人戰士,這些事實都說明馭海者與蠻族的聯繫遠比我們所瞭解的要緊密和深廣。馭海者與蠻族經商多年,除了礦石之外,合作關係也是他們獲得的另一筆巨大財富,這一點是平行者和政府軍都無法比擬的。我擺平馭海者派往遺忘冰原哄騙巨人地使徒隊伍。憑借地是運氣、特殊的能力和老拜倫的幫助。但若想同樣以釜底抽薪的手段對付派往獸人、矮人和地精國度的使徒恐怕就行不通了,因為馭海者與這些強力種族的高層之間一定有著很密切的聯繫,他們不可能僅僅把籌碼押在偽使徒上。」
「你是說……馭海者可能和蠻族高層通過氣,甚至蠻族高層也知道使徒是假地?」
「這個我不敢確定,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可是……馭海者與蠻族的合作恐怕也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密切。」林娜不服氣地反問道:「前一陣在馭海者遠洋船上就有許多來自各個種族地蠻族奴隸。而且從銀刃那裡得知,馭海者搞人口販賣的勾當也不是近一兩年的事情,他們的口碑在蠻族中恐怕也不怎麼好。」
老匡笑了:「首先。馭海者這次假借的是戰神的名義,而不是自身的名義。其次,林娜。你受到的是美國式教育,自然對美國地發跡史和掠奪史瞭解不多。你知道為什麼中國人習慣把美國的三藩市稱為舊金山嗎?舊金山的原名是金山,在十九世紀,數以十萬計的中國勞工被騙到那裡開金礦,他們中大多數人的下場比現在被騙到哈維斯特大陸的蠻族奴隸還要悲慘,可是這個事實在什麼時候才廣為中國國內民眾所知?更何況,現在瑪斯沃爾大陸的交通與通訊條件恐怕連十九世紀的中國都比不上,非要比的話。恐怕與十五世紀的非洲差不多。在長達四個多世紀地時間裡,有上千萬的黑奴成了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犧牲品,與之相比,馭海者在瑪斯沃爾大陸發跡僅僅百年,販賣的蠻族數量也很少,這些醜事又怎麼會為散佈整個瑪斯沃爾大陸的蠻族住民所瞭解和認同?」
「這段歷史……我的確不瞭解。但有一點你說地不對,對於我們這一代來說,國家地概念已經相當模糊,不瞭解歷史並不是因為我受的是什麼美式教育,而是幾乎所有地人都忙於生計。沒有時間去深研歷史。」
聯想到伊甸牧場為數不多的當代人之中,林娜是混血兒、小六講國語卻在美國的國土上長大,而月夜的眼眸也分辨不出是什麼顏色,老匡不得不認同林娜的異議。看來四十年的無序時代對整個世界的格局影響極其深遠,它不但模糊了國界,還模糊了種族、語言、文化等等千百年來將全世界分割成條條塊塊的因素。當今依然堅守國家和民族概念的。恐怕只有韓揚那樣的軍隊世家、紀伯胺那樣的跨世紀老人和天凱武那樣的極端民族主義者了。
「其實我對歷史也是一知半解,只是這些事件非常有名。在我們那個年代幾乎盡人皆知。簡單地對比一下就是:當年美國傳教士向紮著辮子的中國人宣揚金山遍地都是黃金,而馭海者向蠻族住民吹噓哈維斯特大陸遍地都是食物;傳教士只是描繪了淘金的美景就讓中國民智未開的國民趨之若鶩,馭海者則更勝一籌,他們打著聖戰的旗號,並用搶奪食物和資源作為誘餌,對於終日處於飢餓貧寒中的蠻族住民來說,這是不是更有誘惑力和號召力?」
「噢……這麼說來,馭海者的戰略就沒有什麼漏洞了。」
「不僅沒有漏洞,而且非常可怕!越是貧窮愚昧的群體越容易被鼓動和利用,這是世代更迭的鐵律。美國解放黑奴的南北戰爭,中國數千年的農民起義乃至近代的解放戰爭,都是以讓民眾擺脫水深火熱境地為推動力的,不然戰爭就無法發動,更不要說取得勝利了,甚至當年阿姆斯壯酋長在伊甸平原締造獸人國度也不例外,酋長宣稱的理想不也是讓所有族人衣食無憂嗎?這就是政治的可怕之處——民眾創造歷史是沒有錯的,但創造出一個什麼樣的歷史,卻往往要由少數人決定。」
「我懂了。」林娜點頭,「你是說,當民眾發現他們創造的歷史所締造出的現狀與自己的憧憬不符時,他們已經無力改變歷史,甚至無力改變現狀了。即使史書再次改寫,依然要由少數人執筆。」
「沒錯,民智未開的民眾,始終只能成為書寫史書的筆。」
「那麼……」林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要去做那執筆之人嗎?你將書寫的,是民眾的憧憬,還是自己的意願?」
這個問題很尖銳,老匡眨了眨貓眼,狡黠地笑道:「這本史書現在已經有一支擎天大筆在書寫了,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在上面畫蚓塗鴉而已。」
(《第八卷整形》完)
第八卷終於拖拖拉拉地寫完了,第九卷即將開始,卷名是《收官》,會下圍棋的朋友應該知道卷名的意思,不會下的朋友可以理解為把月球表面填平。筆者不想草草結尾,再過幾天又要開始上班,所以,給老匡一些時間和耐心吧,呵呵,相信看到這裡的書友耐心也早已被培養得堅韌無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