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的兩位最高領導人互相鼓勵,掃除了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但麻煩事還是接踵而來。
午夜時分,月夜和伊莎貝拉疲憊而歸,她們的勸說沒有起到一點效果,賽普洛斯對任何人的話都充耳不聞,只是安靜地望著前方,不飲不食,一言不發。幾個人面面相覷,商量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第二天,前去地下洞穴打探的時遷回報,靠近開發區的黑幫傳送陣遺址已經清理完畢,在地下河邊有推重物下河的痕跡,有可能是韓揚不知從哪兒搞到的船隻。但是他們乘坐小舟順著河水走出不遠就碰到了河岔,而且越往前走分岔就越多,整個地下河竟然密如蛛網,河水帶走了韓揚的一切痕跡,根本無從追蹤,老老實實地分頭尋找成了唯一的辦法。
可是尋找時,在一些河道探險隊遭遇了地下怪物的襲擊,若不是好漢們體質超強反應又快,險些喪身地下。按照怪物的實力和數量判斷,若想組織起足以自保的探險隊伍,每支隊伍最少要安排十餘個人。而且這還是探險初期的配置,如果在更深的地下遭遇更強的怪物,十餘人恐怕都不是那些怪物的對手。除非沃克親自帶隊,或者安排幾十人規模的探險方才有較大的勝算。但沃克只有一個,那麼多岔路想要讓沃克一條條探索完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
雖然現在生活職業者也可以學習戰鬥技能提升戰鬥力,但是身體運動模型卻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善的。再者,當前局勢動盪,還不知道黑幫會不會惱羞成怒進行第二次進攻,讓大隊人馬去地下尋找韓揚,萬一牧場再受到攻擊,將要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看來搜索韓揚的事情還要等待一段時間,韓揚復活的地點設在牧場,韓揚沒有出現,就意味著他在地下還活著,說實話,在哈維斯特大陸能輕鬆殺死韓揚的生物也不多。與之相比,賽普洛斯的狀況更加令人擔心,雖然賽普洛斯只是一隻戰鬥力較強的寵物,但是牧場的所有人都非常喜愛它,眼見它靜靜地臥在大石上日漸憔悴,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勸說重複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賽普洛斯始終置若罔聞,看來除奇跡非出現才能挽救這頭忠犬的生命了。
第三天,從盧俊義那裡傳來了許多令人不安的小道消息,這次動盪引起的時局變更之劇烈似乎遠遠在眾人的意料之外。但是堪薩斯的戒嚴令非常嚴格,幾乎所有的高官貴族都噤若寒蟬,盧俊義雖然神通廣大,打聽到的也都是些流言蜚語。林娜思慮良久,也沒有分析出什麼確切的結論,只好吩咐眾人靜觀其變。事情一多,林娜嘴角都起了一串燎泡,圖書館的事情早已無暇顧及了,反正現在堪薩斯全城戒嚴,也沒有人來借書。陪伴賽普洛斯的皇甫端發現賽普洛斯精神萎靡,情況十分不妙。林娜和沃克所有的招數都用上了,一百零八個好漢、伊莎貝拉、月夜、林娜、沃克和小六都被派去勸說賽普洛斯,最後甚至花重金請了外界的高級馴獸師去勸說,可是無論誰去,無論說什麼,賽普洛斯依然靜臥大石之上,不肯進食。
第四天賽普洛斯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出現了幻聽和幻視,它一次次支撐著疲弱的身體從巨石上站起來,搖著大尾巴興高采烈地撲向前方,然後又一次次發現是自己的幻覺,神情落寞地回到岩石之上,喃喃地低聲自語。
「噢,偉大的主人,作為您的坐騎我無比榮幸!」
「主人危險!好多醜八怪!快躲在我後面!」
「仁慈的主人,能告訴我到底什麼是燈泡嗎?我睡不著……」
「對我關懷備至的主人,這雪茄煙是你賜予我的榮耀,咳咳,我會習慣的……」
「尊敬的主人,如果您不嫌棄,我可以告訴您強力撕咬的要訣,這樣吃東西的時候誰也搶不過您了……」
「噢!感謝全能的神!胸懷寬廣的主人!我就知道你沒有丟棄我!要是沒有你的指引,我簡直不知道如何在這污濁的塵世裡尋求真知!」
「睿智的主人,能告訴我傳送陣為什麼叫『你奶奶的』而不是『我奶奶的』嗎?我一直不明白啊……」
「英明神武的主人,這些骯髒的爬蟲怎麼能勞動您的大駕?統統交給我賽普洛斯好了……」
「不!你胡說!我的主人決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什麼獸啊人啊的,你搶我我殺你有什麼意思啊?不如像我一樣,能夠天天跟著主人,有架打架,沒架打就吃香喝辣,萬事不操心,這不就足夠了……」
賽普洛斯的臆語讓人心碎,神醫安道全說這是營養極度缺乏造成的症狀,由於腦供血不足,它的神智已經不能再保持清醒,如同人臨死前會回憶起一生的往事一樣,賽普洛斯顯然也在自己的往事中徜徉。這已經接近最壞的結局了,下一步,賽普洛斯就會陷入昏迷,再往後,就是死亡。
第五天,林娜已經顧不上其他,她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向天凱武求助,看看有沒有辦法挽救賽普洛斯的生命。天凱武沉吟良久,挑選了一個自己的手下裝扮成外貌酷似老匡的角色,試圖哄騙賽普洛斯進食,但不知道是賽普洛斯的直覺還是靈敏的嗅覺識破了這個冒牌的老匡,自此對身邊的人更是不理不睬。林娜並沒有告訴天凱武老匡是鬼魂的核心秘密,但是天凱武的做法啟迪了他,回來後試圖將頭盔套在肥貓上讓肥貓登陸遊戲。肥貓對待在頭盔裡睡覺倒是沒有什麼異議,可是身體掃瞄雖然通過,沒有老匡的附身,人類特徵思維掃瞄卻無論如何通過不了。
第六天,賽普洛斯果然昏迷了,它時而清醒,時而沉睡,可是每次醒過來,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看一看主人消失的那片地方,嗅一嗅有沒有主人的氣味。
林娜急紅了眼,想按住賽普洛斯給它強行餵食,被月夜和皇甫端阻止了。賽普洛斯是執意要絕食的,真給它灌進食物去它也會吐出來,更何況如果賽普洛斯掙扎的話,咳嗽和嘔吐說不定反而加速賽普洛斯的死亡。林娜心亂如麻,一次次讓沃克查看現實中的韓揚有沒有好轉的跡象,盼望韓揚醒來也許可以說服賽普洛斯。可是躺在治療儀上的韓揚依然如嬰兒一般沉睡,他身體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剩下低級神經中樞還在維持心跳、呼吸、血液循環等最基本的生理功能。如果不是天凱武的治療儀能夠監測到韓揚的腦部在進行遊戲,韓揚已經和一個植物人毫無區別。
第七天,賽普洛斯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皇甫端告訴林娜,賽普洛斯不可能撐過今晚了。天凱武甚至想用自己遊戲中的實驗室製造出輸液裝置延長賽普洛斯的生命,可惜生命藥水和體力藥水不能對賽普洛斯這樣的非人形寵物奏效。天凱武心裡明白這隻大狗對伊甸牧場的重要性,可是試驗在普通家畜身上都沒有獲得成功,更不敢在生命垂危、又體質特異的賽普洛斯身上試驗了。
這一天,夜幕降臨得似乎比往常都要早。
牧場裡所有人都絕望了,他們放下了手頭的工作,來到峽谷谷底靜靜矗立,陪伴這只牽動了所有人心的忠犬渡過它最後的時光。
沒有風,沒有雲,這是一個寧靜淒涼的夜。
往日唏嗦的秋蟲被沉重的氣氛感染,寂寥無聲。上百人肅立谷底,默默注視著雕像般沉寂的賽普洛斯。
巨石上的賽普洛斯骨瘦如柴,往日錦緞般黑亮的皮毛早已失去了光澤,如同乾枯的樹皮一樣褶皺著,鬆垮地貼在它那錚錚的骨架上。巨大的頭顱歪向一側,往日那雙憨厚的大眼睛再也無力睜開,為眼瞼所覆蓋,深深地凹陷在眼眶之中。
沃克走上前,雙唇翕動想要說點什麼,可是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悔恨如同萬蟻噬心,向來乾燥穩定的手顫抖起來,輕輕撫過賽普洛斯乾澀的皮毛,一道道醒目的疤痕喚起塵封的記憶,奔湧的感情再一次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邏輯的防線,猝然淚下。
獒犬賽普洛斯,面對任何敵人都沒有產生過一絲畏懼,無論何時都沒有為自己存留過一點私心。
這樣忠誠的夥伴,為什麼要有這樣的結局?
月上中天,淒清的月光灑落下來,將岩石上的巨獒鍍上了一層銀白。彷彿是被這滿月所召喚,賽普洛斯緊閉的眼瞼微微顫動了一下,徐徐睜了開來。它的雙目射出異樣的神采,掃視了一下身邊的眾人,然後凝望天空。
生命中最後的火焰升騰起來,賽普洛斯奇跡般在巨石上蹲坐得筆直。昂首仰望著蒼穹中的圓月,一聲低沉悠長的嚎叫從胸腔中迸發出來,久久地迴盪在山谷,盤旋在夜空。
餘音消散,賽普洛斯雙目中燃燒的火焰漸漸消失了,漆黑的瞳孔清澈寧靜,宛如初生的嬰兒。它最後凝望了一眼主人消失的地方,慢慢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