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處都是鮮血。順著粗大的血槽汩汩流出的鮮血,從撕裂的傷口噴薄而出的鮮血,沿著嘴角絲絲滲出的鮮血,流在地上和雨水、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鮮血……一片黑暗中,為什麼能看到鮮紅?
為什麼我會看到這些?看到輾轉哀號的人群,看到面無表情的士兵,看到絕望的哭泣,看到貪婪的笑容?
這是你應該看到的。你的雙眼被蒙蔽,我就讓它們進入你的心靈。
老匡,是你嗎?他們為什麼要死?
貪婪的人,要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愚蠢的人,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每一個人,遲早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那麼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呢,他們為什麼不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
因為他們是強大的,這個世界掌控在他們的手中。沒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存在,他們就不會受到懲處。
這個世界沒有天理嗎?
沒有,任何一個世界都沒有天理,不要去相信什麼天理循環,因果報應。力量執掌在邪惡手中,世界就是邪惡的。如果你想要懲處邪惡,把力量先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那我呢?我為什麼要付出代價?
因為你想要替別人承擔罪責,承擔不應該由你來承擔的罪責,承擔你無力承擔的罪責。你的行為是另一種愚蠢,所以你也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我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你付出的,遠遠超過你所能承受。
我感到了恐懼。可是我不想逃避。
那麼,給你一個選擇瘋狂或者清醒的機會吧。
鏡頭離開了血腥的廣場,來到了昔日鳥語花香的伊甸平原。
天依然高,雲依然淡。擎天樹頂的瞭望台空無一人,羸弱的月夜正在順著粗大的蔓籐一點一點奮力地向上攀爬。
鏡頭劇烈的起伏著,變成了第一視角的俯瞰。攀爬三四十米高的擎天樹,對於月夜的體質來說實在是超越了極限,耳邊傳來月夜粗重的喘息聲,地面上,幾個黑衣人正向荒無人煙的方向策馬疾馳,在他們身後,骷髏守衛帶著大隊的骷髏士兵窮追不捨。骷髏逐漸遠去,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高舉著武器殺向空無一人的中央城堡。
「林娜姐姐,快!守護的部隊都被敵人快馬引開了,大群的……啊!」
鏡頭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迅速低垂,一支箭的尾羽出現在鏡頭之中,箭桿深深沒入了孱弱的身體,鮮血湧了出來。貓貓狂暴地竄來竄去,用牙齒、用爪子和身體阻擋著飛蝗般的箭雨。鏡頭再度緩緩地抬起,可是視野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敵人共分三路……目標都是中央城堡……前隊已經靠近……嗯!」
伴隨著輕輕的呻吟,鏡頭再次顫抖了一下,然後急劇地仰向天空,兩隻纖細的手臂無力地舞動著,一縷殷紅的血線在空中散開,伴隨著貓貓淒涼的叫聲,擎天樹的枝葉飛速地從兩側掠過。
天上的雲,變得遙遠,變得殷紅,最終變成一片黑暗。
(韓揚,你調走了所有的值守,讓牧場陷入萬劫不復的境界。沒有人監聽、沒有人觀察、沒有人預警、沒有人指揮部隊。月夜自告奮勇地到瞭望台去瞭望,用她纖弱的肩膀承受重擔,用她的生命去拯救牧場。)
漆黑的鏡頭,從中間透出一道亮光,穿過淡藍色的金屬縫隙,已經滿目瘡痍的牧場出現在眼前。在利箭撞擊金屬的叮噹聲中,像螞蟻一樣的黑衣人從各個建築物中搬出了一件又一件大型的工具和設施,陸陸續續運往集中地點。他們的身後,熊熊的火舌開始吞噬精巧別緻的建築,滾滾的黑煙遮住了秋日溫和的陽光。
「小六,不要?望了,我聯繫不上韓揚,也找不到兵符水晶,快來幫我關閉大門!」
「來了!」淡藍的金屬罩子掀開,幾支羽箭呼嘯著從頭頂上掠過,鏡頭慌亂地順著台階下行。
(你關閉了自己的通訊水晶,拒絕了林娜求援的電話,你甚至沒有讓倉促離開的宋江將兵符水晶交給林娜。每一個錯誤都是致命的,你切斷了她們所有的希望,你沒有留給她們一絲生機。而她們,卻在為保護自己的家園盡最後一分努力。)
城堡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吊橋旁邊,直屬牧場的七個骷髏只剩下阿七一個,還在拖著殘缺不全的身軀抵擋數十個敵人的進攻。發跡散亂的林娜跪坐在絞輪旁邊,正在拼盡全力關閉城堡的大門,鮮血順著她小腿上的箭桿已經涓涓地流了一地。
林娜的笑容淡淡浮現:「沒事的,圖書館那邊現在營業額穩步上升,我只要每週回去調整一下經營策略就可以了,虧本是絕對不會的……前段時間累壞了,我可要好好給自己放個假,你們不會不歡迎我,急著趕我回去吧……」
絞輪上纖細的手從兩隻變成了四隻,四噸重的兩扇大門正在緩緩閉合。隨著門外的一陣歡呼,吊橋轟然落下,瞬間七八桿兵器插入了大門的縫隙,大門卡斷了兩柄長槍的槍桿,終於還是被一個粗大的鐵錘擋住了合攏的趨勢,十幾件兵器伸了進來。握住絞輪的手心已經磨出了鮮血,雖然有機械助力,兩個女孩的力量終究抵擋不過十餘名壯漢,大門呻吟著無奈地被敞開了。
猙獰的狂笑聲中,血花飛濺,鏡頭再次暗淡下去。
(我們都是領導者,我們擔負著所有的職責,我們無權衝動,無權疏忽,無權感情用事。因為我們一旦出錯,將要付出的代價,我們承擔不起。)
鏡頭再次亮起,眼前是剛建好的寵物園,這裡從建成到毀滅,只經歷了不到六個小時。
月夜誠懇的話音響起:「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了什麼,你們也不必告訴我,因為你們肯定有苦衷。但我想說的是,無論什麼時候你們想要我幫忙,一定要來找我……」
未干的油漆在火焰中辟啪作響,各種小動物柔弱的屍體散落在四周。剛剛復活的月夜抱著暈厥的貓貓,跪在芬妮的屍體旁失聲痛哭。它小小的屍體上,縱橫著七八道血淋淋的傷口,它的小手中,還緊緊握著半截折斷的木棒。
(自己身邊朋友的慘死,自己的家園被蹂躪。你想為不相干的人遮風擋雨,結局卻是無力保護自己身邊的人。沒有人能夠擁有一切,想要擁有,必然有所捨棄。月夜放下了自己的小動物去實踐自己的諾言,芬妮為保護自己的家園捨棄了自己的生命,而你呢?)
老匡、林娜和月夜的話音在韓揚耳中交替響過,鏡頭再次變黑,再次亮起。遠處,螞蟻一樣的黑衣人手持武器火把湧進中央城堡……
夠了。
不要再放了。
告訴我,他們是誰。
重要嗎?
不重要。
有一本古老的書上講到:「世人有罪,救世主就用自己的血替他們去贖。因為神說,若不流血,罪就不得赦免了。」
我不是救世主。
我不再替世人贖罪,我在替自己贖罪。世人有罪,那他們就該死。
神說,若不流血,罪就不得赦免了。
我不信神,我相信自己。
※??※??※??※
「徹底回歸死神的懷抱吧!死神……呃?!」
黑衣人剛剛喊了一半,陡然間雙手一顫,鐵球光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樣的目光!」
十幾米外的牆上,那個如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驀然睜開了眼睛。
「我不再替世人贖罪,我在替自己贖罪。世人有罪,那他們就該死。」
「因為,神說,若不流血,罪就不得赦免了。」
「我不信神,我相信自己。」
韓揚無聲無息地從牆上滑落,空洞卻又猶如實質的目光將面前的黑衣人灼燒得渾身顫抖。
「你……你是人嗎?你是冤魂!你應該早死了!你的骨頭全都碎了!你的內臟全都爛了!你的血都流盡了!你不應該站在那裡!你早就應該……啊!」黑衣人恐懼地往後退去,一腳踩在地面的大坑上,摔了個仰面朝天。他似乎失去了站立起來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
韓揚面無表情地一步步向前,一個個藍色的光球從他的體內爆發出來,在他的體表游弋。他的肌膚、他的長髮都在閃爍著藍瑩瑩的光芒。
「不要!不要逼我!你打不過我的!你會再次被我打成爛泥的!不要再過來!不要再走過來!不要再走過來!啊啊啊!!」
莫名的恐懼奪去了黑衣人的理智,卻給予了他爆發的力量。黑衣人雙腳踏地,悶響聲中,一樓的地板裂開了粗大的縫隙。大鐵球猛地從地面上飛起,將牆壁犁開了一道缺口,開始在黑衣人的頭頂飛速地旋轉。與此同時,黑衣人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鐵鏈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猶如十八層地獄中百鬼泣嚎。
韓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依舊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他的雙瞳,已經變成了幽幽的藍色,身上的光球,業已化作淡藍色的火焰在週身熊熊燃燒!
鐵球旋轉的速度已經無法用肉眼看清,甚至連中心黑衣人的身影也模糊了起來,與鐵球、鐵鏈一起化作了一股詭異的黑色旋風。地板龜裂,桌椅磚石被捲入了旋風之中,飛揚跋扈地掀翻了一樓的天花板。價值連城的上等美酒,精雕細琢的水晶吊燈,古香古色的杉木桌椅紛紛從二樓落下,還沒來得及墜地,就被旋風絞得稀爛。緊接著,二樓的天花板也開始震顫起來,整棟樓的牆壁都在嗚咽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韓揚默默地走到旋風下方,身上殘破的盔甲猶如秋風中的落葉片片剝落,七彩的長髮根根倒豎,筆直地指向空中,就連週身淡藍色的火焰,都在向空中噴吐著火舌!
可是韓揚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你,有罪。」
一柄通天的巨戟直插旋風中心,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黑色旋風瞬間如同頑童吹出的肥皂泡一樣消失了,鐵球和鐵鏈發出令人心碎的聲音,宛如一條被釘住了尾巴的蛇,痙攣著纏繞在巨戟之上。
「哇∼∼」一個黑色的身影慘叫著,在巨大離心力的作用下如同出膛的炮彈一樣被甩了出去,在牆上撞了一個大窟窿,消失在蒼穹之中。
旋風中的雜物大都已經被絞成了齏粉,紛紛揚揚地撒落下來,帶著濃烈血腥氣的風從牆洞裡吹了進來,外面的慘叫聲被扯得飄忽不定。藍色的火焰慢慢變淡、熄滅,退回了韓揚的身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