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她掌心的看起來是一塊半透明的晶石。薄薄的、長方形,稜角鮮明。再仔細去看,會發現這小東的紋理之下隱藏著一些排列極有規律的暗淡色斑,但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自然形成。
因而我心裡已經有了結論——這大概又是那個遺跡文明的造物。
儘管現在的蘇族人在外界看來愚昧落後,但不愧是上古文明的遺民——他們對於這個遺跡的瞭解程度不但遠超已經研究了幾十年的鐵錘矮人,手中所擁有的資源更是無法想像。
這使得我更想要進入那個山洞之中去一探究竟,因而在幫與不幫這個問題上,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但我仍舊心不在焉地說道:「這是什麼?我可不缺寶石。」
「這不是寶石。」安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不是想要瞭解這裡的秘密麼?那麼這個東西你就少不了——長老們和像我這樣的戰士都有這東西。它在我們小時候就被發到手裡,好讓我們能夠——」她看著我,頓了頓,「更加詳細地瞭解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以及,太古文明所使用的文字、語言。」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這對於我來說,的確是夢寐以求的寶貝。
然而我仍然說道:「那麼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搶過來?」
「哈哈……搶過來?」安笑著說道,「到了你那裡,也不過是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罷了。你知道它的密碼麼?」
這倒令我有些無言。因而只得攤了攤手:「我又怎麼知道它真的不是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
「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她立即轉過身去,擺弄了一會兒。然後再次轉向我、攤開手掌。
於是一個細小的光點出現在這晶石的上方。接著這光點不安地跳動了一會,才逐漸擴展為一片手掌大小的光幕,並且……開始飛快地閃現出各種字符。雖然速度極快,但我仍可辨識出。那的確是類似我袖中的那本小冊子裡的,太古文明的文字。
她只讓我瞄了一眼,便合上手掌,又重新將它收進懷裡:「怎樣?幫還是不幫?」
我裝模作樣地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雖然把握不是很大,然而……我同意了。你需要我怎麼做?」
「我會告訴你大致的地形,以及諾的位置。然後你潛伏進去,再把諾帶出來。我就在附近等你。」
「說得這樣輕巧?」我歎了一口氣。「你當真是對我極有信心。」
「像剛才那麼做不就可以?我在外遊歷的時候也聽說過魔法師的名聲——雖然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會見到你這類人,然而……哪怕你只有那些傳說中的傢伙十分之一的本事,想來也不是難事。」
好吧。這個女人這一次倒真的是找對了人。
趁著這個時候是人們剛從睡夢中甦醒、一天裡最為混亂的時節,我們決定立即開始行動。
她用小樹枝在地上為我畫出一條極簡單的路線。另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言語之間極其簡練,幾乎簡練到了語焉不詳的地步。看起來即便她打定主意他離開這裡,也沒想對我這樣的外人透露太多。
只是不清楚一旦她知道那位林中老人已經去世,是否還會對我如此友善。所幸她未問,我也沒有主動提及。
但簡練並不要緊。即便她不給我任何提示。我也有自信能夠輕鬆完成這一趟任務。之所以耐下心來聽她說了一陣兒,只為了從她的口裡瞭解更多關於這個遺跡的秘密。但看起來是我白白浪費了時間。
一切妥當,我便重新從手札上記憶了「鏡光術」。相比於她之前的遮遮掩掩,我可是大大方方。不但把手札大模大樣地攤開。還有意把書本側向她那一邊,好讓她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筆跡。
結果可想而知。好奇的女戰士偷偷研究紙張上的文字。試圖窺探魔法的奧秘。然而中階法術的威能也不是一個未經受過任何訓練的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我見她大約只看了兩三秒鐘,眼神就開始恍惚。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搖搖晃晃地起身走開。轉到了一顆古樹的背後。
接著就是痛苦的嘔吐聲。
我在心裡笑了起來。惡作劇成功的快感減輕了不少對她之前作為的不滿之情。
十分鐘之後,我已經穿越了男性奴隸的聚居地,出現在洞口之前。
近距離地觀察這裡,才發現與眾不同之處。這顯然也是人工開鑿的洞口,但並非蘇族人所為。山洞的裡面竟然不是石壁,而是類似金屬的牆面。儘管歲月令那牆面不再光光滑甚至顯得有些骯髒,但仍可想像當年令人驚歎的景象。
山洞的通道極其寬闊,可以容納十人並行。因此儘管這個時候蘇族人不斷地進進出出,然而我仍舊輕鬆地穿插在人群之中,潛入了進去。有幾次我的衣角甚至掃到了行人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未曾引起注意。
至於山洞之內的照明——長長的一段甬道裡,每隔十幾步就被插上火把。光亮雖然微弱,但已足夠人們通行。只是不清楚到了更大的空間之內,他們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如果燃燒的火焰太過,只怕人們早晚會死於有毒的氣體。
很快的,眼前所見之事就解決了我的疑問,並且令我大大的震撼了一番。
通道的盡頭,豁然開朗——一個類似戴達羅斯陵墓入口處寬廣大廳的空間迎面而來。這大廳完全被包裹在厚實的巖體之中,卻亮得如同白晝——正是因為極高的天頂上,那一塊巨大的晶石。
它幾乎趕得上一棟中等別墅的大小,六角形。宛若一枚小太陽,散發出明亮卻不刺眼的光芒。在這光芒的照耀之下,大廳裡的人們纖毫可見,與沐浴在陽光之中的情況毫無二致。
假如我沒有看錯的話。那應當是一枚巨大的月長石。只是還有一個更小的強烈的光源被包裹其中。
整個大廳類似集市,我見到不少女人在數個攤位之前流連、爭論,倒與外界沒什麼兩樣。至於她們的居所——兩條細長的階梯盤旋而上,貼著大廳的牆壁分出六層空間來。牆壁上有密密麻麻的房門開口,正有人自門口出現,然後通過那階梯走到大廳中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形式的住宅,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兩條階梯並不寬廣,最寬處大約可以容納三人並行。在那樣的高度上、又沒有護欄。我想數千年來失足落下摔死的人定然不在少數。
只是眼前的場景雖然震撼,卻不免令我稍稍失望。因為我並未發現類似矮人遺跡或是代達羅斯陵墓中那種讓我極度好奇的武器或是相關設施。起初的震撼平息之後,實際上這地方在我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極具異族風情的聚居地而已。
也許更加神奇的東西隱藏在別的什麼地方……可能就在那些牆壁上的房間裡。
於是我開始向左側的階梯行進。安告訴我,諾應當在左側第三層。第四十二號房間。然而踏上階梯的時候,我就開始遇到麻煩了——階梯雖然不算窄,卻也著實不寬敞。一個人迎面走來還好說,如果是兩個人的話——碰巧那兩個人之間又拉開了一段距離,我們可就得迎面撞上了。
這時候就顯出了「隱身術」的優點來。在那個法術的持續時間之內。別說看不到,就連人也碰不到。
我當然來不及重新施展法術,只得在遇到這樣的情況時,翻身跳下階梯——然後用雙手抓住外沿。把自己吊起來。在「羽落術」的幫助下,這樣的動作並沒有多危險。也沒有拖垮那木質的通道。
如此辛苦地重複了大約十幾次,我終於抵達了我的目的地。三層四十二號——那門邊的金屬牌上正蝕刻著這樣的數字。
我將臉貼在門上。仔細傾聽裡面的聲音——集中注意力之後,我只能感受到男人低沉的喘息和輕微的心跳,並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看起來正如安所說,這個時間,那個叫唯的優秀女戰士已經早早地訓練民兵去了。
然後我又等待了一段時間,直到這一層階梯上的人逐漸變少,最終變得一片寂靜。
接下來,我將雙手搭在門板的一個凹陷處,用力地向右側拉去。也許是因為年代久遠,這明顯出自古代工藝的金屬門發出了一陣「嘩啦啦」的聲響。我連忙停下來四處查看了一番,確認沒有引起注意之後再一用力,門終於露出了可容一人通過的空間,於是閃身而入。
眼前的情景讓我微微一愣。
我原本以為這種開在牆壁上的房子不會有太大空間,卻沒料到事實正與我想法相反。
實際上這房子不但不小,反而相當的大——眼前就是一個大客廳……也許這麼說並不恰當。因為本來被當做客廳的部分,眼下在正中擺著一張大床,上面還有個人。
「客廳」繼續向後延展,在木質隔斷之後還可見廣闊的空間,估計是作為書房或者儲藏室之類的用途。也就是因為這樣的佈局,使得我之前的判斷出了岔子——我聽到的喘息聲和心跳聲來自床上的那個人,然而此刻另有兩人——兩個男人從木質隔斷之後走了出來。
他們應當是聽到了開門聲,因此邊走邊以極輕的聲音問道:「君?您回來了?」
「君」……聽到這個詞兒我愣了愣,隨即便想到,這也許是蘇族男人對於女人的尊重,類似於外界的「丈夫」。
但他們走出來之後並未看到別人,於是趕緊把視線投向那張大床。發現他依舊雙目緊閉、毫無反應之後便快步走到門前,探頭出去看了一會,才默不作聲地、費力地將門重新拉上。
我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這兩個人還累得氣喘吁吁,並且臉上依舊一副麻木的神色。
然後他們走到床前。對床上的那個人,也就是我此行的目標恭謹地問道:「主下,要不要吃點什麼或者喝點什麼?」
沒錯,床上那位就是名為諾的男子。
但此時他躺在那大床上。可並非是在享受美好時光。實際上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用繩子綁在床邊——身體被撐成了一個大字型,赤身**。
我的確花了好一會來適應眼前的情景。饒是我自詡見多識廣,也未曾見到這樣的事情——如果他是一個美貌女子,處在某些貴族宅邸之中倒還好解釋。然而眼下的局面……即便我清楚地知道他實際上處於某種悲慘的境地之中,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聽到兩個人稱呼他「主下」,諾忽然像是被觸碰了逆鱗的巨龍一般,猛然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兩個男子頓時被驚得後退了幾步。然後趕緊埋頭跑回了後面的房間裡。
於是我輕手輕腳地跟著兩個人一直繞過了那木質的隔斷,發現之後實際上是一間儲藏室兼廚房。桌上擺著些還未處理完的食材,大部分是肉類和豆類。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現更多的令我感興趣的東西。
兩個男人重新回到桌子後面擺弄那些東西,鍋碗瓢盆微微作響。倒也讓這房間不像之前那麼寂靜了。這正好為我提供了方便。
於是我重新回到前面的大客廳,走到床邊。
諾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但胸膛起伏得很明顯,顯然不像看起來這麼平靜。他的身上有不少瘀傷——臉上尤其集中。不消說,便是出自那位「唯」之手。
我停了一會。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別喊也別叫,我是來幫助你的。」
這話一出口,諾又睜開了眼睛,就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他轉動頭顱左右看了看——當然沒法看見我。於是又努力仰起頭。想要向後看。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事情——我忘記了為自己加持通曉語言這個法術。
於是再一次施展了魔法,才又對已經想要張口喊些什麼諾說快速道:「別出聲。我是來幫助你的。」
這下他聽懂了——身體僵了一下,然後轉向我這邊。似乎終於弄清了聲音來源。
「現在你看不到我。」我繼續說道,「但我就在你的身邊,我來幫你離開這裡。」
但他愣愣地注視我這裡好一會,才忽然壓低了聲音:「你是誰?你是什麼?你是魔鬼嗎?」——哈。看起來蘇族人畢竟也受到了外面的影響,同樣知道魔鬼這回事兒。
魔鬼的確喜歡做這樣的勾當——在一個人身處困境幾乎絕望的時候,在那個人的耳邊低語,以滿足他的願望為代價,攫取那個人的靈魂。但雷斯林已告訴我,深淵地獄位面將被關閉——估計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都沒法遇到真正的魔鬼了。
對於某一部分的人來說,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當然不是魔鬼,我是……」我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出那個名字,「我是安找來幫助你的人。」
說出這話之後,我立即將手放在他的嘴巴上方,只等他想要憤怒吼叫的時候,就牢牢摀住他。然而想像中最壞的情形並未發生。聽到那個名字之後,他的眼睛微微失神,接著沉默了一會兒。
正在我想要繼續與他交談的時候,他又問道:「她還記得我?」
然後——我發誓我絕沒看錯——從他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來!
這可是千真萬確!
無與倫比的怪異感……假如床上的這位是個女人我倒覺得是淒婉動人。然而眼下的情況……
我只得點點頭——卻忘記了他看不到——說道:「對。她很擔心你,她想要你重新回到她的身邊,所以讓我帶你離開這裡——你願不願意?」
「我……」看我看起來暴躁易怒、倔強得可以的傢伙此時卻變得猶豫起來,「我當然願意。只是……即便我離開了這裡,我和她又能到哪裡去?我還是會被重新抓回來……」
討論他們之前的情情愛愛已經耽擱好幾句話的時間,因此我不得不長話短說:「你願意就好辦。她打算找到你之後,帶你離開這片森林。那麼既然你願意,接下來就按照我的辦法來行事,我自有法子讓你毫不起眼的走出這扇門。我們已經耽擱了太多的時間——你知不知道那個唯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是喜悅令他重新變得乾脆堅強起來,他隨即說道:「日落以前,她應該不會回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從前安就是這樣。」
好吧,這就好辦了。
於是我說道:「在這裡安靜等我。」然後我便大步走向廚房。
這一次我沒有掩飾腳步聲,因此踏得地面砰砰作響。兩個男人連忙從廚房裡跑出來一探究竟,卻正好撞上我的雙手,被我一手一個,像小雞一樣掐斷了脖子。
手臂一抖,這兩具屍體就滑落在地。然後我重新走到床邊,用匕首割斷了繩子,不再捏著嗓子說話:「站起來,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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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兩個人不是因為灌水……是因為他們牽連到後面一個重要的角色。覺得不大喜歡的諸君多擔待……
感謝書友schemelisp、kissme258、鈦十三、月光與影的月票,感謝書友lmxy、每天哈哈哈的打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