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肩膀和靠山
杜文浩不掌握情況,真想不出好辦法來,訕訕道:「微臣……,微臣也不知道啊……」
皇太后臉色慘白,一邊是自己的兩個親兒子,一邊是自己的親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兩邊打起來,傷了誰都不是她願意看見的。可是現在該怎麼辦?
皇太后:「能不能把他們叫來一起心平氣和地商議個結果,免了刀兵之災?」
杜文浩搖頭苦笑:「皇太后,這是皇權,是天底下最高最重要的權力,只怕難以心平氣和的談判解決,除非一方主動退出,但現在看來,都已經劍拔弩張,不見高低是不會罷休的了!」
「不行!不能這樣!絕對不能讓他們兵戎相見!」皇太后呼地站了起來,「立即傳令,讓顥兒和頵兒來見哀家……」
她這些日哀傷憂鬱,茶飯不思,身子已經極度虛弱,又加上聽到這消息的驚恐煩躁,陡然起身往前疾走,氣血逆亂,頓時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往前撲倒。
杜文浩眼疾手快,搶步上前,在皇太后傾倒瞬間,伸手托住了皇太后的身子。皇太后身體一軟,癱在了杜文浩的懷裡。
杜文浩托住皇太后的雙腋,只覺得她身輕如煙,柔若無骨一般,半托半舉將她攙扶到軟榻上坐下。
杜文浩剛要放開手,卻被皇太后一把抓住了。皇太后感到頭暈目眩,只能兩眼緊閉,下意識要抓住某個物件幫助自己穩定身形。杜文浩不敢掙脫,半躬著身僵在那裡。
這個姿勢太也費勁,杜文浩堅持了一盞茶的時間,實在堅持不住了,想要掙脫,可皇太后將他手臂抓得很緊,杜文浩能感覺她嬌弱的身子在簌簌發抖,顯然是害怕驚恐之極,不忍心就此掙脫,但堅持這麼久,腰桿簡直要斷了一樣,無力再保持這個姿勢,只得歪著身子坐在軟榻邊上。
沒成想皇太后緊閉雙眼,抱住了他的胳膊,順勢斜靠在他的手臂上。
杜文浩全身過電一般一凜,感覺自己成了一隻活的木乃伊,全身僵硬無法動彈,幸好這屋裡只有他們兩人,要不然,被人看見兩人這樣,還以為自己輕薄皇太后,那可是抄家滅門的死罪。
杜文浩想掙脫,卻哪裡敢動半分,幽暗之中,隱隱聽到有哭泣之聲,這聲音不是來自隔壁的靈堂,而是來自身邊,來自緊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太后。哭泣聲中,夾雜著一些低低的散碎的話語:「怎麼辦啊……?宗實……,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宗實是宋英宗的小名,皇太后高滔滔的母親是宋仁宗的皇后的親姐姐,所以高滔滔自幼便在宮中生活,與宋英宗兩人可謂青梅竹馬。杜文浩對這段歷史早已經從焦公公口中知道,現在聽他抓住自己的胳膊,叫宋英宗的小名,不覺後脊樑一陣發寒,恍惚中感覺昏暗的屋裡的某個角落,宋英宗正站在哪裡冷冷瞧著自己。
杜文浩毛骨悚然之下,急忙回頭張望,空曠的大堂裡並沒有別人,也沒有什麼鬼魂,又看見窗戶投進的光亮,心裡稍稍踏實。
皇太后還在低聲哭泣說著話,杜文浩穩了穩心神,伸手過去,試探著拍了拍皇太后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雙柔夷:「皇太后節哀!卑職是文浩啊!」
皇太后身子一震,從恍惚之中逐漸清醒了過來,忙放開了杜文浩的胳膊,勉力一笑:「對……對不起」
「皇太后,你這些日子太累了,剛才神智有些恍惚,我讓他們給你熬點人參湯來……」
說罷杜文浩就要起身,卻把皇太后一把拉住了:「你別走!」
杜文浩的屁股半抬著,僵了一下,只好坐了回去,側頭望著皇太后。
皇太后慢慢伸手過去,又抓住了杜文浩的胳膊,一臉哀傷說道:「文浩,你幫幫哀家,絕不能讓玄武門之變重演啊!好不好?」
杜文浩瞧著皇太后憔悴的臉龐,皇太后儘管已經人到中年,但得益於宮廷養顏秘方和無數奇珍的滋潤,那肌膚還是如少女般吹彈的破,除了眼角幾根細細的皺紋之外,看不出一絲蒼老的痕跡。柳眉彎彎,鼻若凝脂,,嬌滴滴的艷唇卻沒了血色,只是那雙丹鳳眼,似秋水般漣漪,滿含哀愁望著杜文浩。
見皇太后如此憂傷的神色,杜文浩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濟弱扶危的豪邁英雄氣概來,腦袋一熱,竟然也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好!微臣縱然肝腦塗地,也要阻止這場刀兵之災!」
「真的?你真的肯幫哀家?」皇太后聲音發顫。
「嗯……」杜文浩面對孱弱的皇后如此哀傷的懇求,哪裡還能抗拒,機械地點點頭,卻不想自己有何本事幫忙,先答應了再說。
皇太后臉上浮現出一抹淒涼的微笑,杜文浩曾經替她治好了十數年的頑疾,將她從漫長的苦難裡解救出來,在皇太后潛意識內心深處,已經將他看著了生命的依靠,聽他答應,一直繃緊的神經為之一鬆,身子一軟,靠在了杜文浩的肩頭。
杜文浩這次沒有躲,他覺得這皇太后真夠可憐的,自己守寡近二十年,現在身為皇上的親生兒子死了,一直照料關心自己的婆婆死了,守寡多年孤苦的心裡本來就充滿了寂寥,又讓她去決定誰來繼承大統,更是憂慮,現在又聽說自己另外兩個兒子要跟親孫子爭奪皇位而準備武力火拚,更增添了驚恐和絕望,她這樣瘦弱的身子,又如何能承受這樣巨大的精神壓力呢。她是需要一個有力的肩膀靠一靠的了。自己的肩膀儘管不是很有力,卻也聊勝於無。
所以,杜文浩身子甚至沒有晃一晃,堅定地坐在哪裡,皇太后依偎靠在杜文浩,兩手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飲泣,哭得如杜鵑滴血一般。
杜文浩斜眼見她消瘦的香肩不停聳動,哀聲哭泣,一種憐惜油然而生,他本來就不在乎什麼綱常倫理,此刻又無外人,只想多給這可憐的皇太后一些精神撫慰,所以,遲疑片刻,終於伸出手,從後面攔住了她的腰。
杜文浩的撫慰,讓皇太后猶如驚濤駭浪中的小舟回到了港灣,這種憐惜,讓皇太后彷彿回到了從前,當年自己受了委屈,伏在丈夫宋英宗懷裡哭泣時,英宗就是這樣安撫自己的,禁不住悲從中生,朦朧中恍然回到了宋英宗的懷裡,竟側過身來,雙手一伸,摟住了杜文浩的脖頸,依偎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皇太后身子保養很好,依舊凸凹有致,杜文浩也雙手環抱摟緊了她,輕拍她的脊背,低聲撫慰著,這軟玉溫香抱滿懷,杜文浩卻半點迤邐都感覺不到,能感覺到的,只有皇太后的哀傷。
皇太后在杜文浩懷裡哭泣著:「我本來想昨晚上叫你進宮的,可是……,又怕你不肯幫我……,思前想後,熬了一夜,看著不能再拖了,我這才……」
杜文浩聽她不知不覺間,把尊嚴的稱謂「哀家」換成了親近的「我」,便知她心裡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自家人,當成了唯一的依靠。不禁心頭一暖,更緊地將她摟在懷裡,伸手托起她依舊嬌嫩的臉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花,柔聲道:「你該早點叫我來,一起想主意,定會有辦法的。」
皇太后仰著臉望著他,眼中淚珠依舊不停滾落,杜文浩瞧著她仰起的嬌顏,楚楚動人,特別是那一點嬌唇,便想吻上去,這時,皇太后卻喃喃問:「文浩,現在我該怎麼辦?」
杜文浩及時剎住了車,暗罵自己這樣乘人之危太不厚道。趕緊稍稍離開她的身子,想了想,說道:「先要穩住雍王,他是關鍵,你可以先召見兩邊的人,表達你對雍王和曹王的讚賞,讓他們以為你的意像是指定雍王和曹王繼承皇位,可以顯露一些猶豫,不知具體該誰承受的樣子,一邊分化兩人的關係,造成內訌……」
杜文浩後退些許,皇太后卻順勢依偎過來,依舊仰著臉問:「那,那他們兩要打起來怎麼辦?」
「這就要看你說話的藝術了,你可以說得含蓄一些,讓他們感覺你傾向於讓二王中的一位承繼,但同時也要讚揚六皇子,表達你的猶豫,這樣就能穩住二王,畢竟武力是最後的選擇,他們看到希望,就暫時不會動手了,咱們就達到目的了,咱們的主要目的是拖時間。你可以把焦公公要過來,他老謀深算,手邊又有內衛打手隊,有他在一旁幫著應對大臣們,應該沒問題的。我立刻回去摸情況,想辦法,想出針對之策後,便來告訴你。如何?」
「嗯!我都聽你的!」皇太后依偎在他懷裡,閉著眼,感覺心裡很踏實。
從皇宮出來,杜文浩一顆心還在怦怦亂跳,想起剛才的事情,恍若夢中。
下面該怎麼辦?自己一個小小御醫,如何搞定這場即將到來的宮廷政變?
杜文浩回到五味堂,龐雨琴、林青黛等人都在門口翹首以盼,眼見他平安回來,這才舒了一口長氣。
師爺沈昇平已經回來了,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杜文浩把他叫到書房,關上房門,先問他瞭解的情況。
沈昇平沉聲道:「雍王正頻繁調兵,很可能想使用武力奪權!六皇子這邊韋岸也是全力戒備,雙方兵士已經發生了一些小摩擦!」
杜文浩心頭一凜:「果然如此!曹公公也是這麼說的。」
「曹公公?」
杜文浩點點頭,把這邊蔡京、司馬光來訪,已經皇太后召見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當然,自己原先想擁戴雍王的想法,以及在寢宮跟皇太后兩人親暱的事情自然省掉了。同時也把焦公公的話告訴了沈昇平。
沈昇平沉吟片刻,道:「焦公公所言沒錯,這雍王不講信譽在朝廷是出了名的,他特別喜歡收藏古書,但凡知道誰家有古書,想盡辦法都要搜去的,而許諾給對方的錢財和好處卻幾乎沒有兌現過,朝中出了名的賴皮。而且,此人是出名的笑面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用這種伎倆整垮了很多人,遠的不說,就拿老朽走之前的事情來說吧,富弼知道嗎?」
「富弼?知道啊,前宰相嘛,我還替他治過病呢。」
「他死了!」
「啊?」杜文浩吃了一驚,「怎麼死的?」
「說是病死的。其實,就是這位雍王給整死的。」
「究竟怎麼回事?」
「富弼家藏有一本佛經,聽說是東晉大師慧遠親筆抄錄的梵文佛經,雍王已經曾出價三百兩黃金向富弼購買,富弼不賣。雍王表面上不以為意,依舊對富弼很尊重甚至很關心。暗地卻拿富弼反對變法說事,不停向皇上進言,最終將其貶出京城,出判毫州。白衣社事發之後,雍王又誣陷富弼勾結白衣社,皇上將富弼打入天牢。雍王派人通消息給富弼家人,說捐贈哪部梵文佛經給雍王,便可釋放富弼。其家人立即將佛經送到雍王府上。但拿到佛經後,雍王卻食言而肥,又向皇上進言,說富弼謀反,應當抄斬。好在皇上信守祖訓,不殺士大夫,將富弼改判流三千里充軍。結果富弼病死在了充軍的半道上。」
杜文浩聽了這話,一陣的後怕,原來雍王竟然當面是人,背後是鬼,幸虧自己及時知道,沒有擁戴他當皇上,要不然,嘿嘿。富弼因為一本慧遠大師的手抄梵文佛經就慘死他手,自己手裡可有一箱的這樣的佛經,要是讓這雍王知道了,那不得完蛋!
杜文浩道:「這麼看來,這雍王是不能輔佐的了。」
「絕對不能!」沈昇平道,「從一國之君來看,心狠手辣倒沒什麼,但是言行不一,出爾反爾,則絕對是為君大忌。現在謀位不成,便動刀戈,不顧母親之命,實為不孝並大不敬。此等人物怎麼為一國之君?反觀那六皇子,雖然天性頑皮,卻都是小孩常有的,他生性善良,特別是非常的孝順,不管是對嫡母還是生母,都是如此,其孝名朝野皆知,若是登基,將來定能仁政。」
「你的意思,是讓我輔佐六皇子?」
沈昇平緩緩點頭:「就大人而言,這是唯一的選擇。」
杜文浩心頭一凜,盯著沈昇平道:「你認為,一旦雍王登基,會跟我算那挾持人質的舊賬?」
「以雍王的個性,無論你在輔佐他登基上有多大的功勞,這個仇他不會不報的,他不是那種心胸寬廣之人。他過河拆橋的事例不甚枚舉。大人若想安生,就決不能讓雍王登基!」
杜文浩兩手一攤,苦笑道:「可是,就算他登基不成,將來要挾私報復,還是會找我麻煩的,他是雍王爺,算計我這個御醫,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這左右是個死啊。」
「所以,大人必須借這次機會,搶佔一個高位,最好手握兵權,才不怕雍王報復,並借他準備擁兵篡權的惡行之際,沉重打擊他的勢力,剪除他的黨羽,要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當然,要一勞永逸,最好把他——」
沈昇平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皇太后不讓我傷害雙方任何一方!」杜文浩沮喪道,「再者說了,我現在只不過是小小御醫,提刑官,再怎麼爬,也爬不到雍王之上去啊。」
「同平章事兼任樞密使!」沈昇平緩緩道,「大人只有登上這個寶座,身兼武文二職,才能不懼雍王!」
「可是,宰相之職與樞密使之職不能同時兼任的啊。」
「可以,慶歷年間,用兵西夏,就曾由宰相兼樞密使。所以規矩是人定的。」說到這裡,沈昇平意味深長地瞧著杜文浩道:「只要六皇子登基,皇太后垂簾聽政,大人有皇太后撐腰,要謀取這個職位,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是,我不是當大官的材料,讓我治治病還行,讓我治理國家,我真的很頭大,當時在成都靜江府,一個小小的勾管官就已經讓我摸不著北了,更別說讓我當國家的總理……,啊不,國家的宰相,還要指揮軍隊,我不會領軍打仗啊,老兄!」
沈昇平笑了:「大人在成都府領兵以少勝多,全殲吐蕃西山部番軍,那一仗很漂亮啊,怎麼說不會領兵呢?」
「那……,那不一樣!再說了,我要身兼二職,會惹人妒忌,皇太后也會猜忌的,那反而不好。」
沈昇平點頭道:「這倒也對。而且,你年紀輕輕就陡然從四品提刑官升到一品的宰相兼樞密使,朝中大臣們也會不服的。皇太后只怕也不敢如此冒進。
「還是的!你還是幫我想個什麼法子,只要能躲過雍王和曹王的報復就好!」
「就算不身兼兩個最高職位,你也要用這次機會盡可能往上走。只有身居高位,雍王才奈何你不得。還是那句話,最好手握兵權!同時,一定要用這次機會盡力打壓雍王的勢力。咱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杜文浩點頭道,「那我下一步該怎麼辦?」
「大人給皇太后出的主意很高,先穩住雍王,然後想辦法,這個辦法剛才老朽已經想好了,說給大人聽聽,看看如何?」
沈昇平湊到杜文浩耳朵邊,低聲將自己的計劃說了。
杜文浩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我看這法子可行。好,咱們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