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商闕神砂
徐清望著阮糾淡然之態,沉吟片刻微笑道:「這……阮兄信上所言不多,不過也並非全無痕跡。我想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在信中留言還嫌不穩妥,大概不會是小事、家事。至於我還是峨嵋派的末學後進,教中大事自然插不上嘴,大約也不會是我峨嵋派的事情。如此想來莫非靈嶠宮有何要事?若阮兄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阮糾起身走到亭口往外邊梅林水塘望去,復又驀然回身淡淡笑道:「若不嫌棄你我兄弟相稱如何?」
徐清趕緊站起來,躬身施禮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說罷單膝跪地拱手為敬。
阮糾趕緊過來攙扶,笑道:「賢弟!賢弟快快請起!」又往一旁喚道:「來呀!去茶換酒,我要與賢弟同飲幾杯。」就見梅林中精光一閃,現身兩個身材窈窕體貌俏麗的侍婢上來擺設酒菜。二人重新落座,阮糾又笑道:「今日我觀賢弟真元更盛,內府煉就五行之氣,竟比上次來時精進許多。」
徐清微笑道:「大哥慧眼,從上次離了靈嶠宮,小弟還有些奇遇。其實年前我家教祖派我上大荒山求寶,小弟就想一道來大哥這探望。沒想到一言差池惹惱了盧嫗,被他小竹峰壓了一年,這才耽擱這些時日。」
阮糾笑道:「賢弟這也是因禍得福啊!年前我也算到賢弟有一小劫,其中雖有波折卻是大大的吉兆。」復又細細打量徐清接道:「且那盧嫗雖然生性怪癖,也並非瘋狂之人,自然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只怕此番懲罰為名,內裡卻給了賢弟許多好處吧!」
徐清笑道:「前輩高人的心思著實令人揣摩不輕,更何況盧嫗前輩本是個女子,就更喜怒難測,此等好處日後還是不要為妙啊!」
阮糾隨著笑了笑,漸漸收斂笑意,好整以暇問道:「前翻我上凝碧崖觀摩貴教弟子元洞大測道力,卻不知為何不見賢弟身影。我聽說貴教日後還要再另外開闢別府,皆由後輩弟子主持大局,此次大測道力便有選拔府主之意。以賢弟修為在同輩之中絕對出類拔萃,為何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徐清微笑道:「大哥心裡明白又何必非要問我!家大業大總歸要分個主次親疏,也並非我家掌教真人待我不公,那別院府主的人選早在長眉祖師飛昇前就已留了預言,如何也爭不來的。更何況修真之人原來所求即是逍遙於世,便爭來一個府主之名,隨之而來又是無盡的責,無休無止的爭鬥。失之固然遺憾,卻也未必不是幸事。」
阮糾笑道:「賢弟真好心胸!來愚兄敬你一杯。」待滿飲一尊一旁侍女又將銅樽滿上,阮糾續道:「不過賢弟雖然灑脫,然人生在世逍遙百年亦已足矣。可歎修真之人命長無期,則其他數百年不知如何度過啊!」
徐清隨手執起一顆青果啖入口中,只覺酸甜適口軟膩綿滑,唯有口中餘味略帶酸澀,不禁問道:「此果為何?甚是有味!」
阮糾便也不急求他回答,也捉起一顆果子放入口中,微笑道:「乃山中赤蘇果,原是十年一熟,長成之後赤紅如朱甜膩可口。此時年頭未到,不過我唯獨喜歡青果略帶酸澀,細細品味還另有一番風味。」
徐清又拿起一顆赤蘇果丟如口中,笑道:「酸澀也是味道,太甜而過膩,也未必就是好。」
阮糾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是啊!太甜而過膩,不好!不好!」說罷稍微頓了一頓又道:「可太澀了也不好,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又何必苦了自己呢?為兄當下就有個甜的發膩的好事想跟賢弟商量。」
徐清早等這話,微笑道:「大哥只管直說,小弟洗耳恭聽。」
阮糾道:「賢弟當知我家尊師赤杖真人乃是前古修真,成道多年早該飛昇,怎奈我等一班弟子不爭氣,皆有未盡之事不能隨之同去。師父雖然成道多年卻最重感情,捨不下這幾個不肖弟子,索性也不飛昇,就在這天蓬山的極高處建了一座靈嶠宮,一干弟子門人全都移居此間。與世隔絕潛心修煉,只等將各自身上因果全都消弭,才能同門一家協同飛昇仙府。」
徐清瞅瞅身邊那兩個伺候酒水的少女,不禁暗自感歎:「古人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怕待日後飛昇時,這些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侍婢仙子,也都全會隨同飛上仙闕吧!可歎人間差距如此,有些人孜孜渴求千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而有些人卻得來全不費工夫。」當然徐清更知阮糾絕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只等他接著往下說。
阮糾接道:「賢弟也看見這片靈嶠仙宮聖境,乃是廢了師父多年心血而成。若我等全都隨同飛昇,就此廢棄不用,任憑天風海雨,豈不太可惜了!若再留下一位同門看守,又逆了當初師父留待人間的初衷。不知賢弟可有意幫愚兄這個大忙?」
這下可把徐清給愣住了,就算他再能察言觀色,再能窺破人心,也沒想到阮糾居然會提出這種事。須知這靈嶠宮乃是仙家密地,地脈綿延萬里,靈氣匯聚無邊,仙家氣像一點不次於峨眉山凝碧崖。如此仙靈洞府乃是多少修真想都不敢想的修仙洞府,如今居然說要拱手相送,如何能讓徐清不心生驚愕!
等徐清稍微定了定神,沉吟半晌才問道:「這……大哥此言乃是赤杖真人老前輩的意思,還是大哥私底下想為仙姥分憂?」
阮糾大笑道:「賢弟這是想到哪去了!就算為兄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將師父的仙宮私自允給旁人啊!其實此乃我家師尊的意思,原來只想飛昇之後就將仙宮閉鎖。但上次賢弟帶著夢雯前來拜訪,師尊見後非常欣喜,當時就有相贈之意。唯獨顧忌賢弟乃是峨眉弟子,若貿然提出恐怕不妥。只等上次貴派大測分府,賢弟竟沒參與,這才堅定此念,令我相約賢弟來宮中商談。」
徐清心頭又驚又喜,要說能得這一片仙宮洞府誰不高興!但他又深知世上絕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此番赤杖仙姥贈與仙宮只怕也絕不簡單。只得強自將心中的衝動壓下,還等阮糾下文再做定奪。徐清沉吟道:「小弟在這先謝謝大哥看重,更謝謝仙姥的垂愛。只是我末學後輩,若論修為資歷,只怕仙姥朋友後輩之中,還有許多比我合適的人選,如此大幸為何會落在我頭上?」
阮糾笑道:「賢弟此言差矣!仙宮乃是師父一手締造,想給誰就給誰,此時還需得什麼論資排輩麼?更何況賢弟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在後輩之中能比過賢弟的,只怕鳳毛麟角。我更聽說賢弟還放出話來,說十五年後挑戰南海玄龜殿的易周,如此豪情天下也只有賢弟一人吧!」見徐清不為所動,阮糾想了想又接著說道:「當然賢弟也不用現在答覆,如今定奪時日尚早,至少還的十數年準備。賢弟可趁機努力修煉,深厚實力,若不然只怕我師徒一走,這靈嶠宮也就沒太平日子了。」
徐清苦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見徐清並沒當即拒絕,阮糾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赤杖仙姥為什麼一定要將仙宮送給徐清。但師父嚴令不可不從,阮糾還生恐徐清斷然拒絕,事後沒法跟師父交代。只聽徐清又道:「雖然得仙姥和大哥看重,受此重托乃是小弟榮幸。但現在我也不敢說答應,畢竟此乃是大事,怎麼也得問問師尊意思,更需得我教妙一真人首肯。尤其如今我修為還低,萬一消息走路只怕好些人要看我不爽了!若真想繼承仙宮,怎麼也得有抗衡老輩修真的實力,加之峨嵋同門稍微照應才能保得平安。而且……」
說到這裡徐清不禁面露難色,訕訕一笑就此停住。阮糾微笑道:「賢弟有何顧慮儘管直言,愚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徐清一抱拳道:「那小弟可就冒昧一言了,這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緣由,好事絕不會無緣無故就來,壞事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至,小弟還得將此因果問個清楚才能放心啊!」
阮糾拍拍徐清肩頭,又往仙宮正殿望了一眼,笑道:「師尊早料賢弟頭腦清楚,必不會被眼前大利迷惑神智。當時我尚且不信,自酌若易地而處,我在賢弟這把年紀時,若有人忽然允諾給一座仙宮,只怕愚兄也難抑制心中妄念啊!賢弟有如此定力,實在讓人佩服!不過這次賢弟真多心了。師父曾言今將仙宮送給賢弟,乃是為了藉此消弭一樁修真界的大災劫。於天下蒼生皆有益處,我等師兄弟更能借此功德圓滿,正是皆大歡喜之事。」
徐清沉吟道:「嗯?我得仙宮就能消弭災劫?這……請恕小弟愚鈍,還請大哥明示。」
阮糾無奈笑道:「賢弟思量不透,奈何為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師父言盡於此,大概天機不可洩露,只等日後自有分解。」話說到這個份上,徐清也不好再刨根問底。阮糾又接著說道:「師父知道你煉就五行真氣,正好仙宮之中閒有一件寶名為玄黃旗門,乃是我家師尊早年的隨身降魔寶物。內藏八十一顆商闕神砂,乃是由地心玄黃戊土煉製而成,能分化千丈飛塵,百里黃沙,威力極大,妙用無窮。」
徐清聞之立刻大喜,知道定是赤杖仙姥賜下的寶物。果然阮糾說罷就從袖內取出一把水晶沙粒,顆顆精黃,熠熠放光,復又接道:「原本將那旗門送給賢弟也無妨,但師尊說賢弟福緣只有三十六數,不可妄圖多得。多則太過,早晚必在別處有損,將此彌平。索性只給三十六顆商闕神砂,免得日後再有變故。」
徐清笑著將那商闕神砂收來,笑道:「即是命數強求無用,況且我雷澤、天藍、玄冰三種神砂皆是三十六顆,如今又得商闕神砂,則五行只缺其一。當初收集五行神砂就為佈置陣法之用,只等日後再得木性神砂,聚齊五行擺開大陣,自然威力更大。」
阮糾笑道:「賢弟想要聚齊五行神砂又何必非等日後?」徐清不禁又驚又喜,趕緊問道:「莫非大哥就有!」阮糾笑著擺了擺手,又從袖中取出一封白皮的書信遞給徐清,道:「我雖沒有木性神砂,不過師尊已經替你想到。那大荒山你不也去過了,就在無終嶺山陰東方巔峰,隱居一位巨木神君。此人來歷可非同尋常,乃是仙界東天青帝之子,因為犯了天規謫貶人間。所幸我師早年成道,雖未飛昇卻能元神遨遊仙闕,正巧與巨木神君有些交情。她老人家特意手書一封,賢弟自可攜帶此信往大荒山一行。巨木神君早年曾煉就許多太乙聚木神砂,如今已多年不用了,定會看在師父面子賜下三十六顆。」
徐清不禁大喜過望,接過書信連忙往正殿遙遙下拜,道:「弟子多謝仙姥栽培之恩!」此後二人又痛飲一番,縱論天下大勢,細談瑣屑家事,直到喝盡三罈美酒才盡興。徐清和阮糾皆興致甚高,全沒施法醒酒,醉倒之後就被那兩個侍女扶去歇息。
單說徐清迷迷糊糊睡著,雖然醉酒但心思還清明,就聽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小心翼翼推開。起初徐清還以為是伺候的侍婢,也並沒太在意。但等那人躡足潛蹤的走進來,徐清才發現不對。就算侍婢恐怕吵了客人睡覺,也不用跟做賊似的還閉了呼吸。便以神念一探,才知來者可哪是什麼侍婢,分明是昨天被一個爆粟彈的大哭而去那阮玉。
只見阮玉那小丫頭悄悄進來,細白的貝齒銜著下唇,恨恨瞪著躺在榻上的徐清。手裡拿著一隻敲木魚的木槌,能有尺來長錘頭有李子大小,便知定是要來報仇雪恨的。阮玉悄悄潛伏到徐清床邊,見徐清依然沒有反應,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揮起木槌就往徐清頭上打去。還咬牙切齒道:「讓你這壞蛋欺負人!本姑娘打得你滿頭大包!」
奈何還沒等那木槌落下,就見徐清額頭上精光一閃。隨即阮玉就覺身子一僵,居然不能再動彈分毫!彷彿那已經不再是她的身子,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偏偏感覺還都在。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腰酸背疼,頸上還落了一隻小蟲,爬來爬去搔癢難忍。阮玉這才知道徐清厲害,奈何此刻受制於人,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等何時徐清醒來,大發善心將她放了。
自從修真之後,徐清可極少有機會安安穩穩躺在床上睡覺,更何況床邊還有一個模樣可愛的少女站崗放哨。他足足睡了五個時辰才醒來,一看見眼神淒苦的阮玉,佯裝驚愕道:「哎呀!這不是阮玉姑娘麼?怎麼上我這來了,莫非還記著前翻對我無禮,心中自責前來賠罪?古人廉頗負荊請罪,阮玉竟還帶了小木槌讓我罰你麼?」
說著就將那木槌取來,往阮玉額上輕輕一敲。只聽「哎呦」一聲阮玉身子一鬆,當即就坐在了地上,眼睛望著徐清那可惡的笑容,越想越委屈,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哽咽道:「徐清!你個臭壞蛋!你給我記著!我阮玉跟你沒完!」說著想要起身逃走,奈何身子僵硬太久,血脈氣脈不暢,腳下一個踉蹌又趴倒在床上。索性也不再掙扎起來,把頭往被子裡一埋只顧嚎啕大哭。
徐清看她消弱的肩背,也不禁覺得有些過分,竟跟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就被那小木槌敲一下無甚妨,何必又把人給弄哭了。徐清正覺內疚,想稍微送些真氣助她疏通筋脈。待手掌放在阮玉背上,才恍然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小丫頭的韌性。徐清哭笑不得拍拍阮玉後腦勺,道:「行了把臉埋在被子裡,別人就不知你是假哭嗎!」
阮玉不禁身子一僵,惱恨的仰起頭來,果真那精緻的小臉蛋上根本沒多少淚水。恨恨的瞪著徐清道:「臭壞蛋!你怎知道我沒哭的!」說著還有點無奈的坐起來說道:「你到底給了我師父什麼好處,人家哭著去訴說,師父非但不幫我出氣,居然還說你的好話!」
徐清笑道:「你這丫頭也忒頑皮,一見面就出手偷襲,被我破解竟還有臉跟師父告狀去!若換作是我便誰也不說,只在心裡憋著一股勁,日後憑自己真本事報仇出氣豈不最爽快。」
阮玉不禁笑道:「你這人還真奇怪,人家過來報仇,非但不生氣,還鼓勵人努力修煉!莫非真以為我就沒勝過你的那一天麼!」說罷忽然臉色一整,身子一扭就跪在床上,眼望屋頂道:「我阮玉今日對天盟誓,總有一日要以自己真本事打敗徐清,討還今日之辱!」言罷又惡狠狠的瞪了徐清一眼續道:「若不把這大壞蛋打的心服口服,阮玉決不罷休!」話音才落,就如一隻蝴蝶,扭身飛縱出去。
徐清根本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對天發誓這還了得。明知十數年後靈嶠宮眾仙全都飛昇,阮糾有意帶著阮玲阮玉同去。如今阮玉卻對天發誓要與徐清鬥爭到底,豈非要錯過飛昇仙闕的機會!就在徐清心裡忐忑,不知如何向阮糾解釋時,就見地下閃出一片精光,赤杖仙童阮糾緩緩從中走出。又往門外望一眼阮玉遠去的背影,不禁搖頭輕歎一聲。
徐清趕緊起身道:「大哥!你看我……」不等他說完阮糾就擺了擺手,道:「賢弟無需解釋,此中因由為兄早已知曉。乃是玉兒那丫頭戾氣太重,福緣又薄,還需多留人間積聚德行。原想請賢弟日後多多照顧,卻沒想到此番因果居然應在了賢弟身上。也是為兄前翻請賢弟出手教訓那丫頭時,有欠考量,不知日後給賢弟引來多少麻煩。」
事到如今徐清也已想明其中關鍵,只怕那阮糾早就算出阮玉福薄,此番難以隨他同上仙闕。多半想等飛昇之後,讓阮玉拜在徐清門下,這才請他出手教訓。沒想到阮玉早知徐清年紀不大,心裡根本不服。最後竟還對天盟誓,要親手擊敗徐清,更是阮糾始料未及。
徐清不禁鬆了一口氣道:「我原以為壞了阮玉仙緣,還不知如何向大哥交代。至於等大哥飛昇之後,阮玉那丫頭就到我門下修行。小弟一定悉心調教,倒不信那小丫頭還真能勝了我!」徐清也看出阮糾心意,索性就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也無妨。畢竟相對贈送靈嶠仙宮而言,這點要求實在不值一提。
阮糾立刻大喜道:「有賢弟這句話,愚兄也就放心了。」二人又閒談幾句,徐清提出要拜見赤杖仙姥,一則道謝,再則辭行。才知仙姥數月前已經閉關參修紫府仙術,為日後飛昇準備。徐清既知無緣相見也不再多留,同阮糾一同下山互道珍重,順路又往大荒山無終嶺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