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回竹林弈談
說那鐵姝魔女忌憚聖姑伽音的乾罡五神雷,不願與徐清為敵,正要回往赤身教。卻忽然聽見遠方傳來一個好聽的女生呼喚,待話音落去就見一道白影閃出,一個白衣俏麗的女子已到了三丈之外。只見長身玉立,衣袂飄飛,微笑宜人,面如春華,不正是成都玉清觀的玉清大師!
鐵姝娥眉一皺戒備道:「你是何人?叫我作甚?」
玉清大師微笑道:「鐵姝道友勿要多心,我曾與你師有過一面之緣,你我卻不曾相識。我佛號玉清,恩師乃是百花山潮音洞的優曇大師。」
鐵姝一聽來人名號,不禁微微驚道:「你就是玉羅剎?我與你素無瓜葛,不知道友遠來呼喝有何要事?」
玉清大師微笑著朝徐清點點頭,又往遠處那缺了半邊的山丘望了一眼,道:「其實也並非什麼要事,只是前日我家師父夜觀星位,看貴教氣數闇弱,只怕劫難當頭。令教主推演算術乃當世一絕,應該也有所洞察。還請道友回到教中能規勸令師,莫要與那些作惡多端之人為伍。這裡有家師一封書信,還請道友能轉交令師。」說著一揚手飛出一封白皮信封。
鐵姝沒敢用手去接,一甩頭飛出幾縷青色,就將那信封纏住收取。一抱拳道:「鐵姝定會將優曇大師之言一字不差轉告師父,後會有期!」言罷又朝徐清抱拳,架起魔光閃電飛去。
待鐵姝走後歐陽霜趕緊迎上前來見禮,就要讓玉清大師進屋傾談。玉清大師卻擺了擺手,望了徐清一眼,道:「今日就不必了,我與徐師弟還有些瑣事商量。雖然除去天門神君林瑞,卻還有不少宵小之徒虎視在側,你們還需小心守護果園,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徐清心道:「嗯?玉清大師又來尋我作甚?」不過他也不擔心玉清大師會害她。雖然上次玄龜殿等於落了優曇大師的臉面,但徐清也終究是峨眉弟子,就算優曇大師也不敢動用雷霆手段。再則以徐清如今的修為,一個玉清大師恐怕還留不住他。甚至說優曇大師親至,徐清也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簡短節說,徐清與歐陽霜劉泉等人告別之後,就隨同玉清大師一同飛去。一前一後保持三丈距離,二人全都御劍緩行。沒過多久就看見遠處一片青鬱鬱的竹林,玉清大師在竹林外忽然停下,指那竹林道:「師弟看前面一片陰涼,甚是清幽,不若你我同去坐坐如何?」
徐清微笑道:「青竹美色,意境妖嬈,夫復何求啊!」玉清大師聞聽此言不由氣的雙劍一顫,徐清居然將『美色』二字用在一個尼姑身上,也不由得她不怒。徐清好似全然不見,續道:「可歎師姐人比花嬌,卻青燈古佛如何慘淡!」
玉清大師勃然大怒,回身立目而視,目光如電,斷喝道:「登徒子!還敢放肆胡言!」
徐清前世今生早就被女兒家瞪得多了,任憑玉清眼神如何凌厲,也難讓他心生些動搖。臉上笑容不改,神色從容淡定道:「師姐何必動怒,所謂『機修禪心,怡靜不嗔』的佛心就如此虛浮?再說我也並無他意,古人說『見賢而慕,見美忘我』,莫非我讚賞師姐美貌還有錯嗎?」
玉羅剎修行佛法近百年,早就磨礪心性,多年不曾生氣,若在當初只怕飛劍已經出手了。冷然道:「哼!你也不用巧舌如簧,上次南海玄龜殿之事你怎麼說?」
徐清也收斂笑容,淡淡道:「玄龜殿之事早有了定論,連易周前輩也承認他家子孫行為不當,莫非師姐還要出頭翻案嗎?還是令師優曇大師想要給她那兩個不消的侄孫出頭?」說著就往北面峨眉山方向望去接道:「再說此事乃我峨嵋派之事,不知玉羅剎以何身份來質問在下?」不等玉清大師回答,徐清又搶著續道:「我還是那句話,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徐清所作所為,問心無愧,有誰想無理耍橫,咱爺們也不怕!」
玉清大師入佛門之前,就是修真界有名的辣女,到了優曇大師門下,更水漲船高誰見了不得稱一聲大師,數百年來還沒遇上徐清這麼不留面子的。其實也不怪徐清會如此,從出山行道以來優曇大師就左右看不上他。若非齊霞兒另有所想,只怕徐清早就葬身冥海玄鯨的口腹之中了。
原來實力羸弱如履薄冰,但近日接連轟殺無華氏,南海力戰易周,讓徐清陡然信心倍增,感覺自己似乎也有一點說話的實力了。尤其醉道人的強硬支持,讓他覺著腰桿子也硬起來。這次練成乾罡五神雷,又轟殺天門神君林瑞,徐清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玉清大師趕在這時候來,豈非正撞在了槍口上。
就在此時那竹林裡緩緩飛上來一個青衣女子。雲鬢娥眉,明眸皓齒,緇衣長袖,笑意盈然,美艷不可方物。不正是優曇大師的大弟子,漢陽白龍庵的素因大師。徐清一見這明艷的甚至有些魅惑的尼姑,不禁心裡一翻個,暗道:「好個優曇老尼!這是要幹什麼,居然兩個得意弟子都派了出來,莫非真要鋌而走險滅了我?」不過這種想法馬上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心道:「應該不會,若真要殺我,那老尼自己動手才更保險,只憑素因和玉清二人還未必能留下我。這種事若成功了還好說,畢竟人死如燈滅,就算師父再憤怒,還能真格放下一切跟優曇老尼拚命?若一旦出手卻沒殺死我,那可就不好收場了。就算峨嵋派顧著面子,也得討個說法來。優曇大師智慧通天,不會想不透此中利害。」
想通這些徐清也暗自鬆了一口氣,遙遙對著素因大師躬身施禮,微笑道:「這個……如今見了素因大師卻不知如何稱呼好了。當初在碧筠庵時我是跟著輕雲朱文稱呼師叔,但如今又有了霞兒姐一層關係,彷彿再叫師叔就有些不妥了吧。」
素因大師嫣然笑道:「這一說起來還真是光陰似箭呢!當初見時你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泥娃子,如今竟已名揚天下了!還是叫師姐吧,你如今這等修為,人家可當不得你師叔嘍!」
徐清笑道:「素因師姐說笑了,二位師姐特意將小弟引致荒郊野林,不知有何見教?」
玉清大師剛才被氣的夠嗆,此際見大師姐來了索性也不說話,全交給素因大師應對。單見素因大師微笑著打量徐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個仔細,彷彿再找什麼東西似的。把徐清看的心裡直發毛,問道:「師姐這是何意,莫非小弟身上有何不對的地方?」
素因大師微笑道:「我早聽說徐師弟在入門之前年少風流,如今修煉長生之術,不知師弟日後有何打算?」
徐清微微一愣,疑道:「師姐此言似乎另有所指啊!請恕小弟愚鈍,不知其中深意。」
素因大師道:「師弟恐怕也知道,道門功法苛求甚高,依著師弟如今情況,要想白日飛昇仙府,只怕不太可能。若修成地仙還要每隔三百六十年受一次天劫之苦。若要轉世重修又恐墮入凡塵泯滅靈智。師弟乃是有大智慧大毅力之人,莫非心裡一點沒想過此中的利害關係?」
徐清神色一滯,心道:「我說這兩人來幹什麼呢!原來是想拉攏我入佛門啊!莫非優曇老尼見我最近勢頭越來越旺,就改變策略了?不對!那老尼姑才是有大毅力之人,一件事情下定決心,絕對沒那麼容易再變。如今這只怕是權宜之計,若我真投向佛門,必然引得師父震怒,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素因大師見徐清臉色變換,也不著急說話,待他思量片刻,才接著說道:「峨嵋派也並不忌諱修煉佛法,像苦行頭陀、餐霞師姐、頑石大師,不都是佛門高僧。以師弟資質悟性,只要苦心修煉大乘佛法,想必不需數十年,就能勘悟大道飛昇佛土。」
徐清也不說話,就面無表情的望著遠處,全然看不出心中想些什麼。素因大師笑瞇瞇的接著說道:「我家師尊有大乘佛法《離合經》一部。」說著就見她玉手翻轉閃出一片金嵐,掌心托起一卷金軸經卷,外面裹著黃綾子刺繡『離合經』三個大字。
徐清忽然道:「早聽說優曇大師成名絕技『離合神光』,專門能破諸般邪法魔功。千般陰晦,萬種燎毒,只要一照立刻灰飛煙滅。莫非就是在這部經中參悟出來?」
素因大師微笑道:「師弟猜測一點不假,不知師弟可有興致參看一二?」說著就微微往前一送,示意徐清可以過去取來。
徐清卻沒動彈,又問道:「是優曇大師的意思?我記得一直都不遭她老人家待見,怎麼就忽然……」話說半句復又展顏一笑,略帶曖昧的望著素因大師道:「不是師姐憐愛,偷偷將此經拿來相贈吧!」
素因大師微微一愣,旋即輕輕銜住下唇,顯然也被氣得不輕。這時玉清大師已經消了怒氣,又聽見徐清隱含調戲之意,方知原來這廝不只與她說話肆無忌憚,面對素因大師也同樣口無遮攔。素因大師終究修煉佛法多年,養氣功夫早就登峰造極,瞬間恢復平常心。嫣然笑道:「師弟真會說笑呢!我再大膽子也不敢私自將此至寶傳給他人,而且師父也從來沒有對師弟懷有偏見,這其中恐怕還有些誤會。」
徐清冷笑道:「誤會?我也希望真是誤會!至於佛經就免了吧!想必二位師姐應該知道前幾日我同英瓊一起去了一趟依還嶺,三生有幸,竟遇上了聖姑前輩。她老人家說我與佛門有緣,竟要將《身毒佛經》傳給我!當時我就說『我一個道門弟子要那佛門經書作甚!要說真訣**,我峨嵋派的《九天玄經》、《太清寶菉》、《帝府天菉兜帥真敕》,哪一部比《身毒佛經》遜色!』如今我還是這句話,貴教佛經雖好,並非我所欲得。至於日後是修成地仙,還是兵解轉世,就全看時運命數了。」
素因、玉清二人全都面色一變,尤其是玉清大師,原來修煉的雖是旁門法訣,也歸於道家範疇。當初歸附佛門時,所想就是日後能有飛昇的機會。飛昇九天乃是每個修真者的最高心願,徐清如今這種情況,有機會煉大乘佛法乃是天大的幸事,竟有什麼理由讓他甘願選擇放棄呢!
不用二人發問,徐清就自顧自的說道:「天下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所謂『事有因果,命有輪迴』,二位師姐忽然就給我送來一部佛經,只怕是另有深意吧!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死亡』,歸根結底就是一個『貪』字。今日我若接了這部《離合經》,拿著就不會燙手嗎?」
素因和玉清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想到:「真是好狡猾的小子!面對如此誘惑居然還能不為所動!」同時二人又不由得佩服優曇大師的神機妙算,雖然沒明說,只怕早就料到徐清不會乖乖就範,否則利誘徐清又何必派二人同來。
又見徐清眼神空洞,直望著天際彷彿都看破蒼穹,淡淡道:「若旁人還將飛昇成仙看的如何,我徐清卻不在乎。說我是井底之蛙也好,說我鼠目寸光也罷!入佛門當和尚絕對不可能,二位師姐只管動手吧。」
素因大師一皺眉,訕訕笑道:「師弟這話……」只見徐清犀利的眼神,彷彿刺透了她的思想,敷衍的謊言再也說不下去。素因大師心下大驚,趕緊雲起禪功定住心神,暗道:「好強悍的精神力!」
徐清冷笑道:「二位師姐皆是當今著名的佛門高手,難道送本經書還用聯袂而來麼?還將我引來這等荒地野外,其中含義早就不言自明瞭吧。」
素因大師苦笑道:「師弟果然聰敏絕頂!奈何師命難違,我姐妹也不想傷了和氣,刀劍無眼,萬一動起手來難免要有損傷。只要師弟隨我們回百花山,師父承諾傳授《離合經》也不食言。以師弟資質不出三十年必成當世名僧,得成正果飛昇極樂也指日可待,又何必固執呢!」
徐清眼中寒光一閃,嘴角卻遷出一絲和煦的笑容,道:「我一赳赳男兒,豈能任由一個老尼姑畫地為牢!豈知生尤若死,還不如早死!」說話間徐清已經緩緩舉起右手,指尖閃動五色精芒,淡淡道:「不過話說回來,想要我死也沒那麼容易!二位師姐可做好準備,與我同赴黃泉麼?」
素因大師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乃是『乾罡五神雷』的起手式,頓時臉色大變,駭然驚道:「你!你怎會聖姑絕技!」玉清大師也顯出驚容,方知剛才徐清聲稱以神雷轟殺林瑞並非誑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連優曇大師也沒料到,徐清居然練成乾罡五神雷。
徐清淡淡笑道:「我剛以此神雷轟殺林瑞,玉清師姐應該也看見地上留下的遺跡。依我法力也只能打出三記乾罡五神雷,如今正好二位師姐一人一下。雖然師姐修為精臻,法寶眾多,未必能當場轟殺。不過受我一記神雷也難免元神受損,只怕今生再難飛昇,早晚也得兵解輪迴。」
素因大師臉色鐵青,冷然道:「你在威脅我!你自認為能在我面前放出神雷嗎!」
徐清微笑道:「不!這不是威脅,是博弈!二位師姐若不信自可上來試試,也許我就屈服了呢?當然或許我不屈服,偏偏又能立刻放出乾罡五神雷,咱們就玉石俱焚倒也乾脆!」說著更發瘋似的狂縱大笑,手上五色精芒越來越亮,周圍五行靈力急速匯聚,隨時就要放出神雷。
素因和玉清面面相覷,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很顯然是人就沒有不怕死的,徐清自然也不例外。但二人見他眼露凶光,狀似癲狂,還真說不準是否能理智選擇。若真的放出乾罡五神雷,那可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優曇大師只讓她們將人帶回去,可沒說要弄死。更何況二人也不敢拿自己的飛昇大事做賭,萬一被神雷傷了元神,數百年的苦修豈不全都毀於一旦。
雙方對峙片刻,眼看徐清手上五色精芒越來越盛。忽然雙目圓睜喝道:「看來二位師姐無意讓步!」指尖已經閃出五行雷光,眼看就要放出乾罡五神雷。
素因大師趕緊喝道:「師弟且慢施法!」接著有點無奈的笑道:「好吧!我們認輸了!師弟自可離去。」說著就往旁邊一讓。
徐清笑道:「哦?師姐可沒有多少誠意哦!就不撤去此地暗藏的陣法?」
素因二人更露無奈顏色,揚手就從周圍收回七道紫光,竟早就擺下『七星困龍陣』。若非因為乾罡五神雷打亂了她們陣腳,只怕徐清此刻已成了百花山的階下囚。屆時就算醉道人前去要人,優曇大師也只需說傳授徐清大乘佛法。誰都知道徐清已失通身,就算苦修道門法術也難大成,投入佛門日後元神飛昇,也是最好的選擇。待過去十年二十年,天下風起雲湧漸漸淡卻,也就不怕徐清這變數再牽動天機。
其實徐清並不是為了信念甘願犧牲生命的人,並沒真想放出神雷。見對方讓步也散去五行之力,一抱拳道:「多謝二位師姐高抬貴手,小弟這就先走一步,後會有期。」隨即轉身而去,飛的不快甚至有些悠然,全然不怕二人再追上去。
素因大師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微笑道:「早先在成都初見,我就覺著他不是凡人,竟能在棋盤上勝了極樂老真人!」
玉清大師也歎道:「是啊!明知道這廝不是重義輕生之人,偏偏還……」
素因大師笑道:「師妹啊!看來你我的心靈修煉都還不到家,竟被一個臭小子逼到了牆角!來時小師妹還料定你我必無功而返,看來還是她瞭解徐清啊!」
玉清大師道:「如今無功而返,不知如何向師父交代。」
素因大師微笑道:「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以師父之能,只怕已經知曉來龍去脈,既然沒傳音指示,大約是默認了結果。」復又歎道:「不知師父發現沒有,在徐清這件事上,她老人家似乎有些太執著了!」
玉清大師沒做聲只是搖了搖頭,二人又望一眼飛遠的徐清,便架起劍光一路往百花山潮音洞飛去。旦見竹林搖動,綠影拽拽,夕霞應景,風雲長起。遠處碧綠的元江水滾滾南去,水聲滔滔,河光日影,人已散盡,只剩江邊一片竹林日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