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志願者
帝都，皇宮區。
波切斯駕駛馬車趕到這裡，通過守衛進入防線陣地後，想要找人來援助馬車上的傷員，環顧四周，卻不禁默然呆在原地。
「治療師，這邊這邊！快救人啊！」
「兄弟，再撐一下，別倒下，馬上就可以走到醫護殿了……」
「往後退，讓讓！喂，治療師在哪裡！？」
放眼望去，儘是從前線撤退下來各種傷員。倖存的帝***人們，或躺或坐，或走或爬，或是互相攙扶著，或是拼著僅剩的一點力氣或拉或扛或背著戰友兄弟，匆匆地趕往皇宮陣線救護中心的方向。
嘩啦啦，華呀呀……
在逐漸洶湧上來的疲憊，茫然，悲傷，灰暗的情緒下，波切斯的神智有點恍惚了，感覺週遭的，不斷經過自己身邊人和車子，幻化為一道道淺深不同的軌跡，像是一去不復返的河流一樣沖刷過去，衝撞著自己。
叫聲，吼聲，喊聲，悲聲，各種聲音在他的耳朵裡變調，混雜成擾亂他頭腦的噪音。
他搖搖頭想要甩開這些聲音，閉上眼睛想要隔絕眼前的模糊，卻突然感覺一陣頭暈噁心，四肢乏力，整個人突兀地軟綿綿倒了下去。
「喂？你怎麼了？別躺在地上，醒醒！？」
……
…………
「叔叔，叔叔？」
不知道過了多久，波切斯從一片混沌中掙扎醒來，努力地穩定自己的視野，只見一隻白白的小手，撫摸在自己的臉龐上。
「叔叔，你醒了嗎？」
一個天真稚氣的聲音響在耳邊，隨著輕輕吐息，一張圓圓的小臉蛋呈現在視野裡。
「誰……」
守城軍小隊長強忍疲憊和疼痛，勉強坐起身來，看了一看，只見自己是處在皇宮某座殿堂裡。這處殿堂已經被改造成臨時救護處，地面上擺了許多毛毯，而毛毯上躺著一個個失去意識的帝***人。
一些身穿白衣的男女老少在軍人們之間行走，為受傷的包紮，給呻吟的餵藥，並不熟練但是盡可能細心的照顧這些傷患。
「媽媽，這個叔叔醒了！」
在波切斯環顧四周時，一開始在他身邊的小女孩，踏踏踏地去向不遠處正在替一個軍人擦拭額頭血污的女人報告道。
「哦，是啊……」那女人身穿素色的布衣，樣貌溫婉。聽到孩子報告後，她看向波切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你醒了，太好了。」布衣女子抱了抱孩子後，走到小隊長身邊。
「嗯……我昏迷了多久？」
「你是大概一個小時前被送進來的，藥師說你是疲勞過度，已經給你餵了點藥水，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女人微笑道。
「你是？」波切斯打量眼前的人，試圖整理狀況。
「我是芭萊絲，臨時救護隊員。」女人說。
「市民？不是貴族？」
「我不是貴族，這裡的救護隊員都不是，貴族老爺們都在皇宮的更裡面……」
波切斯一下子知道了情況：皇宮收容了難民，有普通平民也有貴族，貴族們自然佔了防線裡更安全的位置，而平民避難區比較靠近防線的前陣，不僅更危險，還要承擔各種義務。
想到這一點，波切斯不由得皺了皺眉。
如果皇宮被破，覆巢之下無完卵，貴族們藏得再深又有何意義？在這種時候還要顯露自己的階層特權，躲在後方什麼都不肯做，實在是令人鄙夷。
波切斯雖然也是貴族，但他打從心裡鄙視那些國家的寄生蟲，毫無價值的懦夫。
「現在戰況怎麼樣？」將突然冒起的對於蛀蟲的煩躁感拋開，小隊長又問道。
「不知道……軍隊的人不會告訴我們的，不過好像聽到，城裡面傳來魔法的聲音……」芭萊絲說道。
在城裡交戰了？波切斯想起撤退時，遇到的那個天權軍士，也不知道對方現在怎麼樣了。
想了想，他稍微活動一下筋骨，覺得還行，於是緩緩地站起身來。
既然還沒倒下，那就繼續戰鬥！
「啊，藥師說你……」
「女人閉嘴！」
芭萊絲被嚇了一跳，但她發現，對方的語氣裡沒有惡意。
「不許你欺負媽媽！」但她的孩子不知道，眼見媽媽被吼，立刻扯著嗓子叫道。
波切斯掃了圓臉蛋小女孩一眼，凝視小孩子瞪起的一雙清澈眼眸，忽然想起故鄉的一些人來。也不知道，那些人們現在怎麼樣了。
「女人和孩子，好好接受保護就好了，戰鬥是軍人的任務，而你們的任務，就是活下去。」波切斯突然伸出大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頂。
然後，他打起精神，撐著身子，穩步走了出去，在芭萊絲和孩子的眼裡留下一個並不高大，但印象深刻的背影。
「媽媽……」
「芭芭拉，記住這個叔叔的身影吧，他和你爸爸一樣，都是偉大的守護者。」女人從那背影，想起了自己已經逝去的丈夫，忍不住流下眼淚。
她的丈夫是一個傭兵團的成員，在獸族第一次入侵帝都時，為了保護她們母子和其他一些親友平民而犧牲。當時，丈夫和一些民間武裝人員義無反顧地離開難民隊伍狙擊獸族的身影，跟方才離開的那位軍人，幾乎一模一樣。
波切斯走出殿堂，迎著天上的光芒瞇了瞇眼。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死，但那又怎麼樣，戰鬥到最後，就是他身為帝***人的價值了。
要說沒有牽掛？那是不可能的，誰都有牽掛，但是該做的事，該實現的自我價值，該去做到的事，就在那裡。
他尋向陣線守備隊處，報上名號所屬，請求任務安排。
「小隊長？正好，有一些志願參戰的新人來，你就帶領他們吧。」同樣有著疲憊，但和波切斯一樣有著堅強眼神的軍官，揮了揮手召喚來十幾個青年男女，然後走開了。
「我是卡諾娜。」「胡斐。」「亞德裡恩。」「艾卡利斯」……
「我是萊昂@比……不，就是萊昂。」
志願者當中，一個綠發紫眸的高個子青年，身穿一襲黃紋青底長袍，報名時習慣性地要說出姓氏，但馬上就收了回去，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波切斯掃了這些人一眼。
「你們是貴族？」
青年男女們沉默，當中不少人看向那綠發高個子青年，顯然是以他為首。
「沒錯，我們是，但在這裡，我們姑且捨棄了貴族姓氏。」
自稱萊昂的青年看向波切斯，說道，「以這種方式，我們與那些只知道躲藏的無恥人們劃清界限。」
波切斯聞言，眼角微微揚起。
「你們來自哪裡？」
「……就算是普瑞斯蘭魔法學院吧。」萊昂淡淡道，似乎有所回憶地笑了笑，「我曾經是普瑞斯蘭的學生會長，而他們都是我在任時的學生會成員。」
青年男女們有的點頭，有的只是沉默默認。
波切斯凝視了這些人一會兒。
「很好。」
他乾脆地說道。
「普瑞斯蘭的學生，我不知道你們畢業後經過了多少歷練，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有沒有跟獸族交過手，但我作為一個剛剛從前線撤退下來的前輩，可以告訴你們的是，你們將要面對的戰鬥，也許除了榮耀和死亡，什麼都不會剩下。」
「有榮耀就夠了。」
萊昂輕輕說道。
「帝都曾經失去過一次榮耀，那是所有有良知的帝國人羞恥終生的恥辱。我自己也曾經失去過驕傲，而且我知道我那時候失去的，永遠無法挽回。所以，無論作為帝國人，還是作為個人，我渴望的且只渴望的，只有榮耀。」
說這番話時，綠發青年明顯陷入一些回憶，最終他洒然一笑。
「我想取回我失去的東西，僅此而已。」
「會長……」
曾經的學生會成員們，看向曾經的會長，眼中有些晶瑩之色。
「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不過很好，我喜歡，這才是真正的貴族——人性高貴之人。」波切斯笑了，「歡迎加入守城軍。」
「請多指教，隊長。」
萊昂……或者說曾經的萊昂@比卡多，普瑞斯蘭學生會長等人的志願加入，並不是特例。
在這帝都遭受第二次侵略，皇宮最終陣線第二次組成的時候，相當一部分本來可以躲藏在防線後的貴族們走了出來，其中不乏一些聲名顯赫的家族子弟。
這些人走出來的理由各種各樣，但有共同的一點是，想要在這可能是最後的時刻，實現自己的價值。
我們不想在最後窩囊地死去，哪怕是沾名釣譽裝模作樣也好，我們要在陣線之前，做些該做的事，做些能做到的事。
「我是菲爾麗。」
波切斯帶著萊昂等人走到守備位置時，在那裡碰到一個身穿紫袍的美麗女法師，正對著一個一臉為難的守城軍官，以平靜堅定的語氣說話。
「別管我是什麼姓氏，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冒險者……至少曾經是那樣，所以不要有顧忌，把我安排上去，防守什麼位置都行。」
「菲爾麗……阿姆斯特朗……前輩？」萊昂認出了這位女士，不禁開口叫道。
「嗯？你認識我？你是……我有印象，是三國大會帝國賽那個時候的……」菲爾麗扭頭，見到並也認出了萊昂等人，微微一笑。
「正好，我問了很多軍官，都不讓我加入，我懶得問他們了，就讓我跟你們一起行動吧。」
「不……我們也是剛剛志願加入，這位波切斯先生，是我們的小隊長。」
「有用的魔法師越多越好，這位女士，你對自己的力量有自信嗎？」
「沒有。」菲爾麗非常乾脆地答道。
「面對數量那麼龐大的獸族，有自信肯定是說謊，但至少幹掉幾十隻還是沒問題的……我不想跟家族裡那些懦夫窩著等死，那樣肯定會有人嘲笑我的——有一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他看到，我被獸族逼到絕路時，都沒曾有過反抗。」
紫袍女法師說著，不經意看向中央城堡的方向。
「……我知道了的，鳳凰軍……你肯定來了吧，你就在那裡，看著我們……」
「那就看著好了，並不是只有你才能戰鬥，倒不如說你就先好好歇著吧，不要妄想拯救一切，至少有些人並不希望只是作為被救的對象，比如我……一個醜惡的，無恥的，但是到現在，還是想再見你一次的，任性的女人……」
「重陽，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