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開戰
夜色如冰，浩蕩軍陣前，一時死寂。
帝波亞面沉如夜，即使在對方說出前他已經做好一定程度心裡準備，但親耳聽到時，他還是不可抑制地，心底裡湧出一股難以接受的荒謬感。
面前站著的，曾經的獸族傳奇之子，居然隸屬於人類方的反獸族游擊隊！
【讓我想想……你剛才特地提到了叛國巫女蒂斯卡的血脈……那麼他的身份又是？】
【重陽@布萊特，正是我所屬的鳳凰軍的領袖。】蓋亞希斯平靜答道。【單說名字你可能沒印象，我不妨再說一件事：紅龍族長菲賽卡亞，就是他出力擊敗的。】
【紅龍族長……】
帝波亞一瞬間有點失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一副什麼表情。
紅龍族長菲賽卡亞被人類游擊隊擊敗，這件事情也一度在獸族軍內造成轟動，因為這是首次有一族之長在戰爭中慘敗，人都沒能回來，生死不明。
為了查明此事，軍隊還特地派出了人手，但因為各種內部原因最終不了了之。沒想到，答案竟然在此時此地，以這樣一種形式揭曉。
叛國巫女之子，人類游擊隊首領，擊敗了龍族之長！
帝波亞花費了好一陣心力，才讓自己勉強恢復冷靜。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你們兩個，都是人類那邊的人了。】巫皇天子低聲道，【是我們獸族的敵人！】
蓋亞希斯聞言，神色有點變化，但並沒有太大的動搖。
【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那是的，畢竟我們一直與獸族軍戰鬥到現在。】
【但，我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站到這裡，就是想說，這並不是我們本心之意。】
【我是徹頭徹尾的獸人，大哥……表哥他有一半的獸人血統，雖然是最近才知道的，但他仍然敬愛自己的母親，願意接受自己的血緣。】
【有著獸族之血，成長於人類世界的我們，心底裡並不希望獸族與人類發生戰爭，就好像孩子不願意父親和母親打起來一樣。】
金髮獸人平靜而誠懇地道。
【我剛才就說了，我現在是以談判代表的身份來這裡，想要盡可能阻止這場戰爭。】
帝波亞神色複雜，久久凝視蓋亞希斯的臉龐。
【人類……狡猾的人類曾經以所謂和談的名義欺騙了我們，讓獸族承受了極大的屈辱，你現在……即使是你，再說要和談，也很難讓我們信任和接受。】
【我能以我父親的名義起誓，我這次前來，是帶著無比的真誠，如有欺瞞，我願意遭受祖靈的制裁！】蓋亞希斯舉起右手，莊重嚴肅地發下毒誓。
【願祖靈作為真理的見證。】帝波亞沉聲應和，表示姑且接受這個誓言。
【看在你父親，一位曾經值得敬重的強者名義上，我就聽你說說看吧，你想要怎樣跟我們談？】
面對巫皇天子的審視，蓋亞希斯將心中反覆醞釀的話語，緩緩說出。
【這場戰爭，本來不該發生。】
【什麼意思？】
【就是最簡單的意思，這場戰爭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是某種扭曲所導致的，而那個扭曲的根源，正是我的父親……金龍族長蓋亞利爾，曾經想要封印的東西！】
金髮獸人的話語，緩慢而堅決，帝波亞聞言，頓時就是一驚。
【蓋亞希斯，你……】
【沒錯，我知道了當年我的父親是怎麼死的，而如今事實已經證明，他當年的看法是正確的！那個東西——獸族一直以來奉為聖地的所在『獻祭迴廊』，是不自然的存在，正是它導致了獸族的生存環境惡化，從而引發了這場戰爭！】
金髮獸人述說的聲音，漸漸變得高昂起來。
【當年我的父親賭上了一切，想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但是失敗了，如今這造成獸族與人類傷亡無數，血流成河的悲慘戰爭，就是我們獸族愚昧的惡果！】
【我是金龍族長蓋亞利爾之子，我以我的父親為驕傲，不是因為他是一位強者，而是因為他早在多年前，就掌握到了真理！】
【他看到了真相，並且付出一切為之努力！這是他的榮耀，也是我的傳承，我之所以身為獸人而又願意成為人類游擊隊戰士，根本原因就在這裡！】
【帝波亞，還有在場所有的同胞們，醒醒吧！你們的行為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侵略人類並不是真正的榮耀，而恰恰是愚昧的延續！人類從來不是你們的敵人，他們只是被你們加害而被迫反擊的無辜者，而使得你們墮落至此的，是名為聖地實為邪惡不祥的那個東西——獻祭迴廊！】
蓋亞希斯說到最後，近乎咆哮的吼聲，響徹天地。
【你閉嘴！大逆不道的叛徒！】
帝波亞臉色大變，在軍隊起了些小騷動之時，眼神陡然冷酷，揮手擊出一道猩紅光芒，刺向金髮獸人的頸脖！
蓋亞希斯沒有躲避，沒有抵擋。
猩紅光芒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脖子，卻在最後一毫米時，硬生生地止住了。
巫皇天子神情冷酷如冰，以幾乎將人凍結的凌厲目光，瞪著對方的臉龐。
一絲絲血紅，從光輝與頸脖的接觸處，緩緩地淌下。
良久的，冰冷的，死一般的寂靜。
【……宣揚大逆不道的叛徒論，這就是你的和談？】帝波亞冷聲打破沉默。
【不，這只是和談的基礎。】蓋亞希斯很平靜，【我知道這些話不足以阻止你們，但我必須要先說出來，然後才能開始談判。】
【不需要談了！】帝波亞收回光輝，眼神卻更加狠厲。
【你剛才那番言論，已經是對我們無比巨大的侮辱！這等辱沒之後，你還能保住小命，就是極其幸運了，滾吧！】
蓋亞希斯靜靜地看著對方。
【你其實也……有懷疑過的，對吧，波亞哥哥……】
【我叫你滾！不然你真的想死嗎！？】
帝波亞看上去忍耐到了極限，目光冷厲得幾乎能殺人一般。
【游擊隊……鳳凰軍的戰爭目標，就是摧毀獻祭迴廊，從源頭上阻止這場戰爭。】蓋亞希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們相信，獸族裡應該還有跟我父親當年看法一樣的人們，我不相信整個獸族全都看不清真相，我們希望找到這些明智的人們，聯合起來，一起終止這個愚昧所導致的悲劇。】
帝波亞沒有再說話，只是右手再度威脅性地舉了舉。
【獸族和人類的血，都已經流的太多了。】
蓋亞希斯說完這一句，在眾多獸族軍人茫然困惑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看著金髮獸人走向人類城池的背影，巫皇天子帝波亞的一雙手掌，不自覺地握了起來。
……
…………
「辛苦了，沒事吧，蓋亞？」
「沒事……對不起，突然要做這麼任性的事，大哥，謝謝你剛才保護了我。」
「不，你不是任性啊，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應該要記得做些努力才是，可我只想著備戰了……」
「大哥沒有想錯，這種情況下，說什麼都是沒用的，只是我覺得我應該去說，不管會遭遇什麼，我都想把我的聲音傳給他們。」
「你做得很對，蓋亞，你的聲音肯定已經傳到了一些人的心中，不管有多少，這總是一個極好的開頭……以後，你再有類似的想法，儘管去做，當然前提是要注意自身安全。」
「嗯，我知道了，大哥。」
……
…………
陣前的談判風波很快平息，但是金龍之子的言語，在一部分人心中激盪的漣漪，卻是不那麼容易平息。
帝波亞回到軍帳中，面對著戰場地圖，久久地沉默，心思顯然不在地圖之上。
多年前那關於聖地的紛爭，最終是以金龍族長蓋亞利爾為首的一些強者被處決以及相關人員被連帶清洗而告終。然而，事情並不能說就那樣結束了。
表面上，這件事已經沉寂了下去，但是暗地裡，這樣那樣的懷疑，人心浮動，迷茫困惑，始終沒有從各個部落中真正消失過，反而隨著當初蓋亞利爾等人所預測的情況一一實現，而越發地劇烈起來。
這也就是為什麼，金龍族長被抹殺了那麼多年，名聲仍然流傳在世的根本原因。
無疑，這種情況，是某部分獸族高層所恐懼的。
如果當年的事情被翻案，那麼受到威脅的，不單單是那時做出判決的高層們的名聲和地位，甚至還有他們的性命！所以，當年的那些人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掩飾，壓制。
愚昧……如果真的只是愚昧的話，那還好得多，最可怕地並不是愚昧，而是真理被某些人出於利益而蒙蔽。
也許蓋亞利爾真的是正確的，他才是正義的，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正確與否一直都不是世間之人行事的信條，利益與**才是。
在那些佔有強勢話語權和絕對力量的利益驅動之下，真理可以蒙蔽，正義可以殺害，無數的性命都能犧牲。
是的，獻祭迴廊是不是一切的根源，並不是重點，重要與關鍵的是，誰更有力量主宰一切！
帝波亞沉思著。
他所思索的，是他很早以前就開始思考的，最終得出的也還是相同的結論。
沒錯，他確實是有過懷疑，懷疑當年關於聖地的紛爭，得出的是一個錯誤的結果，但也僅止於懷疑，因為他無法去證實，就算能證實也無法去顛覆，因為有強大的權勢在鎮守著。
現在也一樣。
無法證實，無法顛覆，那就只有順從。將蓋亞希斯的言論判定為叛徒論，也就是出於如此。
真理與否，並不重要。
一直，都不重要……
……
沉默站立的巫皇天子的身後，白色羽袍的女子靜靜凝視著他，目光裡有的是關心和擔憂，還有一絲閃爍的迷茫。
【蓋亞希斯，金龍族長之子……如果是他的話，也許能夠……】
……
…………
夜如常地流過，並不因為人類與獸族的緊張對峙，各自或茫然或紛亂的思緒而減緩，而跟一直以來一樣的，很平靜的，走到了黎明之前。
獸族大軍，已經整備完畢。
人類守軍，也已經預感到了。
在最黑暗的一刻，空氣中的凝重似乎能結出冰來，蒼茫悠遠的天際，寂靜的都城，宏偉的城牆，傷痕的戰場，龐大的軍勢，彷彿定格成一幅靜止的圖畫。
忽然，數以千萬計的光之軌跡，從獸族中軍陣列裡飛射而起，直衝天穹，齊齊爆發出無比璀璨而耀眼的光輝！
【夜光天珠全數發射完畢！總攻，開始！】
震天的咆哮聲，滔天的戰鼓聲，在一瞬間撕裂了寂夜，如潮如水的各個種群各個部落的獸族戰士，吼叫著朝那猶如受傷巨人一般屹立著的人類城牆衝鋒而去！
「來了，全軍聽令，準備施法！」
城牆上帝***嘩啦啦地舉起了如林的法杖，每個人臉龐上堅毅，恐懼，緊張，平靜，各種神情各不相同，唯一的共通的是沒有半點退縮之色，面對洪水般澎湃的獸人狂潮，有的只是化作洪潮岩石的決意，決死之意！
「敵軍即將進入攻擊範圍，開始唸咒，五，四，三，二，一，轟擊！」
彭彭彭彭……無數五顏六色的軍用制式魔法，紛發組合，糾纏融合，化作迎擊的破浪，衝出城牆，飛掠虛空，席捲向迅速逼近的獸族狂潮。
兩者交匯的瞬間，飛散爆濺的光輝隨著血肉殘肢慘叫哀嚎沖天而起，化作紛揚血腥的油彩，殘酷而妖艷。
帝都之死戰，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