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延續
魔法協會會長……聽到這個名號,重陽就明白這位傳奇法師為何堅持要面見自己才肯表明身份,而不是向他人公開了。
現在已經知道,魔法協會是治療師公會的附屬勢力,而魔法協會會長居然出現在即將攻打治療師公會的盟軍隊伍裡!要是公開身份,肯定會在某些方面引起混亂。
話說回來,亞拉斯特來這裡幹什麼?重陽看向克蘭雷德,可沒法從後者臉上看出什麼信息。
是來阻止盟軍的行動?這不太可能,如果是這樣克蘭雷德不會帶其過來。
即使假設他騙過了克蘭雷德,他一個人來這裡又能做什麼?重陽以前見到這位魔法協會會長時只有仰視,而如今,毫不誇張地說,除非亞拉斯特與那時相比有了什麼翻天覆地的進步,否則神奇火法師一個法術就可以解決他。
別過克蘭雷德後,重陽懷著些許好奇,進入亞拉斯特的帳篷。
帳篷中央一塊坐墊上,盤坐著一位長鬚老者,皺紋斑駁的臉龐上有著一雙筆直的眉毛。
覺察到來人,亞拉斯特緩緩睜開雙眼,看向黑髮青年臉龐。
「上一次見面,好像只是發生在昨天的事情。」老人凝視青年一會兒後,微微一笑,笑容裡透著感慨意味。
「那個時候,雖然覺得你是個蠻優秀的年輕人,但想不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達到如此的高度……早知道的話,那時就應該多下點功夫籠絡你才是。」
重陽在老人面前坐下。
「我沒有忘記會長那時對我一個小人物的關照,但我想會長大人專程來到這裡,並不是找我敘舊吧。」
聞言,亞拉斯特的臉色緩緩泛起一絲落寞。
「不用這樣稱呼我,其實我現在,已經不是魔法協會的會長了。」
「嗯?」重陽微微抬了抬眉毛。
「在做出跟隨克蘭雷德來到這裡的決定後,我就跟魔法協會決裂了。現在我手上的權力,資源,種種的一切,都已經交還給了協會。如今的我,就只是一個名叫亞拉斯特·道塔格魯的魔法師而已。」
老人的表情平靜,但神色間有著無法掩飾的失落之色。重陽沒有插話,姑且靜靜聽著對方說下去。
「你應該已經知道,魔法協會基本上是治療師公會的附屬。這麼些年來,魔法協會表面上的各種風光,其實都離不開治療師公會的背後支持。」老人淡淡說出了對於常人而言隱藏極深的秘辛。
「治療師公會給了魔法協會很多,協會當然也要付出回報,或者說代價。其中具體是什麼,想必不需要我多做說明……我只能說,那絕對不是好事,現在想來,我其實很有些後悔……」
「……就在不久前,治療師公會又向魔法協會提出交易,要一大批優秀的年輕人。跟以前相比,這次要求的期限非常緊,數量也非常高,因此除了從協會內部籌集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協會察覺這次的不對,但公會為這次交易所承諾的好處,也是前所未有地誘人……在幾乎無可抵抗的巨大利益面前,所有人都動搖了。」
「要達成公會的要求,只能從協會內籌集人才,但年輕人是協會的未來,我們損失不起。於是協會最終決定向公會提出兩個附加條件,一是先付一部分好處,二是要保證我們所輸送的人才的安全。」
「治療師公會答應了,甚至第二天就把那部分好處送了過來,我們自然很高興,對於公會也沒了懷疑,於是把人送了過去。」
「而這一送之後,情況就越來越不對了——被送去的年輕人都是協會的年輕精英,我們有自己的特殊魔法檢定他們的生存狀況,而根據這種監測,確定仍然活著的人的數量,每一天都在減少。」
「協會再一次動搖了,然後……亂了。」
亂了。
這個詞語說出來很簡單,但這一刻,重陽從老人的語氣中,感覺到千鈞的沉重。
「協會整個亂了……我們無法想像……不敢去想像,不能接受……遭到治療師公會背叛的後果……就像一個押注了全副身家的賭徒,無法相信輪盤最終停在輸光的一格上。」
亞拉斯特有些嘲諷,更是自嘲地笑了笑。
「於是……我來到了這裡,作為一個失職卸任的會長,加入到討伐一直以來所依賴的勢力的隊伍當中,為的就是去看看,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人用這句話,結束了講述,隨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重陽知道了對方來到這裡的理由,心裡不免些許唏噓,同時想到了什麼。
「芙蕾雅……芙蕾雅·霍華森,也在你們協會送去的年輕精英當中?」
那個有著一頭妖艷紫發的清麗少女,浮現在重陽的腦海裡。
亞拉斯特點點頭,表示確認。
眼見神奇火法師臉色出現變化,前魔法協會會長加了一句:「根據協會的監測,那孩子現在還活著。」
「還活著嗎……」重陽心情有點複雜,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
芙蕾雅只是他曾經的對手,兩人的交際狀況並不好,可以說是很差,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那女孩的驕傲和倔強,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她縱使有所怨恨的樣子,也還是在一些事上幫助了他。
也許可以成為朋友——重陽那時隱約有過這樣的念頭,但後來遭遇的種種,讓他淡忘了這少女及其有關的一切。
還是那句話,明明看時間不算很久,卻好像是隔了一輩子的過往。
與亞拉斯特的談話結束後,重陽離開帳篷。
在回去船隊的途中,他沒有在想即將到來的大戰,而是陷入了回憶當中,深深回想起炎魔剛剛出現,給自己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變化的那段最初時光。
家裡得知自己要用錢,派灼陽帶錢到了帝都,灼陽因此遇見心愛的女人,為此他要跟人決鬥,自己幫了他一把,同時遇見理查德長老。
之後事情發展成自己要跟芙蕾雅決鬥,在賭上尊嚴和性命後,自己總算是贏了,也給那少女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害。
雖說當時局面所致,自己沒必要愧疚什麼,但現在想來,也許做得有那麼一點過分了。
身為其祖父的理查德長老說,一次失敗,對芙蕾雅而言未必不是好事,而他和她的這場決鬥,終將成為傳說。
如果從那時起,能比較正常地發展下去,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和芙蕾雅成為極好的對手兼朋友,就像克蘭雷德和亞拉斯特那樣,彼此較量,共同成長,一起晉陞為傳奇,最後兩人站在普瑞斯蘭學院回憶過往,將往事付諸於笑談之中。
本來應該會是這樣的,理查德長老的「一場終將成為傳說的決鬥」也該是這個意思。
但是,現實沒有那樣發展下去,而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彷彿偏離了什麼軌道一樣,以一種越來越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展成如今這個模樣。
灼陽犧牲了,芙莉蓮成了孤獨的母親,芙蕾雅被送去治療師公會,而自己正要領導著來自王國聯合的盟軍,去攻打這個公會……
重陽想到這裡,一種可能性不由自主泛起在心頭,這令他停住了腳步,在茫茫風沙之中,有些悵然若失的樣子。
如果芙蕾雅被治療師公會選中了……如果盟軍來不及阻止公會……如果那少女成為整個公會的最終戰力……
「終將成為傳說的決鬥……的延續……嗎?」
重陽眼中閃爍複雜光芒,抬頭望向遠處,離世庭院所在的方向。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湧動在他胸中,荒誕,滑稽,巧合,命運,現實,人生……彷彿一下子生成了無數的疑問,卻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你在這裡犯傻幹什麼?」疑惑的聲音從旁傳來。
重陽驚醒,望去,只見是有一陣子沒有露面的金髮人偶師傅。
炎魔表情十分平靜,看著黑髮青年。
「師傅……」
「嗯?」
「你還記得那個叫芙蕾雅的女孩嗎?」
「芙蕾雅?」炎魔皺起了眉頭,「有點印象……好像是我剛剛開始教導你不久那個時候,你第一次在實戰中使用元素武裝,擊敗的那個小丫頭吧?」
「就是她,她被送去了治療師公會,充當樣本。」
「哦,這樣啊。」
「我在想,她是不是會被公會強行改造變異,成為一個半神……甚至神級法師……」
「有這個可能,我記得那丫頭資質還是不錯的。」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就得再一次跟她戰鬥……不,是決鬥,因為除了我,沒有其他人能對付變異的神級存在。」
「這也沒錯,這是你的責任。」
「到了那時……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再一次擊敗她就是了。」
「可這次情況不同。」重陽悶聲道,「她是被無辜捲入的,我不想傷害她。」
茫茫風沙裡,一片寂靜。
「你身後有著上百萬人,可容不得你當爛好人或是當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炎魔平淡道,「況且進了公會成為樣本被改造……可以認為她這個人已經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怪物或者一個工具罷了。」
重陽沒有反應。
「要是你無法以這種方式說服自己,那我只能祝你不要遇上你想像的那種狀況,或者殘酷地說,這是你必須面對的事情,容不得躲避。」
炎魔最後扔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就跟我一樣,不能再逃避……」
風沙的呼嘯聲中,黑髮青年似乎隱約聽到了,金髮人偶微弱而堅定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