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什麼東西
帝都皇宮，古樸典雅的書房中，身穿藍白色寬鬆開襟長袍的俊朗男子坐在寬大書桌後面，沉默地閉著眼眸，一雙微微上挑的厲眉之間，緊緊鎖著深沉莫測的凝重。
房間裡一片寂靜，空氣裡瀰漫沉悶的味道，本應該打開的窗戶牢牢閉鎖，彷彿是要遮掩住什麼。
男子就像雕塑一般坐在那裡，只是坐著，然而糾結的眉尖已經足夠昭示他內心的掙扎。
突然，門被敲響了。
帝國皇太子羅萊德·雷恩，緩緩睜開眼睛，往常溫和的眸中一片晦暗，習慣噙著淡淡笑意的嘴角僵硬地牽扯了一下，似乎在嘲諷，又似乎是在自嘲。
「進來。」
門外來客聽到允許後，悄然推門而入，反手將門扉關上，一步步逼近書桌面前。
羅萊德抬頭看向來人，黑髮黑眸，刻印獨特徽章的半身斗篷，永遠淡漠從容的眼神，正是因在獸人戰爭中立下大功而被稱頌為救世賢者的撒耶冷·美索達彌爾。
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到底他是拯救世人的英雄，還是暗藏陰謀的魔鬼？
帝國皇太子沉默地注視著這個人，無論嘗試多少次，總是沒有辦法從對方的身上發現半點作為人的破綻。
似乎人的情緒，性情，偏好，**等最基本的特質，在他身上根本就不存在，他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但又偏偏能夠掌握一切。
這個人……真的是人嗎？
羅萊德知道不單是自己，就連父皇和其他很多人，心裡都抱有相同的疑問。
覺醒者……雷恩皇室從多年前開始供奉一個名為憐月的覺醒者，本來以為已經對這種異常存在有了清晰的認知，但是撒耶冷的出現，再度打破認知的底線，讓人感覺到深刻的無奈與恐慌。
如果一個人只是單純的力量強悍，比如傳奇級魔法師，那也多少會有制衡的方法。但是覺醒者遠遠超出單純力量的範疇，本身就代表著無限的未知。這種異常境界高到一定程度，就足以讓人產生面對神靈的錯覺。
他不是神。
但卻很可能是最接近所謂真神的存在。
羅萊德懷著複雜的心思注視著，直至對方開口說話。
「殿下，看來你應該考慮好了，是否接受我的提案？」
撒耶冷輕聲說道，語氣平靜淡然沒有一絲波動。
帝國皇太子的手掌顫抖了一下，隨即緩緩握緊。
「是的……我接受。」
一字一句，極為艱難地說出話語後，羅萊德低下了頭。
「很好，那麼就照計劃進行。」撒耶冷站在桌前，俯視皇太子，「你做出了對於這個國家而言正確的決定，殿下，請不要讓過多的無謂情緒妨礙你的心神。」
「說得倒是輕鬆。」
羅萊德嘴角泛起苦笑，雙手在桌面立起，左右交叉到臉龐前。
這個動作看上去是在思索，實際是用來制止雙手難以抑制的顫抖。
「能夠保證……計劃順利進行嗎？」
「經過計算順利達成的幾率是百分之九十二點一一，成功達成的幾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只要不發生那小於百分之零點零一的極限變數，目標就能達成。」撒耶冷報出一連串的數字。
羅萊德沉默不語。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就去準備了，晚安，殿下。」說著，撒耶冷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等等……有個私人的……不，是相當重要的問題。」
在黑髮賢者即將走到房門的時候，背後響起皇太子的挽留。
「什麼問題？」
「撒耶冷·美索達彌爾……」羅萊德直視對方眼睛，眼裡閃爍一絲精光，「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是問「什麼人」，而是問「什麼東西」。
這種問法對於一般人無疑是種傷害，但放在撒耶冷身上就有種怪異的恰當。
黑髮賢者轉過身來，嘴角噙著一絲微妙的弧度。
「我剛好想，殿下也該問出這個問題了，否則我就得懷疑殿下接受提案的誠意。」
帶著一副盡在掌握中的神情，撒耶冷重新回到書桌前，輕輕揮手隔空移動來一張皮椅，坐下，再雙手一揚，憑空取出一套茶具，擺放到皇太子的書桌上。
「這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我到底算是什麼東西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沒有標準的回答，只能由我大致述說一下，然後由殿下你自己去判斷。」
黑髮賢者悠然地泡茶，倒茶，奉茶，喝茶，似乎放鬆下來後，才擺出一副玩味的姿態，對著整個帝國最富有權勢的人物之一，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一個老套的開頭，在很久很久以前，哪怕是久遠的史料也無法記述準確的遙遠時候，有一個魔法師誕生了……」
隨著撒耶冷的述說，羅萊德的思緒慢慢被吸引進去，彷彿神遊到久遠以前魔法文明第一次在這片大陸上發展至巔峰的時代——第一世代。
第一世代總共出現的神級魔法師有多少不知道，但相信至少超過一百個，而且幾乎每個人修行的魔法道路都不一樣，堪稱百家爭鳴。
在這輝煌的文明當中，最為強悍而著名的神級魔法師，就是最初突破到神級的七個人，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撒旦，伊芙，亞翁，天陽，索羅門，隆基努斯，露西亞利亞。
這七名神級法師，堪稱第一世代魔法文明的領袖，其他幾乎所有魔法師都是在他們的領導下，朝更高層次的境界進步。
然而，慢慢地，七位領袖在追求各自魔道的路途上，都不約而同遭遇類似的瓶頸，始終無法攀升到那夢想的不死不滅之境界。
眼看自己的壽命逐漸走向盡頭，魔法文明的發展停滯不前，社會內部的矛盾蜂擁迭起，七位領袖決定聯起手來，共同尋求最終的突破。
在各方努力下，突破的方法終於找到，並且七人聯合煉製出突破所需的神器「伊甸」。
然而殘酷的是，伊甸只能能夠使用一次，也就是說只有一位領袖能最終成為不死不滅的崇高存在。
於是為爭奪這一資格，七位曾經聯盟的領袖悍然發起競爭，帶動了席捲大陸的全面戰爭。
戰爭中，七領袖的隆基努斯最先隕落，然後露西亞利亞不忍戰爭帶來的生靈塗炭，主動退出競爭，帶著麾下子民脫離大世界，歸隱未知的空間角落。
因為與隆基努斯的爭鬥而力量衰退的亞翁提議與天陽聯手，後來又拉上索羅門，三人聯軍向撒旦和伊芙進攻。
後兩者被迫聯合起來，甚至將隆基努斯的屍骸煉製出世間最強悍的神器——隆基努斯之槍，一舉擊殺三人聯軍中最脆弱的亞翁。
戰爭天平向撒旦與伊芙的聯軍傾斜，然而這時，有著東方血統的領袖天陽，跟最初成為神級法師的女神伊芙，意外地相戀了。
雙方聯盟都因為這禁忌的戀情搖搖欲破，此時撒旦利用伊芙設下圈套，擊殺了天陽，重創索羅門，成為戰爭最大的贏家。
但是，撒旦低估了女神伊芙因為愛人被殺而衍生的瘋狂憤怒。
在最後的戰鬥中，決裂的撒旦與伊芙，分別以隆基努斯之槍，天陽造化劍，兩大領袖屍身煉製的最強神器生死對決，拼得天地動盪，時空破滅。
在索羅門的暗中幫助下，伊芙壓制了撒旦，然後毫不猶豫地強行引爆施行最終突破必須的神器伊甸，導致大陸陷入恐怖的崩潰劫難。
因為女神的復仇，最終突破的希望沒了，大陸魔法文明毀了，第一世代就此結束。
在索羅門也因壽命將盡離開大世界後，大陸上就只剩下撒旦與伊芙兩大死敵。雖然雙方彼此仇視，但沒有發動戰爭的理由，也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相安無事。
文明再度發展起來，在兩大神級法師的領導下，雙方陣營分別產生出不同的魔法系統，獸人和人類的族群隔閡在這個時候成形。
獸人擅長以軀體為核心的魔法，視脆弱的人類為羔羊食物。人類擅長以環境為核心的魔法，視殘忍血腥的獸人為畜生野獸。雙方相互仇視，殺戮不斷。
潛心探究魔道的撒旦，在壽命將盡之時，終於創造出能夠重新製造伊甸的魔法，只是這魔法需要無比龐大的能量，為此撒旦不單要用上己方陣營的所有強者，還需要用到伊芙陣營的魔法師。
第二世代全面戰爭就此開啟。
面對撒旦統治大陸，追求最終突破的野心，同樣是壽命將盡的伊芙已經有心乏力，但富有遠見的她，為自己陣營培養出大批能夠獨擋一面的強者，其中處在巔峰地位的，就被稱為「聖皇」。
由於聖皇強者的阻擋，撒旦陣營遲遲攻不下伊芙陣營。眼看自己的時間不多，這位最強神級法師利用自己潛心創造的終極秘法，以最初七大神級領袖為模板，「製造」出了七位屬於己方的聖皇強者，分別給予稱號為——靈皇，獸皇，幽皇，人皇，天皇，軍皇，金皇。
七大人造聖皇，每一個不單魔法強悍，還擁有屬於自身的特殊能力，在投入戰場後，發揮出立竿見影的戰鬥力。
伊芙陣營節節敗退，在敵方壓力之下，伊芙只好嘗試模仿撒旦的做法，創造專門用來戰鬥的人形兵器。
衰弱的女神沒有能製造出新的聖皇強者，卻是製造出一些特殊的異類，他們不擅長軀體魔法和環境魔法，卻對偏向生物精神靈魂方面的魔法有著極高的天賦，在某些時候對於特定的魔法師能發揮出不同尋常的戰力。
這些人就是黑暗種族的祖先，他們的血脈裡，同時有著人類和獸族的傳承。
黑暗種族投入戰場後，很快就立下驚人的功勞，連續擊殺金皇，軍皇，天皇三大撒旦方的聖皇強者，逼得撒旦方的戰線收縮，靈皇，獸皇，幽皇坐鎮要害城市，人皇則臨危受命，要尋找出克制黑暗種族的方法。
人皇，作為人的名字是陽道，正是以當初與伊芙女神相戀的七領袖之一天陽為模板創造出來的。他為了完成任務，不惜改變容貌，僅帶領少數屬下，孤身闖入伊芙陣營方的領地裡。
利用自身的特殊能力，人皇在伊芙陣營裡混得如魚得水，很快被提拔起來，佔據了要害位置。
之後，他故意放任甚至促使伊芙陣營內部黑暗種族與普通人類的矛盾，在關鍵時刻引發大規模叛亂，配合撒旦方陣營的攻勢，一舉攻佔多座重要城市，為撒旦大軍統治大陸打下基調。
人皇成為撒旦方的榮耀英雄，卻是伊芙方的恥辱叛徒。
在危機關頭，伊芙出面幫助子民抵抗侵略大軍，然而撒旦隨之出手，將其重創。
奄奄一息的女神沒有回去自己的神殿，而是來到了一直關注的，人皇陽道的身邊。
沒有人知道這最強聖皇和最終女神談了什麼，但之後女神隕落，陽道繼承了她的全部力量，手持天陽造化劍，直接刺殺撒旦！
撒旦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會在最輝煌的時候背叛刺殺自己，因此受了重傷，甚至隆基努斯之槍也被奪走。
戰況再度逆轉……最終撒旦被陽道逼到絕路，憤怒之下不惜以靈皇，獸皇，幽皇等己方強者為引，發動了未能完成的秘法，導致第二次世界崩潰席捲大陸。
然後就到了第三世代，也就是如今這獸族，人類，黑暗種族三方分立的時代。
「我作為覺醒者，繼承的就是那位神王撒旦的意念，所以可以說我是撒旦的轉世，也可以是我只是僥倖得到撒旦遺產的一個人物。」
撒耶冷講完這鮮為人知的久遠歷史後，對著眼神都有些呆滯的羅萊德皇太子，如此總結道。
上古領袖之首，中古聖皇創造者，天地間魔道的至尊……這傢伙是神話故事裡的人物！？
羅萊德覺得自己的腦子用不過來了，明明他只是傾聽的一方，卻聽得口乾舌燥，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呆愣良久後，皇太子揉了揉腦袋，輕聲歎道。
「就我所知是這樣。」撒耶冷淡淡地道，放下手中的茶杯。
「順帶一提，那個在第二世代出了大風頭的人皇陽道，在這第三世代的繼承者，就是那個長相跟我差不多的重陽·布萊特。」
正想要喝口茶的羅萊德一下子嗆到。
「在這一代，我的爺爺是他祖父的兄弟，不過在很早以前就分開了。就血緣關係而言，我可以說是他的表兄。」
撒耶冷自顧自地說道，喝完茶水將茶杯和茶壺收回來，站起身。
「故事說完，我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就請殿下自己做出結論，晚安。」
皇宮外，洛塔區。
獨自站在落地窗前沉默許久的重陽，睜開閉合的雙眼，腦海裡將整理好的意念記憶再梳理一遍。
「撒耶冷·美索達彌爾，毫無疑問就是那位『撒旦』的傳承者了，在獸人入侵期間出現，成為救世賢者……這會不會是一個陰謀？」
「第一世代，他是最強的魔法師……第二世代『陽道』勉強擊敗了他，如今第三世代，又一輪全面戰爭……是不是他暗中發起的？目標又是什麼？還是為了『伊甸』嗎？」
要想創出伊甸實現最終突破，必須集合整個大陸的力量，也就是必須要有統治整個大陸的權威。
一般人可能無法想像這般野心，但是神王撒旦的意念傳承者，絕對有這個資格和能力。
「我該做什麼，我能做什麼？」
重陽捫心自問，作為曾經唯一擊敗過神王的人皇繼承者，他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裡，又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上一世代的人皇陽道，因背叛而輝煌，也因背叛而滅亡，一生命運何等諷刺。
重陽思索許久，得出的結論是必須進皇宮一趟，去見見那位賢者。
不是為了上一世代的紛爭，不是為了這一世代的戰爭，而為了莫名失蹤的兄長——幾乎能夠肯定，羅陽的失蹤，與這個救世賢者脫不了關係。
大陸會變成怎樣，他固然在乎也有心無力，自身還背負一個神級世界的存亡，還擔憂自身家人的安危，哪裡還有餘裕去關心其他。
明天，進去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