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琉璃
面對暈死過去的女人,重陽皺了皺眉,心想自己是出手太重?戰鬥時就有心要留人審問,自覺已經挺留手了,但對方畢竟是個女子……
「算了,把她帶回去再說。」
搖了搖頭,他卻沒有立刻過去將女人攙扶起來,而是身形一轉,首先去撿起掉落在地的一雙短劍。
這深藍色雙劍顯然不是凡品,把柄上蒙著一層材質極佳的軟皮,劍鋒長約二十厘米,通體呈現幽冷深沉的藍色,劍面上一道道層疊斑紋精美得猶如平靜湖面上泛起的波光漣漪,劍尖稍微彎曲,優雅而不失冷厲,要是捅進人體絕對能輕而易舉地勾腸斷筋。
重陽一看到這雙短劍就有奇特的感應,當他真正觸碰到的這對兵器時,類似掌握破山大劍時候的感覺再度出現,體內魔力急躁湧動到劍鋒上,以鮮血般的艷紅蔓延劍面上的層層波紋。
短劍通體驟然泛起隱約紅色輝光,柔和而朦朧,似是漩渦,似是波浪,隨即彷彿巨石投入海面,濺起滔天浪花猛然擴散開去。
波光蕩漾,化作無數極其細微的紋路,像是飄渺煙霧般席捲四周,無聲無息地將屋頂瓦片,牆面,煙筒等堅硬的表面震出無數道細小的裂縫。
溫柔而銳利,並不兇猛,卻能在不知不覺中致命。恍惚中,重陽彷彿看到一個黑髮,黑眸,戴著半邊黑面具的女子,朝自己淡淡溫柔地微笑。
「終有一天,能夠再見的吧……陽。」
「嗚!」心胸一陣劇痛,就像是失去某種很重要的東西一樣,重陽猛地鬆開雙劍,摀住了自己的胸口。
悲傷,失落,愧疚,歉意……種種情緒充斥胸膛,等他好不容易回過神,發現自己臉上竟然流下了淚水。
關於雙劍的意念滔滔不絕湧入腦中,就像掌握破山大劍那時一樣,是巨大的收穫。然而重陽此時,最想知道的是那位黑髮女子的名字。
「想不起來……為什麼……」
他低聲呢喃,眉頭緊皺,死死盯著一雙短劍,忽然猛地覺醒了什麼,將雙劍撿起,雙手頓時運起熊熊烈火。
劍柄軟皮在他不惜融匯「燃燒」奧義的烈焰中逐漸融化滴落,慢慢呈現出軟皮下真正的劍柄表面。
像是某種魔獸骨骼製成的劍柄上,分別印刻兩個感覺極為古老的單字。重陽從來沒學過這兩個單字,卻透過穿越時空的意念,認懂了它們的發音。
「琉璃。」
一個安靜的,溫柔的,就像影子一樣默默守在身邊的女孩。
這是她的名字,也是劍的名字。
……
…………
勒斯城領主城堡,陰暗潮濕的地牢中,此時燃燒著熾烈的火炬,搖曳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地牢最大的一間牢房。
兩個巨大的影子被投射在牆壁上,久久不動,直至其中一人舉起手來。
代表著騎兵的棋子被大手猛地推進,圍困了棋盤上敵方的主帥。
棋盤對面,一個身穿鮮紅袍服的男子,有著垂至肩頭的碧色髮絲,臉龐溫潤,肌膚白淨,淡紅色的雙眸平靜無波,輕抬一手,移動一個衛士棋子輕描淡寫地化解對方的攻勢。
男子對面,一位身穿貴族華服,臉龐皺紋斑駁,頭上白髮華生的老者,整個人略顯疲態,唯有雙眼流露洞徹滄桑的犀利光彩。
又一次長久的靜默後,貴族老者抿了抿嘴唇。
「這一局我認輸了。」
「這樣就結束,不是太早了嗎,伯爵大人?」鮮紅袍服的男子淡淡道。
「場面上是我佔主動,但實際上棋路全都被你封死了,再拖下去也沒意義,將軍。」被稱為伯爵,也就是勒斯城領主的卡斯特·揚,實事求是地說道。
「但實際上,大人仍然選擇頑抗。」紅狼將軍洛納爾·摩語帶雙關地道。
牢房裡一陣死寂。
「下棋下了這麼多天,將軍難道就是想告訴我這一句話?」卡斯特伯爵略微嘲諷地道。
洛納爾默然不語,只是靜靜看著老人的眼睛。
「如果是這樣,將軍還是不要再來了,下棋求得是個消遣,要是連消遣都要牽扯上雜事,那未免太無趣了些。」伯爵將棋盤上的棋子統統掃落。
「為什麼還要如此抗拒?你為這座城市犧牲得已經夠多了,就不為自己想一想,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伯爵?」洛納爾開口道,「要知道君王是很想寬恕你的,以違抗王命的罪名處決國內治理領地才能最傑出的領主,不是君王想要的選擇。」
伯爵的大手一頓。
「勒斯城是我的孩子,我不會眼睜睜讓任何人摧毀我的孩子。」
「並不是摧毀,只是暫時性地徵用些資源而已,待到君王完成大業,必能得到十倍百倍的回報。」
伯爵臉上泛起嗤笑。
「我以為我不懂戰爭,可沒想到在戰場上浴血百戰的將軍大人,會比我還要無知。」
「我不明白伯爵的意思。」
「戰爭從來就無法創造任何美好的事物,殺戮,鮮血,死亡……獲得所謂榮耀勝利的一方也只不過是比失敗那一方少了點屍體而已,本質上雙方都是一樣的悲哀。」卡斯特伯爵也看著紅狼將軍的眼睛。
「你看到過吧,將軍,無辜的孩童,年邁的老人,相互堆疊著死在街邊的場景。年輕的女人被姦污,殘殺,像是垃圾一樣被到處遺棄。上戰場的青年,一邊擔憂著家裡的親人們,一邊麻木而瘋狂地殺害他人……」
「人啊,為什麼總是戒不掉戰爭,我不懂,也永遠不想去懂,因為任何認同戰爭的理由,說到底都是荒誕的。戰爭的本質就是一個怪物,人的錯誤製造出來的怪物。我打不倒這個怪物,但我至少還能選擇不去支持它,哪怕這是很虛弱的努力。」
伯爵淡淡地說道。
「如果這就是你的想法,那你錯了,伯爵大人。」洛納爾微微瞇了瞇眼,「戰爭是不可或缺地推動力,即使形式是破壞和毀滅,也都是暫時的。」
「君王需要贏得戰爭,也必將贏得戰爭,因為君王是聖神之子,注定將要統一大陸的聖皇臨世,任何想要阻擋這個進程的存在都是愚蠢無知的,不管是辛丹國,還是其他。」
洛納爾的語氣,隱約帶著一絲近乎信仰的狂熱。
「聖神之子?知不知道歷史上有多少個野心家這麼自稱過?」卡斯特伯爵搖搖頭,「聖皇臨世,五劍合一,天下歸心,界門開啟……只是一個老掉牙的傳說而已,天界根本就不存在,也不可能有什麼聖皇建立帝國。」
「那不是傳說,而是預言,一定會實現的預言。」洛納爾嚴肅無比地說道。
「有證據嗎?」卡斯特伯爵嗤之以鼻。
「證據就在君王手裡,還有……劍聖山上。」洛納爾緩緩站起身來,用一種悲憫的眼光俯視眼前的老者。
「我敬佩你的為人,遺憾你的愚昧,伯爵。」
說完,紅狼將軍轉身離去,一直站崗在門外的守衛隨即關上牢門,取下火炬。地牢重歸黑暗,只剩下老人在默默沉思。
洛納爾回到城堡主廳,坐到領主的位置上,而後旁邊側門打開,走出一個身穿黑袍的矮子。
「將軍,召喚屬下有何吩咐?」矮子微微鞠躬,低沉說道。
「傳令暗部,準備『拉網』。」洛納爾冷淡吐出道。
「呃?」矮子身形一頓,「可是……還沒能找到『大魚』。」
「『拉網』後也可以繼續找,找不到就算了。為了『大魚』繼續縱容那些邪惡之徒,我們的損失太大。」洛納爾冷冷道。
「卡斯特·揚是個好領主,可他無知又頑固,我已經盡力去勸說了,想必君王能理解我。」
矮子沉默半響。
「屬下領命。」
「還有,殺死柯基的人,我要活的。」洛納爾眼裡閃過一絲如狼般的凶狠之色。
……
勒斯城某處客房,受傷的金髮女子昏睡在床鋪上,黑髮青年坐在窗邊,手持琉璃雙劍,隨著心中意念緩緩舞動。
他的動作無比柔軟,看上去就像在演練舞蹈姿勢,緩慢而優美。
隨著一招一式,雙劍上閃爍濃淡程度不同的輝光,而當他揮劍的速度越來越快時,劍鋒搖曳出陣陣波瀾虛影,美麗,柔和,幽冷。
直至速度快到一個界限,雙劍忽然脫手,在手掌與手掌之間快速交換,穿插,也在指尖上迴旋,翻滾,接著更時而滑動到手腕,時而飛揚到手臂,時而攀升到肩膀,頸脖,頭顱……
然後,重陽甚至站了起來,隨心所欲將一雙短劍飛舞到全身上下任何位置,頭上,耳畔,腋下,腰背,大腿,膝蓋,腳尖……泛著赤紅輝光的雙劍像是有了生命的飛鳥,匪夷所思地躍動在青年身周。
最後,它們真的飛了起來。
從雙手到全身再到完全的脫離,琉璃雙劍變得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所牽引,被重陽隔空掌控,在身周揮舞出一片層層疊疊的劍影之網!
「琉璃劍,纏綿絲。」
重陽最終一個收攏,將雙劍猛地收回,左右反手把握,靜靜地體會感悟。
「你……怎麼會……」
旁邊床上傳來不可思議的喃喃聲。
重陽扭頭看去,原來是蘭歌·索醒來了,正瞪大一雙眸子,像是看到外星人一樣看著這邊。
「名劍『斷水』是我們家族的傳代寶劍啊……為什麼你……你能將它運用到如此境界?就連我……我的父親……祖父……都沒能掌握到這種程度!你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