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老師
來客是亞爾維斯。
與從書房出來的重陽見禮後，他開門見山說出來意：「我是再度受那位女士所托，來邀請你到一個地方去的。」
那位女士……伊格妮？迪倫科。重陽微微皺眉，腦裡瞬間閃過各種念頭。
難道她就是羅倫斯皇子說過的「要不了多久，將會有事情發生」的關鍵？
「你現在有空嗎，重陽？」亞爾維斯看著黑髮青年臉龐。
「『一個地方』是指哪裡？那位女士，是打算要我執行所答應的條件？」重陽思索後，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作為一個中間人。或者說，為了不讓你感到太陌生的一個陪同熟人。」亞爾維斯微笑道。
「其實我跟你一樣，對那位女士並不瞭解。她會讓我跑腿，一是知道我認識你，二是曾經與我有過那麼一點交情。」
重陽明白了亞爾維斯的意思。
「好吧，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去。」
當即跟羅陽交代後，重陽和亞爾維斯一起出門，走向一架等在外面道路的白色馬車。
這輛馬車款式並不特別，只是通體上下，竟是完完全全的白色，純淨無比。而駕馬的車伕，穿得也是一身白色袍服，更徹底的是，連拉車的馬匹都是白毛，從頭到尾沒有半點雜色。
帝都繁華，各種各樣的馬車見過多了，可這樣一色純白的馬車，重陽是第一次看見，心裡覺得奇異之餘，也隱隱意識到這馬車蘊含的意義。
上車後，馬車開動。亞爾維斯坐在重陽對面，見到重陽的神情，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麼。
「這輛馬車，製造起來，價錢並不貴。用的材料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只有馬匹價值高點，可也不是很難弄到……」亞爾維斯說道。
「真要造的話，我敢說住在這洛塔區的貴族每戶都可以弄出十幾輛。但實際上，能造這種白色馬車並且開上帝都街道的，整個帝國只有一戶人家。」
重陽默默點頭。
只有一戶人家……換句話說，除了那戶人家外，連皇族都不能使用這種純白色馬車。這是帝國上流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代表的是對那位老師的敬意。
白色，純白色，治療師的顏色。
透過車窗，看到道路上熙熙攘攘的車流，其中很大部分，有意無意地避讓著這輛白色馬車。
白袍車伕駕馭馬車，速度不快也不慢，奔馳在街道上，一直沒有遇到什麼阻礙。
重陽眼見這種景象，心裡聯想起前世一種也是白色的車子，跑在道路上同樣沒有阻礙。不過前世車子暢通無阻憑借的是法律和人命，這裡的白色馬車，憑借的是威望和權勢。
……
白色馬車一路穩定行駛，最終行至城東北的一處莊園。
巨大的莊園，重陽下車一眼望去，就知道這座莊園的等級，肯定遠超自己的黑桃莊。
肥沃田地層層疊疊蔓延至遠方，清澈小河從其中蜿蜒而過。河邊有磨坊，田邊有風車，三三五五的農人在田間道路上來來往往，有一臉悠閒的，有談笑風生的，有匆匆忙忙的。
「重陽？布萊特先生？」旁邊傳來一聲招呼。
扭頭一看，只見一位身穿素白布袍的青年男子漫步迎來。
「我是。」重陽點頭。
「老師在那一邊，請隨我來。」容貌平凡的青年沉聲道，把手一擺，轉身就開始帶路。
重陽和被無視的亞爾維斯對望一眼，跟了上去。
青年的腳步不緊不慢，透著從容穩定的風範。重陽暗自注意，發現這青年每一腳跨出的距離極為精確，彷彿是專門用尺子丈量過一般，不超出半分，也不緩慢半分。
這裡是田地泥土，不是石板大道！在凹凸不平的小徑上保持這種準確平穩的步調，著實令人驚歎。
亞爾維斯也注意到了，眼中閃過一抹凜然色彩。本來他對這帶路青年忽視自己的態度有點不滿，但跟在其後面一段路程，便不得不收斂了那點心思，埋藏所有的驕傲。
青年帶著兩人，沒有走向莊園主屋方向，而是沿著小河一路朝西，然後穿過一座木板橋，走上一個平緩山坡。
花，小花，黃色的小花，密佈成叢，蔓延整片坡頂，在風中微微擺動。柔和淡雅的顏色並不鮮艷，卻讓人看得眼前一亮。
花叢前，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一位鮮紅頭髮的女子。
「老師，重陽先生到了。」布袍青年上前，對老人恭敬行了一禮。
重陽仔細觀察這位老人，只見對方身穿淡灰色袍服，銀白髮絲梳理得絲毫不亂，臉龐有些瘦削，一雙淡黃色眼睛，溫和地倒映著面前生機勃勃的小黃花叢。
坐在輪椅上，平放於椅子兩側扶手的大手，顯得有點枯槁。而大腿，雙腳，則由一張純白毛皮毯子覆蓋著。
皇家首席治療師，帝國治療魔法界的領袖元老……重陽眼看這位輪椅老人，心中生出些許驚疑。
這時，老人微微偏頭，溫和眼眸對上了重陽的目光。
清澈。
這是重陽的唯一感覺。很難想像，一位如此年邁的老者，眼睛裡的顏色，竟然會讓人聯想到天真無邪的孩童般的清澈！純潔，乾淨，彷彿沒有一絲污垢。
他更加驚疑之餘，微微低頭，謹慎行禮。而他旁邊的亞爾維斯，也行了同樣的禮數。
老人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年輕人，你好嗎？」
「呃？」重陽一愣，「我……我很好。」
老人凝視重陽獨眼一陣，溫和眼眸稍微瞇起。
「不，你不好……」
重陽忽然感覺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什麼，悚然一驚，不自覺地伸手摸向自己右眼，但手伸到中途，又自行制止住這股莫名衝動。
「重陽，你怎麼了？」亞爾維斯見狀，低聲疑惑道。
重陽無心回應亞爾維斯，盡量平息心中波瀾，握緊手掌，強行壓抑手上的顫抖。
老人眼眸緩緩睜開，嘴角笑意濃了一分。
「你不好……但你會好的，孩子。」
方才是「年輕人」，現在變成「孩子」。
亞爾維斯根本沒注意到這點微妙變化，而重陽，紅髮女子伊格妮，以及靜立一旁的布袍青年，聞言都神情微動。
場面一陣寂靜，唯有冷風吹拂。
「爺爺，看樣子快下雨了。」伊格妮仰頭看了看天空，俯身在老人耳邊柔聲道，「我送你回去吧？」
「嗯……讓杜克送我就行了，你在這裡，和他們聊。」老人微笑道。
伊格妮聞言，點點頭，鬆開輪椅椅背，看向布袍青年。
名為杜克的青年向伊格妮示意後，上前扶住輪椅，推動老人，沿著另一邊徑道離開坡頂。
見面不到五分鐘，說話不過兩三句。這位老師，就給重陽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和亞爾維斯，還有伊格妮一起目送那輪椅直至消失，才隱隱鬆了口氣。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伊格妮轉過身，面對兩個男人，淡藍美眸微微冷冽。
「爺爺身為帝國第一治療師，自己卻是個殘廢？」
重陽與亞爾維斯對望一眼，再看向伊格妮，齊齊點頭。
「如果我說，爺爺年輕時腿腳就有問題，想要治好自己而去學習治療魔法，結果學到現在，都治不好自己的腿，反而治好了其他很多人……你們信不信？」
重陽和亞爾維斯一起怔住，之後面面相覷。
「你們不信……」伊格妮淡淡道，「其實，我也不信。」
重陽和亞爾維斯徹底愣住，表情都變得古怪起來，搞不明白這位女士話語含意。
片刻的死寂。
「就當做是個玩笑。」伊格妮轉身，「我們不能在這裡喝咖啡，跟我來。」
玩笑？亞爾維斯一臉茫然。重陽則覺得有點頭暈，揉了揉太陽穴。開那位老師的玩笑？整個雷恩帝國，有幾個人敢這麼做？
內心充滿從各方面而言難以言喻的震撼，重陽和久久難以回神的亞爾維斯，跟隨在伊格妮倩影后，迎著逐漸刮起的凜冽寒風，走向田地另一邊的大型風車房。
風車房，本來跟水輪磨坊一樣，都是莊園裡用於研磨小麥之類的設施。但伊格妮領著兩人進入的這間風車房，卻是一間典雅別緻的廳堂。
屋外風聲漸盛，風車緩慢轉動，催動廳堂上方某種機關運轉，發出清脆悅耳的音樂聲。廳堂椅子不是皮毛軟椅，而是明顯手工編織的草墊竹椅。桌子則是打磨過的龐大樹根，一圈圈年輪在桌面上清晰可見。
廳堂週遭擺設，「石雕」竟然是純天然的怪狀岩石，「油畫」則是由石子，泥巴，麥稈之類拼湊而成的奇特藝術品。另外還有動物標本，植物盆栽，各種各樣的木雕，陶塑等。
身處如此自然風情的環境中，亞爾維斯嘖嘖讚歎，重陽也深感奇妙，不禁回想起鳳凰山火幽谷那段時光，湖中小屋，魔法師奇姆的住處……
兩人在主人招待下落座。片刻，伊格妮端出陶壺，將熱騰騰的香濃咖啡倒進木杯子裡，再將木杯輕輕推到客人面前。
香氣四溢，味道怡人，一聞就知道用的是絕對上等的咖啡豆。
重陽品嚐一口，讓那濃香苦澀在嘴裡化開，不由得歎息一聲。
「你不給咖啡加料。」伊格妮看著黑髮青年臉龐，眸中目光閃動，「和我一樣……」
「呃？」重陽微怔，隱約感覺對方這句話裡似乎蘊含深意。
「呵呵，我可不敢像兩位一樣。」亞爾維斯往自己杯子裡加糖，笑道，「我是加料黨。不給咖啡加料的話，我是喝不下去的，太苦了。」
「是呢……咖啡太苦，絕大多數人都要加料……」伊格妮仍看著重陽，眉宇間有著一絲微妙神色。
「伊格妮小姐，」重陽迎著對方目光，「你……尋我來這裡，有什麼事？」
他本想問紅髮女士話裡的深意，可話到嘴邊，變成了詢問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