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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亂雲飛渡意從容 第六章 (三)潼關!潼關!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三)潼關!潼關!

    德澧直隸府。

    將南方七大總督區納入西北版圖數年之後,平虜公雷瑾在甘霖十六年冬十月南巡,第一次攜夫人及其他公府姬妾入駐『德澧』的原莫臥兒皇宮,建置行轅。

    入城禮儀自然是無比隆重顯赫的,夜宴連台是不須說的,西北幕府在南方諸行省的高級文武官,除了緬地三大總督以道途遙遠,雷瑾事先就有諭令其地總督守土勿來之外,其他皆齊聚『德澧』,排班覲見,一一述職,喧喧擾擾好幾天才算一個完。

    治理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對任何君主而言,都是非常嚴峻的考驗。

    雷瑾在治國理政上其實並不是那麼勤力的人,而且他的治國理念乃是儒法道百家雜之,霸王道兼有,但比較偏於黃老無為之道,也強調施政者『有所為有所不為』以及『聖人不言而民自化』,當然其含義不完全是儒家或者道家的傳統解釋,而是以雷瑾的解釋為解釋。其實,也就是在法理上和事實上釐清劃定了官方與民間的大分野,俾使官民各守本分,各司本業,既各自相安,又彼此相輔相成;另外西北還秉承雷瑾之意,明文承認了民間在某些事務上的自主之權,官方不能再直接插手——雖然民間的某些自主之權,一直以來都是各方默認的既成事實,但卻只是潛在的規則與慣例,中央官員和地方守令隨時可以耍無賴,否認官民共識的存在,因為法無明文,查無實據。西北一改舊例,明文承認民間某些自主權力的存在,其好處當然就是從此省了官府的事兒,省了官府的人力,省了官府辦差人等的糧餉,再說也盡量減少了官吏設置,亦是與民休息的恤民之舉,更局限和堵塞了當今與後世的官吏們某些可能的貪賄之路,『事』和『權』總是相依相伴的,管的『事』越多,『權』自然也越大,若是沒有了『事』,自然就無『權』可言,而無『事』則無『權』,官吏又焉能有借口上下其手貪墨索賄哉?

    雖然說在用人任事以及賦稅、軍隊上,雷瑾會相對抓得緊一些,在其他方面他就放得比較鬆了,但也並不是真的就無所作為——雷瑾曾經對世子雷浩說過『亡國非一人之罪,治國非一人之力』,治國理政當思集大眾、合群力、統人心之法,也就是『放權於下,垂拱而治』,良好而充分的分權和放權其實也意味著良好的集權,或者說在信任與監察督導架構良好的前提下,對臣僚充分的授予權力、賦予權力是西北幕府走到今天的保證。『犯錯也該是他們(臣僚)犯!』,雷瑾有是語。

    南來『德澧』直隸府,這還是雷瑾主政西北以來,第二次大張旗鼓的『南巡』。上一次大張旗鼓『南巡』,其實是在『塞外秋獵』發動之前,一次主要針對北方韃靼『鄂爾都司』萬戶吉囊的佯動和欺騙,同時也是對雲貴四川地方上那些不肯安分者的一次大清洗,安內攘外,雙管齊下。而這一次南巡於天竺故地,實際上也是一種安撫南方形勢的政治手段。因此,在南方諸行省高級官員排班覲見之後,雷瑾又連續接見南方的土邦王公、各教派的首腦人物以及駐守南方各部隊的一些將校,一時都不得閒也。

    雷瑾在德澧直隸府足足停留了一月有餘,這才動身前往『榜葛剌』直隸府、『師子』直隸府等地巡視——

    這除了處置各項軍政公事以外,也是因為平虜公府在德澧附近擁有大量的土地,德澧府治下屬於公府名下的各種莊園塢堡、作坊工場、商舖字號,大概連雷瑾自己都搞不清數量,也是需要一點時間走走看看,以做到心中有數。

    雷瑾多年治國理政,在作育人才上,已經逐漸摸索形成了一整套長期不懈的選才、用人、任事、考核、考察、觀察、考驗、評估、審查的成熟章程,薪火相傳的後備接班人,如同一茬接一茬的莊稼,三兩年就是一茬兒冒頭,不斷的培養提拔,不斷的汰選擇優。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其中的優秀者自然是破格提拔予以重用,而不合式者則打入另冊,仕途之路自然也是差不多到頭了,以後再難有大的進步,除了苦熬仕途資歷慢慢晉陞或者其人突然開竅大器晚成之外,打入另冊者將難以再次獲得上層的青眼和關注,重要以及關鍵的職官差遣亦將幾乎與他們無緣,他們也幾乎不會再有破格提拔的機會。同時,這套選才用人的章程,還不僅僅局限於官場之中,而是在西北各行各業中,都在有意識的和主動的推行這套選才育才章程,雖然不曾大張旗鼓,但也著力甚深,其目標顯然是要一批接一批、一茬接一茬地培養、儲備、造就、汰選出各行各業挑大樑當重擔的精英人才,避免出現任何青黃不接的情況。就是平虜公府名下所屬的各種私家產業中,也在有條不紊的推行著這套選才用人的章程,而在南方七大總督區,在公府名下的營生產業中,就有著相當多已經被列入觀察名單的商事經營方面的幾批後備人才,雷瑾既然來到了南方巡視,自然也是要看一看,相一相,把把關的,為的是確保能夠通過這種對人才的選拔、任用方式,達成對公府名下的南方各產業實施有效控制的目的——泰阿倒持奴大欺主的局面,或者欺上瞞下的行徑,初始的原因和主要的原因都在於上位者識人不明、用人不當。用好了人才,用對了人才,事情也大多能夠遂心如意——對於人才,長期、持續、細緻、深入的多方面考察和實際事務的考驗都是必要的,但面對面的審視觀察也必不可少,正面、反面、側面、背面,公開以及秘密的接觸瞭解,甚至一己之好惡,都是識人用人的基礎。

    雷瑾在德澧的一個多月,日理萬機之餘,還斷斷續續抽出了不少時間陪著一干夫人姬妾,一起巡查了平虜公府名下以及內眷們各自名下在德澧的產業字號,除了香料、茶葉、糧食的種植園和作坊工場之外,雷瑾其實主要是看桑園、蠶園、絲繡工場,畢竟生絲除了織造綢緞縑帛之外,還可以製造弓弦、製造紙甲、練甲以及戰袍、襯裡、旗幟、披風、油綢等等。就是紙甲,雖然主要使用綿紙、紙筋製造,但也需用到絲料,紙甲其實就是簡裝的練甲,也是缺不得生絲料的。因此,雷瑾有理由看重並關注這些個事。當然,雷瑾另外還著重看了看德澧附近的銅鐵礦山,這也是征伐四方不可缺少的軍國儲積物料,倒是錢莊銀號倉場貨棧水陸碼頭之類賺錢的商舖字號,他沒怎麼在意。雷瑾在巡查中主要看的就是人,形形色色奔走做事、聽命執役的人,各產業字號的掌櫃、執事、主管和列為後備的人才,能力如何,品行怎樣,潛力怎樣,是他深為關注的——大事業要想蒸蒸日上,關鍵在於知人得人、信而善用。平虜公府歷年積累生發的產業家當已經相當龐大,如果沒有大批人才竭力經營主持其事,衰敗起來也是很容易的,自然不能輕忽,況且雷瑾也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私家產業的經營,也就只能在選人用人上作足文章了。多年執掌權柄歷練出來的心胸城府、眼力和威勢,也足以讓雷瑾有自信看透這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深淺底細,雖然汰選擇優、陟罰臧否的,僅僅只是對自家名下莊園作坊工場的掌櫃執事僕役之流而言,並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但為自家的私事,上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不是?治國平天下固然是大事,修身齊家其實也不小,公而忘私與大公無私,未必就有多麼偉大,此等悖逆人性之常的事,上下數千年又有幾人可以真正一生奉行不悖,到死也不錯半點主意呢?公私分明都已經勉乎其難了也!

    閒話略過不提,儘管雷瑾南巡,並沒有明說用意,但有心人都能夠看出來,公爺很是著緊南方七大總督區的局面,而這麼著緊在南方七大區的部署,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北到南,天災頻仍,旱災、蝗災、地震、鼠疫,三四十年來頻頻爆發,觸目驚心,還有愈發苦寒的氣候,農耕艱難,北方甚至有不少地方的農民已經棄種原來的冬小麥而改種春小麥了,原因不過是天候太冷,冬小麥不出糧或者少出糧,還不如春小麥靠得住。西北雖然這些年大修水利,但大量田地糧食減產也不可避免,畢竟農耕收穫,除了水、肥、勞力、畜力、農學要術之外,天候過於寒冷也會造成糧食減產。

    西北休兵息戰的幾年間,雖說府庫儲積漸漸充足,兵士養銳也有多年,糧秣具足,已堪一戰,然而面對北方災害頻頻的艱困局面,這戰端也是不好貿然發動的——好戰必危,指的就是這種狀況——看起來可堪一戰,實際上卻是隱伏著重重隱患,弄不好就是後院起火難以收拾,忽剌剌大廈崩塌,譬如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前秦君主苻堅,決意南征之時何等意氣風發,數十萬大軍號稱可以『投鞭斷流』,然而淝水一戰,大敗虧輸,前秦王朝就此一蹶不振,旋即泯滅在群雄爭逐之中,便是明證。

    如此一來,南方七大總督區的情勢反而勝出一籌,氣候溫潤,有著穩定的糧食產出,無論是香料、茶葉、生絲、糧食,還是布匹、銅鐵、甲冑,乃至牛羊牲畜等等物產,都可源源不斷地接濟和彌補西北當下的不足,因此由不得雷瑾不著緊南方的幾個總督區。

    再一個,西北在征服南方七大總督區後,逐漸將前莫臥兒帝國土著民當中精通侍弄農活的農民以及各種手藝工匠,直接納入管轄,單獨編管為『匠戶』籍。要說「匠戶」之制,在中土帝國,其實是已經落後,瀕臨衰敗的官方管領工匠制度。在生活以及匠役的重壓下,世代匠戶的中土工匠對待工匠手藝的熱情往往很低,完成上官定額之後就絕對不會多做半點活計,到現在匠戶之制在中土也已經慢慢衰落鬆動,尤其是中土朝廷田賦一條編改制,允許工匠以銀代役之後,『匠戶』制更是急劇衰敗。然而在南方七大總督區這麼神奇的天竺故地,將精通農活的農民以及手工匠人全部編為『匠戶』,卻等於普遍提高了那些『低種姓』土著民工匠的地位,他們的身份也跟著提高,而且他們還有機會以技藝獲得西北的民爵,成為公士。落後的『匠戶』制反而激發了低種姓土著民的熱情,成為西北幕府分化南方七大總督區土著民,瓦解原莫臥兒帝國反抗的一個利器。西北拉一群,打一片,生生造就出了一個人數眾多的新貴階層,『匠戶』以及由『匠戶』晉陞的民爵公士階層,這些『低種姓』出身的新貴,他們的利益與西北捆綁在了一起,想不認同西北都沒有可能。因此,被孤立開來的前莫臥兒皇朝餘孽,以及遺老遺少們,就是再不甘心也很難翻起大浪了。尤其是在大種植園、大礦山,被編入匠戶的低種姓土著民,都很有幹勁,這也大大加快了西北幕府府庫儲積的步伐,因而也由不得雷瑾不著緊啊。

    再次,南方七大總督區的當地土著,性子雖普遍馴而不堅,可堪為兵者不多,精銳強悍者更少,能夠被西北軍隊選入『扈從軍團』充為僕兵的土著,至少也得是一百個精壯能挑出一兩個,甚或一千個人裡面挑出一個可堪從軍的僕兵也勉強,但不管怎麼樣,土著民雖難說精悍,從軍征戰也難以與西北的精銳『北兵』相提並論,但是也還是能從土著民當中挑選出不少精壯男丁補充軍隊缺額的,至少軍中的營壘輜重之類苦力活有人干了,也就能將其中的銳士精兵抽調到其他方面去,等於變相增強了兵力儲備,因而也由不得雷瑾不著緊,南方數千萬丁口畢竟也是一個數量龐大的兵源,再怎麼挑三揀四的招募兵員,總能挑出不少勇銳敢戰之士,尤其是土著山民,驍勇剽悍者還是比較多的;其次,土著士兵不管他們以前的種姓如何低賤,地位如何低下,如果能夠在征戰中獲得軍功、戰功,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成為西北軍功爵階層中的一員,也等於從原來莫臥兒帝國的種姓社會中徹底分化出來,同化為西北軍功土地勳貴的一份子,也許兩三代人的同化之後,他們的後裔就會自認為中土漢人了。土著士兵這種身份上的大轉換,也是由不得雷瑾不著緊。凡是兵事相關,豈能不慎重對待之?畢竟,兵者凶器,士兵是否忠誠乃是重中之重的要點,土著出身的士兵是否認同並忠誠於西北,更是尤為重要。

    有這幾個原因在,雷瑾重視南方絲毫不足為奇,西北所佔據的北方疆土,受旱、蝗、極寒以及地震、鼠疫的威脅,物產所出有限,用兵征伐在相當程度上要依賴南方諸省的物產,譬如雲、貴、川、緬北、緬中、緬南,再譬如莫臥兒故地的七大總督區,由於地處南方,旱蝗及極寒天候的影響比較小,在物產上對西北儲積的貢獻自然很大,甚至已經略有超過北方。

    整個西北蓄勢以待,或許是在等待一個東進中原的借口,而雷瑾則為此預為部署,待機而動——然而就中土形勢而言,北方破敗,南方凋零,西北是否值當傾盡全力與群雄相爭,仍然是一個未知數。

    雷瑾在南方足足呆了一年,這才率眾北返。雷瑾南巡期間,除了鎮懾安撫南方形勢以外,就是督促南方各大區的總督及各行省的執政們,大築官馬大路、整修水路航道及碼頭、大建糧米倉廒、大蓄駝馬牛騾、大造河船海舶,許多工匠都從各省各府調集過來開工。另外,大量官奴隸以及以『雇役』、『助役』等方式徵召的役夫,在官吏、士兵和工師的驅使下勞作,不但要將七大總督區的水陸道路全部修造連接起來,俾使諸行省四通八達,無遠弗屆;同時還要將南方七大總督區諸行省所修築的驛道與西北幕府在北方各省所修的驛道全部連接起來。這可不是一兩年內就可以完工的大事。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著眼於不久的將來。

    甘霖十八年,雷瑾自河中直隸府東返長安直隸府,平虜公行轅暨平虜大將軍行轅的東移,昭示著西北幕府介入中原混戰的傾向已經難以逆轉,平虜公現在唯一差的,或者是一個合適的借口,一個東進中原的借口。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高踞於安定城門的長安西大街北面的『長樂宮』上,顧長卿一人獨酌,身邊沒有召伎女相陪。

    如今西北雖然不禁酒,但糧食釀造酒卻課以重稅。早前的西北酒課,曾經對糧食釀造酒課徵『十稅其八』的重稅,搞得許多釀酒作坊無法繼續經營下去。後來雖有放寬,糧食釀造酒分為兩檔課稅,大米、小麥等主糧釀造的酒,酒作坊的酒課是『十稅其五』,至於一般雜糧如高粱、青稞、大麥等等釀造的酒則是『十稅其四』,也算是很高的酒稅了。因此,市面上的糧食燒酒,價格都是極昂,然後便有不少燒酒坊嘗試用蕃薯、土豆等釀酒(蕃薯、土豆等都不在酒課重稅之列),蒸餾過濾後就是市面上出售的各種『紅苕純燒』、『地瓜純燒』、『純薯燒釀』,之所以一律加上『純』字,就是強調有一個『過濾』的工藝,出酒絕無異味——村釀的『紅苕燒』、『豆薯燒』,沒有『過濾』,總有股子蕃薯紅苕或者土豆的燒糊味,賣不出好價錢。

    除了糧食釀造的燒酒,西北常見的便是各種『葡萄燒』以及用其他鮮果釀造的燒酒,這些由果子酒蒸餾而成的燒酒,不耗糧食,所以課徵的酒稅較低,一般是『十稅其二』上下,看年景情形而定,兩三年會有一個調整,最高不會超過『百稅廿五』,最低可以低到『十稅其一』。

    由此一來,西北治下許多人喝酒都是選『紅苕純燒』或者『葡萄燒』。顧長卿喝的壺中佳釀,就是以葡萄釀造的『葡萄燒』——雷氏大酒莊所出的『琥珀燒』。

    琥珀色的酒,掩映著些微綠色光澤。

    鼻中芬芳濃郁,果香清爽淡雅,彷彿生果與麝香的交織,又彷彿蘋婆果與杏子的纏綿,伴著些許肉桂香料的香,雅致而醇厚。

    酒的口味是甜杏與無花果交迭的甜美清冽,回味中有著生果的清香以及香料的芳香,持久綿長,尤其是冰鎮之後,回味愈發的悠長。

    中土人喝酒,長年養成的飲食習慣,讓他們喜歡比較甜美清冽的口味,而不喜歡那種酸澀口感的葡萄酒。也許只有那些來自於『義大利亞』的傳教士們,才會喜歡口味酸澀濃重的葡萄酒或者葡萄燒。

    顧長卿私下猜測歐羅巴洲諸國貴族,是拿那種酸澀味道濃郁的葡萄酒當作調味品的一種了,就像他們吃麵包的時候一定要用果醬、蜂蜜塗抹一樣,吃什麼肉配什麼葡萄酒,古里古怪五花八門的窮講究一大堆,總之就是不會拿葡萄酒當酒喝。真是毫無情趣的蠻夷啊,貴族都這個樣,不知道普通百姓蒙昧成什麼樣子了,聽說某個國王還以自己是文盲為榮,真是不可思議,他如何治理他的國民呢?

    顧長卿生平是有點好美酒的癖好,雖然他都能很好的駕馭自己的**,不貪杯。西北的葡萄酒、葡萄燒、紅苕燒,顧長卿喝過不知凡幾,就是雷氏大酒莊那幾種出名昂貴的窖藏糧食燒酒:『糧食釀』、『金谷釀』、『高粱醇釀』、『青稞雪』、『冰純燒』、『黃羊河老窖』,他都有不少窖藏,自飲當然很相宜,以之待客也倍有面子。

    這會兒,自斟自飲的顧長卿已經喝了小半壺『琥珀燒』下肚,卻是不曾熏然陶醉,眉頭不展,臉有憂色。

    作為顧氏一族的菁英,執掌著南直隸顧氏在西北的龐大產業,顧長卿算是西北有頭有臉的知名人物,亦擁有西北的『大商』民爵,公士的身份——其實這廝有蔭官在身,寄祿左鷹揚衛,大小也是一個千戶頭銜。

    現今在南直隸,顧氏一族雖然說不上一手遮天,但也是執其牛耳,主盟方面了。顧長卿不轉回南直隸去做生意,這麼些年一直窩在西北,除了西北商機的確很多以外,還因為他暗地裡要為顧氏一族搜羅西北幕府治下方方面面的公開半公開消息,大事小情都要過他一道手,然後匯總報回南直隸總督衙門。作為南直隸總督的耳目,顧長卿雖然不主動窺探和接觸西北的機密,但各種糧秣物資的流通轉輸,都是可以通過公開手段打聽得到的,既可以作為他在西北貿易經商的依據,也是判斷西北軍政動向的一個窗口,雖難免管中窺豹之謬,卻也常能十中七八。

    顧長卿當然知道,平虜公之前久在河中府,致力於向西開疆拓土,到如今行轅東移,還都長安,其志不問可知,是意在東進,逐鹿於中原爾。

    平虜公什麼時候會出潼關呢?昔日的雷家三少爺,現在可是能影響天下大勢的一方諸侯霸主,舉足便有輕重的梟雄巨擘,一旦他揮兵東進,整個潼關以東的逐鹿形勢必定出現顛覆性的變化,再不會一直僵持下去了。

    只是,這位平虜公胃口太大了,已經吞下了『印度斯』偌大的一個莫臥兒帝國,又滅了烏茲別柯汗國,還把波斯故地的『薩非伊朗』蘇丹帝國打得灰頭土臉,喪師失地,而『突厥奧斯曼』素丹帝國也在這位公爺的打擊下,無奈的讓出了黑海沿岸到庫爾德山區的霸權。如此幅員廣袤的疆土,治理之艱難可想而知,就算雄兵百萬,守多則有兵寡之憂,平虜公究竟還能有多少餘力硬趟中原這攤子渾水?

    也許,他是認為他可以的!畢竟,這位公爺可是能從刀叢中殺出血路來的一代梟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雖然,聽說突厥奧斯曼近來在西邊的挑釁,又呈有增無減的態勢,平虜軍未必就能安心東進,至少這後顧之憂,會牽扯西北幕府很大一部分的兵力。

    顧長卿無奈的想到,平虜公需要的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這借口,很快就會有人送到平虜公的手中。

    忽然間歡呼之聲,響徹街市。

    顧長卿起身走到窗邊,探頭下望,卻是長安西大街上,戰馬沓沓,軍旗獵獵,遙見大纛在焉,當是平虜公擺駕出城。

    是去細柳原麼?他想。

    腰懸雁翎刀,攜著柘木角弓和牛皮箭壺,騎著一匹棗騮,雷瑾在近衛騎士左右拱衛中碎步行進,自長樂宮前經過,一襲蟒袍煌煌明耀,盡顯尊貴,身形高大的平虜公,威儀凜凜,如有神助!

    大隊的精銳騎兵策馬而馳,蹄聲如雷,如峻岳傾軋,似密林徐動,齊刷刷小馳走馬,勢如猛虎出柙。

    車駕鹵簿逕自出安定城門而去,顧長卿這廂卻是面色數變,平虜公這個不可測的變數,真是讓人想不驚心動魄都不成啊。

    「三月桃花水發洪,游魚挾雨乘長風。去折禹門浪三重,滿意須臾蛻為龍。」

    他在心底輕輕感歎著,京師展太后已經有懿旨下來,著平虜公入京會盟,共討中原白衣賊;而當今皇帝也有正式詔令,即將晉封一等平虜公為一等鄭國公,加『太傅』,以『國公』而兼太傅、太保、太子太師,開了國朝前所未有之先例。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展太后的意思,但這也給了西北幕府絕佳的借口,順理成章地介入中原爭霸。

    好一個展太后,真是好算計,只此一個『鄭國公』,從此中原多事矣。

    顧長卿很覺無力。

    就在顧長卿憂心不已的當兒,走馬出城的雷瑾卻是眺望著細柳原的一望平疇,東出潼關的命令,在他出城之前剛剛發出不久。

    在這細柳原上,傳說有前漢名將周亞夫在此屯軍,練過漢朝精兵。往事越千年,總能讓文人騷客由然興起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的情緒,或者來上一句『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俱作土』的感歎。

    雷瑾不是文人騷客,此時此際,他想的只是:東出潼關,等待著我的,是刀槍劍戟,還是鐵騎陷陣?是陰謀詭計?還是合縱連橫?

    眼神幽深無比,雷瑾不管前面等待著自己的是荊棘叢,還是虎狼穴,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他就不會再回頭!

    當今天下,又還有誰家大軍能夠頡頏西北平虜軍的精兵強將?

    若不是還自認為是華夏胄裔,雷瑾甚至都不屑於東進中原。三四十年以來,被連綿不斷的天災兵禍,折騰得殘破衰敗的中土,沒有百年以上休養生息難復舊觀,已著實難入得他的法眼——外面的天地大得很,盡可任他縱橫馳奔,又何必傚法小家雀,一味戀棧故土?

    潼關。

    號炮聲響,鼓角轟鳴。

    旌旗隨風動,列陣於前的馬步官軍,頂盔帶甲,精神抖擻。

    高大的戰馬,棕黑色的魚鱗甲或魚鱗札甲,火紅的半臂錦袍,護衛親軍騎士頭盔上的紅色盔纓迎風飄揚,呼應著獵獵飛舞的金刀牡丹戰旗。

    槍矛如密林,戰刀耀日光,強弓硬弩,銃炮盾牌,一一在前,殺氣凜凜——東出潼關的諭令,公府行轅已經頒下。先期進駐潼關的部隊,將作為西北幕府的東進先遣部隊提前出關。而可靠的消息表明,『橫天大王』薛紅旗已經放開了西北平虜軍東進的去路,除了必須要守備的城池,打譜是要任由平虜軍士兵假道伐虢,其他什麼『唇亡齒寒』之說,薛大王根本就不關心,或者他不敢螳臂當車也是有的。

    關前關後,血紅戰旗迎風漫卷,人喊馬嘶,竟如戰場!

    關上關下,鼓角呼應。

    帝國黃金團龍大旗矗立在城頭,血色的『雷』字大纛旗傲視關下。

    刀叢劍海,甲冑生光。

    「潼關!潼關!」

    士兵們撼山動地的吼叫,如同山呼海嘯,殷雷一般滾動,震撼著大地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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