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逆轉(2)
但凡在血霧籠罩之下的人,無論敵我,都被蘊含著真氣的血霧腥風波及,來不及防備者皆受重創。如此一來,自是雷瑾一方之人較為吃虧,死傷狼藉——脫脫一方之人,在那血狼死士呈現異狀之時,便早已知機而預作防備,是以雖受波及,卻是並無大礙。
下一剎那,就連血狼死士爆體所化血霧,亦是轉瞬灰飛煙滅,再不留下半點痕跡,在這寒風勁氣肆虐的殺戮雪原上,頃刻之間便已席捲風吹而去。
倪淨淵目睹此等情景,縱是見慣殺戮,也不由面色微白,「天魔解體,血貫長虹!」
雷瑾身邊的峨眉坤流,一時無不聞名而色變——原來這『天魔解體,血貫長虹』乃是類似於『碧血矢』、『血誓咒言』這類含血噴人以求玉石俱焚的秘技,最是損人不利己的狠毒,但較之『碧血矢』的敗中求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天魔解體,血貫長虹』更加激烈極端,好比眼前血狼死士這般,身體瞬間崩解,爆成一團血霧,傷敵於頃刻之間的秘技,其實在峨眉派也有類似的秘技功法傳習,而在峨眉派,這類功法便稱之為『天魔解體,血貫長虹』。她們雖然不知『天狼一脈』門下是如何稱呼這等解體自爆以傷敵殺敵的奇功秘技,但功法性質無疑是一樣的。對她們而言,這絕對是萬不得已之時與敵偕亡的恐怖絕技,即使偶爾提到,也有驚心動魄聞之色變的感覺。
是以,在場諸人都已明悟,今日之戰,雙方盡為當世雄傑,陣中高手如林,但最終的戰果卻是勝負難料。
血狼死士解體自爆的後果之一,便是隨著血霧散逸,呼轟一聲,氣勁驚濤,怒拍激盪,八面威風,生生將屏護在雷瑾身前的一干人等,全都震退開去,且一個個血流七竅,淒厲無比。
以『普賢力』見長的倪法勝,亦被血霧那巨大的反震之力橫推開去,眼耳口鼻,鮮血橫溢,形相慘厲,卻是受創不淺。
在這一剎那,脫脫借這一個血狼死士的犧牲,鑿穿了雷瑾身前的森嚴守護,就像是敲開了核桃外圍的堅殼,已經望見了密藏於硬殼之內,那滋味美妙的果核穰肉。
勝利在望!
當此之時,敵方實力最強的一位色目女人(瑪麗雅)正由『獅王谷』的俄日特夫所牽制,還有誰能擋住他天狼大長老的強攻突襲?
平虜侯的傷勢到底有多重,脫脫心底還是有些把握的!
此時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時?
亦只是一閃念的工夫,脫脫手中的彎刀以非常刁鑽的角度閃電削切,回刀旋斬,刀芒如匹練橫江,撲向雷瑾。
倪淨淵不由大驚,『罡氣』全力出手攔截,風嘯氣轉,迅如雷霆。
早有脫脫手下拼盡全力阻截,倪淨淵一著即出,卻是勁力走空,此前強行壓制的內傷恰在這時發作,立時一口鮮血從口噴出。
穿過重重屏障,貫穿了大半個陣形,勝利似乎就在脫脫的前方。
只有一步之遙!
對親信心腹的駭然阻截視而不見,雷瑾卓然而立,一雙幽深沉寂宛如深淵般深邃無盡的眸子中,隱隱閃動著妖異無比的紫金光芒,面上神色冷靜從容,鎮定如垣,大有泰山崩於前,我自巋然不動之概。
沉潛不動如大地。
雷瑾先前與脫脫一戰身受重創,以秘法強壓傷勢,預定是十次呼吸的時間可盡全功。
在這十息之內,兔起鶻落,雙方爭鬥並無一刻鬆懈。從血狼死士的決死突擊,解體自爆,到脫脫悍然發起第二次迅雷一般的衝擊,中間亦只得八次呼吸的時間(不到半分鐘)。
此時,若雷瑾依然按照原來的盤算,費十息工夫,全力調息歸元以壓制傷勢,則在成功壓制傷勢之前,一旦被脫脫打斷他的調息,便只能前功盡棄,落得油盡燈枯、命若游絲的下場,倒斃當場都是有可能的,反擊更屬不可能。
脫脫選擇的攻擊時機,不可謂不毒,正合以實擊虛,以強凌弱之道。
生死即在呼吸之間。
雷瑾提起一口真氣,雙目精光陡盛,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眨眼間泛起妖異綺靡的艷紅之色,如火如荼,如霞如霓,而且無數若隱若現的同色赤紅紋路就在那一片艷紅中蔓延滋生,顯得格外的妖紅詭魅——兩者明明系出一色,濃淡相近,赤紅紋路理應泯然於艷紅之中不可辨識才對,然而事實卻是那些赤紅紋路的每一縷都清晰可辨,與肌膚上整片呈現的如火艷紅截然不同,這是一種極端矛盾的感覺。
更為邪詭的是那些赤紅紋路,完全不可以目直視,即便是眼角餘光的一瞥,也令人七情橫生、六欲氾濫、元神動搖,而雷瑾的一雙眸子越發的深黑幽邃,隱隱滲出幽紫暗金兩色光芒,予人以無盡邪異詭魅的感覺。
紅者妖紅,黑者黑詭,形相邪魅之極。
脫脫心中雖覺不對,此時卻是箭已離弦,再無後退之理。
想雷門世家得以傳承數百年,豈會沒有些壓箱底的貨色?
在此危殆之局中,猶有反擊之能,也在情理之中。
脫脫心頭一念閃過,刀式不變,刀意殺勢愈見森寒,氣勢愈加凝重雄渾,直如高山滾石,勢不可當。
這時在中路,在雷瑾所在的本隊,其他人已是回防策應不及,即便是最為悍勇的阿蠻也被『擠』到了外圈,雷瑾面對的情勢看去極是凶險。
韃靼人的攻勢有增無減,本就是在蠻荒中磨礪得格外勇悍好戰的塞外高手,眼下被血腥殺戮徹底地激發了凶獸之性,悍不畏死的猛攻,其實相當可怕。
錯非雷瑾一方之人俱是當世高手,肉身堅韌,氣脈悠長,極為刻苦耐戰,還真是局面堪憂。
現下處在敵方的強大壓力之下,雖然形勢凶險,多數人尤能咬牙堅持,尚無力竭氣衰之患。
雷瑾身前,刀光如練,氣勢沉凝,儘是如虎撲食一般呼嘯攻來的韃靼高手,鋒利的兵刃映著雪色天光,耀目生寒。
而在洪流一般湧來,結陣突進的韃靼人中,一個面目嚴剛冷峻的藍袍壯漢夾在其間,來如鬼魅,刀轉風雷,循著某道奇妙的無形路線,在人叢中隱蔽無聲地疾速挺進,但其人隱藏在眾多叱喝揮刀的韃靼人當中,卻不會引人注目。
然而,雷瑾還是在剎那間,敏銳地察覺,在那潮水一般湧來的人浪中,某個人借助人叢的掩護,好似金鯉行波一般,無聲無息的在人浪中『迂迴』穿梭,潛行疾進,正向著他所在的方位飛速猛撲而至——雖然雙方惡戰的場面紛繁複雜,千頭萬緒,雷瑾仍然在剎那間鎖定氣機的獨有特徵,並作出精準判斷,來人就是嶺北蠻荒的『天狼大長老』脫脫。
脫脫的氣息雖然與其他猛攻上來的韃靼高手一般無二,呈現在外的實力既不突出,但也不是特別的弱,他收斂得極是成功,但是仍然為雷瑾所察覺——能夠予他以重創的人,自然是雷瑾重點關注的對象。
眸子中隱晦地流轉著狂野的光芒,雷瑾唇角噙著一絲幽冷的笑意,映襯著灰敗蒼白的臉色,無疑是非常怪異之事——
『邪宗』法門之邪,就連雷瑾自己都還沒有能完全窮盡其中奧妙。但『邪帝無上』心法中的某些邪異神奇的奧秘,雷瑾經過幾年的揣摩研修,已經能夠在實戰中嫻熟運用。
『邪帝無上』的邪異神奇之處,便是在今次論劍決鬥當中,雷瑾所倚仗的底牌之一。
當此之時,面臨脫脫的鎖定強襲,雷瑾完全釋放了體內豢養多年的『六欲傾情毒蠱』。經歷過『血祭』洗煉的變異催情毒蠱,被雷瑾數年如一日的以『亢陽真火』豢養,其催情毒力可謂是強絕當世空前絕後,如此凶烈毒力在他體內肆虐,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就引爆了雷瑾內心最為狂野凶暴的慾火,慾火燎原,其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雷瑾釋放『六欲傾情毒蠱』,其實並沒有借助『毒蠱』的凶烈毒力以對付強敵脫脫的意圖,他所需要的不過是藉此激發本身的慾火而已。像雷瑾這樣層次的高手,心志堅凝猶如萬載磐石,任何情緒對他們都已經是過眼浮雲,他們對七情六慾的控制力極為強大,甚至是某種匪夷所思的強大。也只有借助於如此極端而激烈的手段,雷瑾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激發自身的慾火野望。
激發了本體慾火,這只是第一步的啟動工夫,後續手尾繁雜艱難,一一做去,也絕非易事。
『邪帝無上』心法之邪異神奇,就在於這門近乎於包羅萬象的心法中,存在著一種方便法門,能夠以人身的七情六慾為引,催發人身的最大潛能,從而在不可能中催生奇跡,在腐朽破敗中點化神奇。『邪帝無上』諸多的宏旨要訣之一,名為『枯榮』,又稱『枯木生花』,乃是著眼於『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花於已枯之木』的立意,翼求通過『枯榮』之訣索解生命本源的最高奧秘,其法最是講究『破而能立,敗而後成,衰而復興,死灰復燃』之妙。而『枯榮之訣』因形見意,其所摹仿的範本卻是天底下最為卑微低賤的野草,其修行之道所追求的乃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至高境界,比諸『天魔解體,血貫長虹』之類與敵偕亡同歸於盡的正邪各派功法,『枯榮』訣的修行難度更為高峻森嚴,常人難以掌握。也就是雷瑾本身的修行已經臻於天道層次,才能在三年以內修成此訣,否則他想都不要想。
邪宗『枯榮之訣』的根基,其實在很大程度上類同於佛家之修行妙諦。在佛家沙門中人看來,一切神通,悉自具足,不假外求。天地大宇宙,人身小宇宙,天地人鬼神,俱可天人交感,互為轉嫁流通、周轉暫借,因此所有神通威能,人皆可求諸於己。而邪宗修行法訣的根基,與佛門諸宗所奉行的『一切神通,悉自具足,不假外求』的修行宗旨是非常接近而類同的。
非但如此,在雷瑾的『陰陽雙修**』中,亦有『逆枯轉榮』之說,實際上也與『邪帝無上』之『枯榮訣』以及佛門宗派眾多參禪、密修的上乘法門異曲而同工。天下間各宗各派諸般上乘秘法雖有異同,各有巧妙,但其間自有若干默契互通的關節竅門是趨同一致的,這也是『萬法同源』之理的一個例證。
『邪帝無上』之『枯榮』一訣,要點便在於『引子』,而最難的也在『引子』——修為越高,『引子』也越難引發和掌控。無論是七情六慾中的哪一種,只要足夠的強烈,都可作為催發人身潛能的『引子』和『資糧』,而一旦借助『引子』成功催發了人身潛能,最終爆發的威力之大,絕對是『非人』級數的猛烈狂暴。
能在破敗衰死的絕境中尋覓到一線生機,能在山窮水盡的死地中把握住一線生機,為著生存而死戰,其間爆發出來的恐怖力量,何等驚人?
雷瑾當下此刻所選擇的本身『引子』,便是極端狂暴的燎原慾火,『六欲傾情毒蠱』所催發的慾火。
依法行功,雷瑾全神貫注於運轉『邪帝無上』之『枯榮』一訣,以慾火為引,迅速催發了本身的巨大潛能。斯時情形,便如同烈火烹油一般,以欲催力,借欲化氣,以滔天慾火為壯大之『資糧』,攫取天地元氣為己所用,損其有餘補己不足,急速膨脹,猛烈催谷,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雷瑾在先前的一擊交鋒中剛受重創,現下能夠借重的也便唯有這『枯木生花』之訣,其他法門雖然也能達到重創乃至擊殺對手的目標,但是都有點兒緩不濟急或者代價太過高昂,例如天魔解體這類與敵偕亡的功法,便需施展其法者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人不是被逼到生無可戀的地步,又豈會出此下策?
千鈞一髮。
當此之際,無論是脫脫,還是雷瑾,雙方的爭鋒對壘,裡外都透著一股子瘋狂慘厲、不顧一切的煞氣。
雷瑾裸露在外的肌膚,一片妖異綺靡的艷紅,這便是『六欲傾情毒蠱』毒力肆虐到了極致的表象;而那邪魅無比的赤紅紋路則是『枯榮』一訣運轉至巔峰的獨有症候。
這麼做很瘋狂,但確實是雷瑾能做出來的事情。在旁人口中,雷瑾的為人處事難辨正邪,向來就是毀譽不一,他就是這麼一位矛盾集於一身的人物。陰鷙深沉、狠辣冷酷只是雷瑾心性的某個側面,而瘋狂大膽、敢賭敢拚則是雷瑾心性中的另一個側面。
真氣潛運於氣脈,猶如噴薄前的地火岩漿急欲宣洩,此時的雷瑾掌控著釋放的鑰匙,等待著出手的時機。
作為雷瑾的對手,脫脫則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穿越人叢,脫脫猶如海底上浮的鯊魚,露出了猙獰可畏的血盆大口。
刀意濃烈,刀勢狂暴,刀光凜冽,刀罡煞厲,這絕對是傾注全心全靈的馭刀一擊,元神凝練,心意純粹,人刀合一,氣融天地,所有的隱藏和偽裝都在進入攻擊關竅點的那一刻捨棄!
這一剎那,隱藏、偽裝都已失去意義,成敗只取決於交鋒剎那,雙方實力的正面比拚與對壘較量!
雷瑾被脫脫重創之後的第十次呼吸。
濃烈的刀意充塞**,奇異的刀吟貫滿耳鼓,雷瑾的六識被絕對的『黑暗』淹沒,暫時無法感知週遭的動靜聲息、敵我態勢,一時間又「聾」又「瞎」,五官七竅皆成擺設。
森寒刀光倏然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