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歸人(3)
而除了種種香氛,內記室女官們還點了一盤『香篆鍾』。雖然平虜侯行轅中自有西北良匠所造的自鳴鐘、五輪沙漏用於計算時刻,而且軍中所用自鳴鐘,要比幾十年前西洋人利馬竇進獻給國朝皇帝的自鳴鐘還要小巧一些,便於攜帶,但是既可計時,又可香薰的『香篆鍾』仍有一席之地,尚未被人們捨棄。
清香氤氳,座鐘自鳴,卻已是子初一刻時分。
厚厚的氈簾子倏然一動,『桃花夫人』息媯像一朵輕雲一般滑進軍帳,衣袂飄飛,曲線畢露,放射出無限的**熱力。
曖昧而昏黃的燈光中,披著一襲月白道袍的息媯款步輕移。
修長的玉頸,如同高貴的天鵝;半敞的領口,可以隱約看到纖巧的鎖骨,一截雪玉般的肌膚;月白道袍內很顯然沒有任何其他的衣物,豐滿高聳的乳峰隨著她的舉步前移而在衣下微微起伏搖顫,跌蕩出誘人的漣漪。
『哼,狐媚子!』
翠玄涵秋跪坐在雷瑾身旁的坐榻之上,這時正巧接過女官奉上的香茗,輕啜了一口,卻將青花細瓷茶盞擱下,低哼一聲,大是不耐,只是在雷瑾座前不好發作,聲音也緲不可聞。
雷瑾隱約覺得翠玄涵秋的指間,閃動著莫測的幽光,想必是她袖中的『七尺繞指柔』動了一動,劍氣凜冽如霜,卻是引而不發,亦見得她修為精進,已得『精純入微』之妙旨。
對翠玄涵秋隱隱散發出來的醋意,雷瑾只是一笑了之而已,風雪誤了歸期的息媯,深夜踏雪歸來,肯定是其受領的差事有了些意外波折,雷瑾現在想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她的歸期延誤,至於女人們的微妙醋意,他是完全的視而不見,不屑理會了。
而息媯卻是恍如未覺,她現在的身份委實有點尷尬,說她是女奴也可,說她是僕婢也不算錯,說她是外室侍妾也未嘗不可,但曾經的一教之主,橫行江湖的邪派宗師也絕不是混假的,無論心胸氣度,還是藝業修為,她都不會怵翠玄涵秋半分,儘管翠玄涵秋是平虜侯府中有名有份的側室夫人之一,身後還有峨眉一派的強大實力作為奧援。
何況,她依附臣服於雷瑾的這幾年,並不曾蹉跎歲月虛耗時日,一身藝業修為百尺竿頭再進步,雖然翠玄涵秋得天獨厚,可是她也不比人差啊——本就相當精純深厚的一身藝業,在雷瑾一言點破其中關節竅門之後,她那停滯多年已無寸進的修為忽然間突飛猛進,進境一日千里,竟是硬生生的突破了人力極限,觸摸到了天人大道的玄秘門徑,一隻腳已經踏在先天秘境的門檻上,她現在欠缺的僅僅只是一個徹悟的機緣,一旦開悟,便是立地成就了。現下她已然成為雷瑾手下頗為得力並倚重的秘諜干將、金牌打手之一,在平虜侯府也擁有了相當雄厚的立身之本,自是不懼翠玄涵秋隱隱表現出來的敵意了。
息媯在雷瑾面前優雅躬身,跪拜行禮。雷瑾注意到她的手邊提攜著一個長長的青布卷,不知捆札著什麼物件,想必青布卷中的物事就是息媯延誤歸期的原因所在。
道袍衣襟垂敞,沒有抹胸、訶子之類褻衣的束縛,高挺雪白的乳峰纍纍垂垂,波濤洶湧。
乳溝深陷,夾峰聳峙,那一抹傲雪欺霜的妖媚雪白,該是怎樣的酥滑香軟呢?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著實令人心搖神蕩,就是女人也要為之深呼吸。
如此狐媚勾人的手段,明顯是故意的!
翠玄涵秋面色儼然如霜,愈見深寒,甚為惱火:這女人,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裡呵!
行禮已畢,息媯便以跪姿在雷瑾面前坐下,非常恭謹的微俯上身,以示自己對雷瑾的順從和忠誠。
只是如此一來,她的衣襟內由乳峰到小腹都等於敞露無遺,春光袒露,妙相畢呈,入眼都是一片魅惑眩目的雪白,明暗婉約的雪白,一色妙有賽過萬紫千紅的雪白。
豐腴妖媚熱力四射的動人**,是何等誘人遐想的香滑嬌嫩啊,就這樣在欲遮未遮的曖昧中,呈現在前,誘惑於前,美麗灼熱如同熔金烈火,能把人燒死而無怨。
氈帳中所有侍奉左右的女官都靠在一邊,略微低頭,以示恭敬——她們知道息媯將要向雷瑾面稟諜報,待會只要雷瑾稍一示意,她們都將行禮退下,很多機密都是不該她們知道的。
雷瑾揮了揮手,無關人等齊齊行禮之後,魚貫退出軍帳,只有當值的翠玄涵秋還留在帳中。
「說說吧,為何比預定的歸期遲了三日之多?」
雷瑾從跪坐換成趺坐的坐姿,淡淡說道。
「是。」息媯垂首應答,遂將她此番受命去往嶺北窮荒辦差的詳細情形,一五一十逐一道出。
『天狼一脈』也好,『獅王谷』也罷,其門下高手、武士都是常年散處遊走於嶺北各地,行蹤詭秘,外人很難打探到他們的根本巢穴所在。這對於有心想對付『天狼一脈』、『獅王谷』的雷瑾來說,是相當頭痛的一回事。幾年以來,西北幕府不間斷的向嶺北窮荒派遣各式各樣的探子,從出塞的商賈、賞金客,到西北幕府轄下派遣秘諜,絡繹不絕,以不同的方式為西北幕府積累嶺北諜報秘檔、掌握嶺北情勢而出力;至於收買韃靼外喀爾喀諸部的眼線,離間挑撥嶺北韃靼各部,諸如此類的機密事情也進行得如火如荼,總之是不惜代價探聽虛實,為的就是在時機成熟之際,拔掉西北的眼中釘肉中刺。
息媯這次銜命出塞,秘密北行,並非單槍匹馬,而是有幾隊秘諜小隊從旁協助,配合行事。期間曲折,也頗是扣人心弦,驚險迭出,當息媯說到『天狼一脈』的武士和薩滿驅狼為兵,前堵後追數千里地,就是雷瑾、翠玄涵秋也不免為之動容;再說到途中多次激戰,陸續折損幾名精幹秘諜,終於甩掉追兵,順利南歸,可謂是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軍府秘諜小隊都是精銳驍勇之士,息媯也是縱橫江湖多年的邪派宗師,之前又都有在嶺北窮荒遊走生存的豐富經驗,雖無『天時、地利、人和』之便利,卻也並非任人宰割的弱小魚腩。以息媯現在的一身藝業修為,在天狼武士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一條血路,也並非是什麼不可能之事。
但是——這一切都不能成為息媯延誤歸期的當然理由。
事實上,所有事情的癥結在於,息媯的此次嶺北之行,順手牽羊搶走了天狼一脈供奉的「聖物」。
凡是能夠被奉為『聖物』的器物,其重要性很大程度上在於它代表著一個群體過往的歷史傳承、信仰以及一個群體的聲譽、威信和臉面。誰要是冒然動了它,都如同捅了馬蜂窩,惹下了大麻煩,而且是不可調和,無法妥協的那種麻煩。正如同黃金大汗生前所使用的兵器、衣甲等器物被蒙古人視為聖物,不容外人褻瀆一樣,這是一個群體的圖騰,一個群體的逆鱗,觸之者必然暴怒;『天狼一脈』的聖物被搶,暴怒的天狼薩滿和天狼武士將會作出怎樣的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雷瑾從『桃花夫人』的講述中敏銳的意識到某些問題,息媯從薩滿、武士手中搶走「天狼一脈」的『聖物』,肯定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意而為。
雷瑾原先下達給息媯的指令,並不包括搶奪天狼一脈的「聖物」這一項在內,事實上雷瑾也不可能事先命令息媯必須要做到什麼事情,取得什麼物件,畢竟臨敵之時,種種變化實在是人力難以事先預測的。
但息媯不惜甘冒奇險,也要搶奪『天狼一脈』的『聖物』,這其中的種種微妙,就值得大堪玩味了。這麼一來,平虜侯府與嶺北兩大宗派的惡鬥勢將一觸即發,難有轉圜斡旋之機。
息媯不是蠢人,不會不明白其中的輕重,但她還是選擇那樣做了,以如此這般的『挑釁』行為,激怒『天狼一脈』,並把一向與『天狼一脈』共進退的『獅王谷』也一併拉下了水,她無疑是想要玩一次大的,而且還要迫使雷瑾也不得不起而應戰。
息媯明瞭雷瑾的意圖,雷瑾一心想要的就是清除嶺北窮荒地面上兩塊最硬的攔路石。所以她趁虛而入搶走『天狼一脈』聖物的舉動,也完全可以自圓其說,並不怕雷瑾或者其他人抓到她的破綻和把柄——採取激怒『天狼一脈』的挑釁之舉,可以調動敵人,引『天狼一脈』甚至『獅王谷』的精銳遠離嶺北根本之地,聚眾南犯,平虜侯府方才有機會對其聚而殲之;至不濟雷瑾也可借此機會,斷其股肱,極大地削弱『天狼一脈』、『獅王谷』的實力。這在常理上,是完全說得通的。
然則,成為此事推手之一的息媯,這麼做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
逼迫雷瑾正視她的存在?正視她的力量?正視她的才幹?爭取她應得的一份地位?抑或為她自己以及天衣教爭取更大的自由度?
雷瑾暫時想得到的,大概也就是這些了。
他其實心裡清楚,息媯被逼簽下階下之盟,只怕至今尚未心服口服,不過是迫於當時形勢而低頭順從罷了,一旦被她抓著機會,總是要掀起些風浪,試試他平虜侯掌舵的本事才罷休。不過那又如何呢?我西北幕府麾下任用的人,桀驁不馴的人才俊彥、良臣猛將多了去了,也不多她一人,少她一個。雖然說『自古君擇臣,臣亦擇君』,但既然已經上了咱家的船,卻也不怕誰能翻了天去!
哪怕你有能耐把天捅個窟窿呢,咱家也自有補天的大手段。
雷瑾心道這是息媯在暗中出題稱量他的斤兩,暗想著她敢莫是要試試本侯的心腸硬不硬?手段黑不黑麼?
八股文章人人都可做得,但該怎麼下手承題起講,才能起承轉合,風生水起,卻是端看咱家手段高低了。
強勢逼勒一個高手為奴作僕,肯定難以換來對方死心塌地的不二忠誠,做事辦差也很難竭盡全力。主從相遇,君臣一場,無論部屬臣僚,還是妻妾奴僕,相互利害的牽扯,情義和**的交纏,支配和駕馭他們,在在需要上位者著力經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這其中,『時』、運、『命』、『數』,缺一而不可,然而謀人謀事,卻需放手施為,必要時甚至要以破釜沉舟的決心背水一戰。『時、運、命、數』,不到最後一剎那,也很難說天命就該如此,運道就該如此。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說起來容易,行事之時卻未必人人都能做到時時刻刻篤信不二,尤其是在身處逆境,懸崖落腳之時,真正暴露人的本性之際,還有多少人能夠堅信這一信條呢?其實是很難定論的。
因此,做人做事,皆屬人為。奢求別人對你忠貞不二,那是很奢侈很苛刻的一回事,雷瑾更願意相信他自己——幕僚臣僕忠誠又如何,不忠又如何?一樣都可以用其所長。成敗利鈍,取決於上位者怎麼用人謀勢,而不在於僚屬對主上是否忠誠、義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