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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 戰罷歸去有餘香 第五章 駐帳蒲津 鶯語夜話人和事 文 / 金龍魚

    第五章駐帳蒲津鶯語夜話人和事

    大河南流。

    浩浩的黃水湧流,上游的冰凌浮水而下,只有一兩隻覓食的鳥雀在夜幕降臨之前飛過天際,偶或響起兩聲淒清的啼鳴。

    風翻氈幔,雪暗燈花,正是軍營裡吃晚飯的辰光。

    寬大的氈帳中,泥砌的灶台上架著一個帶耳銅鍋,咕嘟咕嘟正煨煮著羊肉血羹,那是為傷號特別準備的食物,雷瑾這兩日除了羊肉血羹,不允許吃別的任何食物,卻是對此無可奈何。

    想想,疏於廚藝的阿蠻親自下廚整治羹湯容易嗎?

    每日選取上好羊肉,剔去筋膜清水洗淨,入沸水去血水,再撈出漂淨切成碎丁;同時將生蘿蔔洗淨切丁;將羊肉、蘿蔔、羊血置於鍋中,注入清水,放入蔥姜,旺火燒沸,撇去浮沫後,再以小火煨兩個時辰至肉熟爛,除去蔥姜,加入胡椒、鹽等調味,最終做出一鍋鮮香滋味的羹湯,耗時甚久,火候也是很需講究的。

    雖說,阿蠻這做羹的手藝自然是比不得綠痕、紫綃的高明,但做出的羹湯也並非就難以下嚥,而且雷瑾的口味也絕對不刁,精美者固然可以細細品味,粗陋者也照樣可以狼吞虎嚥,只要有必要,不管是鳳肝龍髓,還是豬狗之食,雷瑾都可一視同仁的吃下肚去,但是讓雷瑾連續幾天頓頓就這一個羊肉血羹下肚,他也還是會感覺有些膩味。

    但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不吃,行嗎?該領受的還是得領受,該吃的還是得吃,因此在這蒲津關停留了三日,裝了一肚子的羊肉血羹,血羹羊肉,仍然還得繼續吃,至少這比生吞螞蟻、火烤蚊蠅、叫化蜥蜴什麼的要美味百倍。

    由於安邑途中一戰受傷者眾,不得不派人到解州雇了車馬行十幾輛馬車載運傷號,雷瑾一行經蒲州,橫越蒲津浮橋,終於抵達黃河西岸的蒲津關休整。

    蒲津關是秦晉要道之一,歷來軍旅、商賈多取道於此,與龍門渡、風陵渡等關津並重。蒲津關因為該處黃河河段寬闊,水流較為平緩,千餘年間其上浮橋橫架,使黃河天塹變為秦晉通途,故爾雖屢屢毀斷又屢屢復建,地位相對更為重要一些。關中糧食西涼馬,山西解鹽大同煤,秦晉兩地的商貨物產皆通過黃河關津相交流。

    而西北幕府在進駐長安之後,已經迅速從河隴各府抽調大量守備僉兵,加強關中東面各關隘城池關津的防禦守備,甚至借口都不用多費腦筋想,橫天軍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借口,因此蒲津關的守備兵力也在短時間內增加到五千,若是加上內務安全署的鐵血營、巡捕營等,足有六七千人,依托關城,戒備森嚴。

    雷瑾再一次的遇刺負傷,讓西北幕府上下都很是緊張,護衛親軍已經早早的以巡視名義在蒲津關外紮營等候,雷瑾一到蒲津關,即被迎進大營。

    鑒於傷勢較嚴重,包括雷瑾在內的傷號都需要暫時先在蒲津關停留休整,待傷勢有所好轉,穩定之後再遷地養傷。

    雷瑾的傷勢雖然較重,但於性命無礙,安心調養即可。

    銅鍋裡的濃郁的肉香飄進鼻端,雷瑾緩緩吐納,睜開雙眼。

    燈光稍暗,馮燭幽跪坐在燈前,拿著小剪刀剪著燈花,燈花已經老長,燈光便顯得昏暗,她一下剪,燈光下挫變暗,剪下的燈芯嘶的一聲,落在下面銅盤裡變成灰白的一小截,剪刀再起時火頭已高了許多,軍帳中便亮堂許多。

    變得明亮的燈光映照著馮燭幽的身影,楚楚可憐,

    光滑而細膩的下巴頦迎著光,柔柔軟軟清清秀秀的曲線美妙絕倫,一側明亮,一側幽暗,幽明相界中雷瑾甚至可以看到許多細細茸茸的絨毛隱隱閃爍。

    整個軍帳除了雷瑾、馮燭幽,還有一位則是玉靈姑,除此之外,暫無他人。

    玉靈姑盛好了一碗羊肉血羹端到雷瑾面前,雷瑾用湯匙慢慢的啜著,忽然隨口問道:「那個人是誰?李大仁嗎?」

    沉寂了一會兒,玉靈姑、馮燭幽倆原本以為在山西的時候,雷瑾會問這個問題,但是直到出了山西地界,在蒲津關附近的大營中休整數日,雷瑾也隻字未提,彷彿已經忘記了那個令他受傷的人,她們想不到現在雷瑾突然提起來,都在想如何措詞才能把這個問題說清楚,以至軍帳中除了灶台上羹湯的咕嘟聲,雷瑾以湯匙攪動碗中羊肉血羹的細微聲音,似乎再沒有其他聲音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玉靈姑字斟句酌的說道。

    「嗯?」

    「以其表現的武技,至少是祖師堂護法大天師名列前茅的水準;但是實際上歷代李氏教主都有將一部分各地貢獻來的資質秉賦優秀的童男童女收養為義子義女的習慣,這些義子義女從襁褓或幼稚之年經過十年以上的艱苦洗練,武技、神通都是上上之選,尤其相當之忠誠,他們作為教主的心腹親信,是祖師堂大天師以外的一股強大力量,彌勒教能夠蓬勃發展,與教主的義子義女們的作為大有關係。」玉靈姑緩緩道來。

    雷瑾漫應一聲,淡淡的問道:「哦,那燭幽又為何會感覺意外?」

    馮燭幽聞言心頭一冷,雷瑾的疑忌至此顯露無疑,而且這話也明顯的帶著弦外之音——李氏的義子義女與這有什麼關係?

    「燭幽惶恐,」馮燭幽幽幽輕歎,道:「若以那人表現的強橫武技,而且六如訣的修為已獲正傳真髓,自然是彌勒教中的極重要人物。

    但實際上,就是我們這些天師、佛母等高層,也未必一定每次見到的都是大少主的真身,當年李福達教主就有不少替身,個個武技高深,傳到了三個嫡親兒子手裡,他們各自的義子也時常受命替身行事,又時時變換身份,不要說外人,就是彌勒高層和李氏家族中人,若非深悉內幕之人,也無法一一辨識。

    只有在其全力出手時,可以看出一點端倪,李氏教主一脈的武技,除了其嫡親子孫和義子義女外,連祖師堂大天師們也無法得到真正的正傳,都只能靠自己的師長傳授、自己苦修摸索和長年的積累。

    因此,奴婢乍見之下,不免意外,其實那人倒未必就是大少主李大仁。」

    馮燭幽雖然已經轉投西北幕府,但長久以來的積習仍然難改,習慣上還是稱呼李大仁為大少主,事實上李大仁等人,若論年紀至少已經與她們倆隔了兩代以上,但李大仁、李大義、李大禮三兄弟三四十年來,所收的義子義女不知凡幾,這些義子義女的年齡相差極為懸殊,年紀最大尚在人世的義子義女大抵與李氏三兄弟同齡,而年輕的義子義女則頂多二十來歲,年紀卻與玉靈姑、馮燭幽等差不多。

    雷瑾微微皺了皺眉頭,對馮燭幽的這種習慣表示少許的不滿,不過馮燭幽的話他大體上是明瞭的。

    彌勒教雖然根源於淨土宗,並攙雜了彌勒宗、禪宗等佛門宗派的東西,但在長期秘密傳教的歲月中,道教、巫門、魔教(摩尼教)、白蓮教、聞香教等五花八門的都融會雜糅其中,譬如玄門的道術,道教的丹道、符咒,巫門的巫法、役鬼,魔教的不動明王心法,白蓮教的明王訣、彌勒轉生心法,林林總總混雜其中,連他們自己也弄不大明白,這心法、武技、神通、道法的傳承源流也自是一筆糊塗帳。

    彌勒教內的心法、武技傳承固然大致上分為兩個大的源流,但其中的千差萬別實在太多,譬如玉靈姑衍生自明王訣的心法、馮燭幽衍生自『彌勒轉生』的心法就分屬彌勒教不同的傳承源流,而她們各自所傳承的心法雖然與李氏家族的秘傳心法有很深的淵源,但卻又大有分別。且李氏家族秘傳的六如訣,其基礎入門階段的心法,她們作為彌勒教的高階人士也曾有所涉獵研習以資借鑒,但更高深的精髓既不可能獲得李氏的傳授,也與她們本身師承的心法抵牾不少,要想融會貫通,熔為一爐,更上層樓,非是容易。

    對於經常處在被官方和戒律會剿殺的驚濤駭浪之中,秘密爭鬥不息的彌勒教中人來說,與其百藝在身百藝不精,還不如專精一門窮於精深,行有餘力再務廣博來得實在,實力就是保障,彌勒教中人都不可能輕易冒險拋棄已有成就,轉而專攻他人的心法,除非出於不得已。

    「難道說——」雷瑾沉吟,喃喃說道:「如果那人不是李大仁的話,那他又是誰?我們是否可以認為李大仁的武技、神通、道法還要強於那個人?」雷瑾指的當然是讓他在數息之間身負重傷,幾無還手之力的那個人。

    「侯爺,」玉靈姑嫣然微笑,道:「那人依奴婢推想,或者可能是隱世多年的祖師堂大天師,又或者是李大仁的某個義子,而且極有可能是作為其替身之一而存在,不為他人所知的義子。以奴婢想來,應該以義子的可能性最大。

    另外,李大仁的修為未必就強過他的替身,李大禮是李氏三兄弟中天賦根基最好的,或許他才有這個可能。李大禮近二十年致力於兼修玄門丹道,修為進境頗不同於俗流,而李大仁、李大義雖然得天獨厚,借助於李氏洗髓築基秘法,修為不同於一般,但最多也不過與戒律會『伏魔金剛』『誅邪真君』之類的高手比肩,與十三峰中人逼近天人之境的修為還是頗有一段難以逾越的差距。李大禮能夠與戒律會聽梵大師拼得兩敗俱傷,又還能率教眾在眾多戒律會高手的追殺下全身而退,這明顯比李大仁、李大義高出一籌。

    彌勒教的內訌,這應是最直接的誘發原因之一。」

    雷瑾微微點頭,玉靈姑此言不無道理,人性就是如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無論是從自身利益的考量,還是人性的貪婪和嫉妒,都難以容忍自己的主要競爭對手特別突出的崛起以及超越,出現這種情況,如果原本同屬於一個陣營,那麼內訌是很難避免的。

    彌勒教內訌不過是幾十年積累下來各派矛盾,終於找到了機會爆發出來而已,誘因之一恰好就是在突然的『變故』中,李大禮顯示了他極強橫的一面,而當時李大義在帝國南方發展的勢力又遭到戒律會和幾大豪門家族的沉重打擊,北方的李大仁一派也在帝國流民縱橫爭戰的戰事中損失不小,此消而彼長,實力對比的突然失衡,使懼怕於李大禮『強』勢的李大仁、李大義兩人,根本不用誰來遊說或者提醒就形成了聯手之勢,謀圖壓制削弱李大禮一派的勢力,而在李大禮不肯忍讓的情況下,內訌又怎能避免?

    「對了,那天後來出現的一群神秘人可曾查出來歷?」玉靈姑問道,雷瑾雖在養傷,卻也有許多軍政方面的簡報需要他過目知曉,對各方面情況的瞭解可不是整日呆在軍營中的她們倆可以比的。

    「秘諜部根據搜集的種種跡象,目前認為最大可能是戒律會的人。」雷瑾雖然淡淡的說道,顯得若無其事,但是眉宇之間隱隱似有一股陰森煞氣凝聚,一旁的馮燭幽心裡暗自打個冷噤,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一次在山西的變故之後,馮燭幽在內心裡便有點畏懼雷瑾,不敢違逆雷瑾的意志,這在她這種煉氣有成,心志堅韌,素來高高在上的彌勒高手身上實在罕見。

    雷瑾瞥了馮燭幽一眼,又道:「秘諜部曾經找到某處剛剛掩埋的幾具屍體勘驗,最後他們估計是彌勒教的人。也就是說,最近的幾天彌勒教仍然在山西各地頻繁活動,據諜報,現在錦衣府、鷹揚衛等皇家秘探大部分仍然在太行山區,晉西南活動頻繁的只有戒律會和彌勒教了。」

    雷瑾不再說話,低頭專心吃著羊肉血羹,不消多時,一鍋羹湯全部下肚,玉靈姑、馮燭幽兩女也收拾鍋碗湯匙出帳而去,像是盡心盡力的侍女,誰見到這一幕都難以相信這兩位曾是叱吒江湖,夢想推翻帝國皇朝的巾幗英豪,朝廷眼中的反賊逆匪,而出身於豪門權貴官商世家的雷瑾卻與這樣的反賊逆匪同處一帳,本來應該冰炭不同爐的兩類人卻和睦相處,也算是他處所無,一般人難得一見。

    雷瑾現在的內傷已經有所起色,而外傷幾乎已經收口癒合,其他傷號的傷勢也有所好轉,能夠經得起長途車馬勞頓了,明後日就可以拔營起行。

    再看了一會兒近期的軍務簡報、政務簡報、諜情簡報,雷瑾又細細看了一下內記室和長史府、軍府合作編纂的〈形勢匯篡〉,這〈匯篡〉不同於各種軍政簡報以事件為主每三日或五日或十日一報的事務要覽,而是匯總篡寫的一個長時期各種形勢的消長盈虛,軍事形勢、政局形勢、國計民生形勢、互市商貿形勢、四邊敵友變動形勢、內部形勢等等,包括涵蓋極廣,力求從全局大勢上加以把握形勢走向,最短的是一個月的變動,最長的目前是一年,雖然也涉及許多機要事件,但主要著眼於全局大勢,目的就是以此更好的方便包括雷瑾在內的西北幕府的高層軍政官員決策,使他們在決策時較好的把握形勢,做好應對、應變的長遠打算。

    譬如這最新的〈形勢匯篡〉上,就提到在遙遠的南洋諸國,因為廣西巡撫張德裕和東南沿海的海盜群『海天盟』的積極強勢介入,各幫一方,攻伐不休,南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熊熊戰火已經燒遍好幾個王國,而海天盟甚至還拿了暹羅王國的大筆金銀糧食在南洋暹羅灣附近海面與日斯巴尼亞人打了不大不小的幾戰,各有勝負,而安南的鄭王和阮王,無論哪一個都已經是騎虎難下,各自的王京被對方洗掠一空,不打到筋疲力盡,短期看是難以罷手的。這南洋的戰事,是否會對萬里之外的西北幕府產生影響呢?若有,則利弊何在呢?雖然〈匯篡〉裡只有不多的幾句疑問,卻能夠引人思索,這也是於無形中磨練官吏的手段之一。

    一般的官員,由於其接觸機要的有限,恐怕再有想像力也難以在事情大白於天下之前想透其中的曲折,不過這個問題,雷瑾幾乎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肯定會有影響,至少直接的影響就是屆時大批安南戰俘抵達西北,這將對西北的內外形勢形成很大的衝擊,西北幕府的許多內政外務都必需作出一定的調整,而在其他方面的影響,恐怕連雷瑾自己都無法想像。

    氈簾一掀,阿蠻步入氈帳,在雷瑾身邊坐下,哼了一聲,說道:「爺又在看那些煩人的東西。」

    「身為都督,不看不行啊。」

    「對了,明石羽的秘折爺看了嗎?他想盡快回到護衛親軍呢。爺是什麼意思啊?」

    「他是想回來,不過爺還想讓他在貴州地方呆著。」雷瑾徐徐說道。

    阿蠻瞪大眼睛,問道:「為什麼?」

    「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那些苗疆的苗人、瑤人,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降伏的。既然石羽已經做得很好了,就要善始善終嘛。何況,爺打算把你狄黑大哥調回關中坐鎮,雲南方向的戰事眼下還在籌備,得有得力的戰將坐鎮才行,光靠你公孫大哥的西川行營,力量弱了些。眼下正在進行整訓改編的東川行營、還有漢中軍政官署所轄的三個軍團都不是那麼容易馴服的,要真正完成整合,融合為一體,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也許,只有戰火鐵血,才能完成真正的整合,成為一體,現在的改編,作用總是有限的。」

    雷瑾又笑著說道:「有你狄黑大哥坐鎮關中,爺就可以安心養傷了。爺養個傷用不著石羽,他的天地應該是在廣闊的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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