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算是官子,蘇羽也不是沒有機會。」張栩覺得這盤棋才寥寥80手,「雖然保持四面的平衡比較困難,但對於蘇羽來講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現在就是要找好落子點,免得牽動了什麼地方就是麻煩。」
這就已經很難了。蘇羽看著李昌鎬開始收官子也沒有辦法。想要換個地方落子,卻擔心被李昌鎬下一手完封之後盤面會落後太多;但如果跟著李昌鎬去收官,那就完全進入了人家的套路,讓他把把連綿不絕的官子功夫施展開來,那肯定一直到終盤都找不到機會翻身。
怎麼辦呢?蘇羽撓了撓頭,薅下來幾根頭發放在眼前細細的端詳。看了良久,歎了口氣把頭髮仍在空中看著他們隨風而飄來蕩去,定了定神繼續看著棋盤。
李昌鎬冷著臉看著地上蘇羽的那幾根頭髮,心裡面卻突然開始「當當」的跳:現在看起來雖然形勢不錯,但不管是中間還是大邊都實在是太空,如果蘇羽真的豁出去不要他正在收的那一塊,而是在右下強攻放勝負手,他也不好應付。
現在就看蘇羽怎麼辦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棋盤上,看著蘇羽手中不斷飛舞的棋子,等待著他的應手。
「如果強攻的話,就是把局面徹底拉入到混亂的裡面裡面。」朱鈞現在憑著國手的身份,在研究室裡再也不是那個戰戰兢兢躲在一邊聽講的小孩子了。他現在至少在身份上來講,已經能夠和古力孔傑他們平起平坐。當然在資輩上來講他只是新晉,說話自然要小心些:「不過正因為李昌鎬在這裡收官,所以就把下邊的空擋露了出來。當然並不是說這個不好,這裡是全盤最大,這樣地收是理所應當。」
「你沒有考慮現在李昌鎬的心態問題。」馬曉春看了一會兒。笑了笑說,「李昌鎬已經沒有了那種古井不波的心情,應該說他心裡已經充滿了焦慮。所以才要這麼著急得去收左邊模樣上地實地。你可以看一下,如果現在這裡展開先試蘇羽的應手,那麼蘇羽不管打哪邊他都可以先手收這裡。而因為這個試應手,蘇羽在這裡交換之前還不能衝進,必須要完成這個交換。而在交換之後,李昌鎬就可以這裡擋,那樣的話這小半盤都是的他的囊中之物。」
而等蘇羽在經過了一個小時的長考之後終於落子地時候,老聶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的次序下錯了。」他在面前的棋盤上飛快的擺了一個變化之後,卻又有些喃喃地說:「現在這個掛肯定有問題。被李昌鎬一長之後等於白下。但現在如果進行交換的話又早了一些。要是直接衝進去放勝負手地話,李昌鎬雖然難以抵擋,不過也可以在這裡退緩和一下,然後扳過把這裡地大塊連回家。那該怎麼辦?」最後這句話,他是看著馬曉春說的,詢問的意思很明顯。
馬曉春也是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手段。不過這個掛,如果後面這樣下的話,應該就是為這裡的衝斷做準備。」他慢慢的擺著變化。思考著下一步應當如何。
對於這一手,台北的意見卻並不一致。比如張栩就認為這是好手,是奔著後面突入中腹先做準備,但王立誠有不同意見:「如果是要為中間做準備,或者為右下這裡地勝負手提供空間的話,那麼在這裡四線上飛才是最好。這樣的掛根本就是給李昌鎬的大模樣作練兵場。」
「也未必。」王銘琬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的低聲說,「如果。蘇羽接下來這樣下呢?」他把手中的黑子先落在棋盤上說,「你們看一下。這樣的應這手掛是不是最好?」張栩周俊勳和王立斌看著那手尖頂都是先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王銘琬喝口水把手中白子拍落棋盤:「如果我沒想錯的話,蘇羽要地是這個要點。」
那是什麼?張栩看著那枚白子落在空空蕩蕩的中央,和右邊左邊上邊下邊都有相當地距離,一時間竟有些愣住,歪著頭思索。過了一會兒,周俊勳突然叫了起來:「四面引征!」
銘琬抱著茶壺歎了口氣,「只有當李昌鎬在原先那裡有一個形狀能讓蘇羽隨時開劫,這裡地鎮才能發揮出威力來。別看它離著四面都遠,但在這麼小的棋盤上,所起的作用就和天元一樣,能俯瞰全盤。雖然外面李昌鎬的模樣很厚,但只能相對某一方向。而蘇羽卻能夠統領住全盤。要不然說蘇羽的大局觀天下第一,在這種局面下他還能想到如此的手段,當真是了不起。」
「然後再在這裡放出勝負手,逼李昌鎬後退之後,再在這裡進行交換。」王立誠也是連聲的讚歎,「好次序,一下子把下邊的形勢簡明的定住,又把中間的形勢完全掀了起來,這裡只要再跳一下就讓李昌鎬剛才收的那20目變成了死穴,自保有餘進取不足。」
和整個中腹的驚濤駭浪相比,那20目現在看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了。李昌鎬按了按眉間,清醒一下隱隱生疼的大腦,看著棋盤難受。實際上一開始他也看到了蘇羽在右下的勝負手。但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考慮蘇羽可能的反擊方法,而只是在算清大小之後就急急去收官子……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還是想想怎麼應對吧。李昌鎬看了一眼剛才收官的那手,搖了搖頭:如果這盤棋敗了,這個緩手就是敗招。
蘇羽並不知道對面的李昌鎬正在捶胸頓足的後悔,這個時候正膽戰心驚的審視著棋盤,怎麼想怎麼覺得那手鎮不安全。不過不安全又能如何?想把中間的這潭死水攪和起來,就必須下一些奇妙地著法出來讓李昌鎬措手不及。
但如果李昌鎬不管這裡而是在下邊扔炸彈呢?蘇羽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越想心裡面越涼。偏偏現在是輪到李昌鎬落子,而石佛那種無動於衷的表情讓五內如焚的蘇羽越看越覺得欠扁,腦子裡面不由得開始動歪:不知道毛毛和李昌鎬在床上造人類地時候看到這麼一副表情。會不會……
壞了壞了,想歪了。蘇羽連忙懺悔:揭締揭締,波羅僧揭締,阿擩多羅三藐三薩提,得渡此虛妄之過。
「李昌鎬的長考。現在已經一個小時了。」張栩看著表歎了口氣,「韓國國內這麼多的三小時兩小時比賽,他適應得了麼?」
「應該比蘇羽強。」王立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來了出去和服務商談判的王文達,低聲說,「蘇羽就不太適應三小時比賽。不過他們的水平太高,中國韓國國內還沒有誰能把他們逼得需要超級長考地人。」
張栩基本是上已經把後面的20手都分析了出來。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之餘突發奇想:「你說,王文達和這邊的服務商談判,會不會因為大陸的身份而被歧視呢?」
王銘琬的茶壺差點摔到地上,笑了起來:「肯定不會。現在他就是財神爺,誰沒事幹會去得罪財神爺?」
這話他還真的沒說錯了。當王文達走進台北市區裡面一棟寫字樓準備找人地時候,就因為嘴裡面的普通話而讓櫃檯小姐從目光裡散發出蔑視,拖拖拉拉的不認真幹活。這讓王文達大怒,一個電話就把正正在辦公室裡看表等他的業務總經理從樓上弄了下來:「我不跟你們談了。」
總經理險些從椅子上掉下來:「王總,這是為什麼?」
「你們的接待員瞧不起我。」王文達向來不喜歡受人的氣。撂下電話背著包就要走人。
也不知道那個總經理是怎麼下來的,反正當王文達剛走出大門,他就從後面把他一把拉住:「王總,有話好說。我們的職員服務的不周到,我很抱歉。她是新來地,還不懂規矩。清您多包涵。」
王文達看看他,也沒多說什麼,扭頭就走進了大廈。上了電梯走進辦公室準備開始談判。
等談判結束,他看了看表已經將近五點。在謝絕了飯局的邀請之後,他一個人走出來準備回酒店。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卻響了起來,讓他覺得有些驚訝:這個時候,誰給我打電話?
「文達?我是王七段。」那邊的聲音有些暗啞,聽上去王七段似乎病了。
王文達連忙表示關心:「喲,您這是怎麼了?感冒了還是怎麼?您要注意休息啊,這個時候給我電話,有什麼事情麼?」
「那個,你有沒有興趣,接我的班?」王七段有些有氣無力地,時不時地還咳嗽兩聲,看起來病的不輕。
王文達似乎也被傳染了,頭有些暈暈乎乎的:「什麼意思?我接班?接什麼班?」
「接我的班啊。」王七段似乎喝了口水,聲音好了一些,「我這個身體啊,現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王文達臉有些白,連忙打斷:「別,您才六十,正是年富力強地時候,我們還等著在您的領導下向前發展了,就別說這個了。」
「不是。」王七段一樣地打斷他,「我不是說現在讓你接班。我是說,等我6年之後從這個位子退下來,你有沒有興趣?」
王文達看看天空,也沒發現什麼不一樣的,頗覺奇怪:「6年之後的事情,您現在著什麼急啊?」
「不是,你聽我說。」王七段今天的談興很好,這讓坐上出租車的王文達雖然心疼電話費,但又不能不聽著:「我今天病了。」
王文達剛要說話,就聽見王七段說:「你別說話,聽我說。我今天病了,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沒想到就被送進了醫院看護。這讓我發現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身體和30年前是沒辦法比了。所以我躺在這就開始琢磨如果我有個萬一,誰能當棋院這個家。老聶是不行了,雖然他人脈最廣。但歲數也大了,而且他徒子徒孫的太厲害,我放心不下。曉春的性子不好。自然排除在外。想來想去,能接我這桿槍地,也只有俞斌。」這讓王文達更迷糊:既然你覺得俞老師好,那給我打電話說這個幹什麼?
王七段咳嗽兩聲繼續說:「你也知道,老聶的徒弟。三個大徒弟常昊周鶴洋蘇羽這三位都是現在棋院裡面扛大旗的主兒,徒孫朱鈞最近又得了國手,讓我不能不擔心,如果他上了台,會對中國圍棋地發展有沒有好處。俞斌就不一樣了,他的弟子是孔傑合古力。而且還是半路上收的,這樣的話,他就屬於少數派,在棋院裡面沒有太密的關係,以後上台了對於平衡各方勢力很有好處。但他沒有徒弟也是一個缺點,就是他後面不好找一個人來接他。所以我又在小字輩裡面找,看誰比較好。首先說常昊周鶴洋他們。他們這幫龍字輩地大多數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下圍棋,而且常昊周鶴洋還是老聶的徒弟。就此排除。蘇羽就更不行了。雖然他棋力最高本事最大,但其他的事情基本上一竅不通,有不如無。孔傑和古力卻沒有能特別服人的戰績,如果內定下來恐怕會有人不服。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你小子當了這麼多年的公司老總,怎麼管理也都懂,所以我打算讓馬曉春繼續當國家教練組長,調俞斌進技術部,調你進外事部。調陳好進青少年部接華學明的班去當管家婆。你看這個安排,如何?」
行了。這就算行了。未來10年地棋院架子都被他老人家搭好了,各方勢力誰也吃虧誰也不佔便宜,當然好得很。王文達實在是不能不佩服他老人家的心思:這麼一安排,誰都看得出來俞斌是準備接班了,而後面跟上來的顯然就是他王文達。而為了讓老聶覺得不吃虧,就把陳好弄進了青少部——憑陳好前世界冠軍的身份,想來也沒人不服。
「既然您決定了,那我也沒有意見。」王文達畢恭畢敬的關上手機之後,覺得很有意思:調我進外事部,就證明以後和韓日棋院打交道的事情都要落在他身上,讓他做出成績以後好辦事。而且這個部門一向是油水最厚,還時不時地要和總局作商談,對於以後進體總很有好處。
體總就是國務院的直屬機關,和外交部之類都是平級,要是能在體總撈個位子,也算是後半輩子的保證了。當然,中國圍棋協會的會長兼棋院院長本來就在裡面佔了一個位子,但他所希望地是那些真正有更打權利地位置。王文達想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不知道現在蘇羽和李昌鎬的那盤棋怎麼樣了,這一下午可的確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李昌鎬應該會稍稍的優勢吧?這盤棋他輸不起,應該會拼得厲害。
他想錯了。等他走進研究室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5點半,張栩和周俊勳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收拾棋盤。看到他近來,崔明勳面無人色的臉上苦苦一笑:「來了?蘇羽這一下午地大爆發,真的很厲害啊。」
王文達放下背包看了一眼電視上地棋盤,立刻感到眼暈:「這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蘇羽這一個下午都在幹一件事情。」李世石歎了口氣低聲說,「就是把局面打散。很遺憾的是,他做到了,現在誰也看不清盤面,誰也不知道他們現在誰佔優。」
「這個子,是幹什麼用的?」王文達看了一會兒,指著棋盤上的一枚子問。
「位置很奇怪是不是?」崔明勳笑了笑,接著卻歎口氣說,「這是蘇羽在右下放出勝負手之後,落在這裡的。這個位置很奇特,李昌鎬殺不掉搞不動進不得退不能,只好放它後退之後強行分斷,然後把從這裡到這裡的這兩塊斷成四塊對殺蘇羽左上和中間的這幾枚子。然後這個雪球越滾越大,最後亂七八糟的整個中央就變成了這好幾條龍對著絞的局面。」
「那麼,誰現在好一些呢?」王文達下意識的話一出口就知道白問了。就衝著這混亂的局面,誰也不知道到底盤面上如何。
「那要看明天的這個時候誰能在這裡面撈到更大的便宜了。」崔哲翰搖了搖頭低聲說,「這裡面的子,大多數是活的,一部分是死的。但哪個死哪個活,恕在下無能,實在是算不清。」
亂了。王文達突然又想起了剛才王七斷的那個電話,輕輕地笑了起來:這個世界,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