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拍個電影。」從對局室裡面出來之後,蘇羽看著站在門口笑嘻嘻的李昌鎬,頭一句話就是這個。接下來,才開始大驚小怪:「你他媽怎麼來海南了?韓國棋院不是說不許公費旅遊麼?」
李昌鎬一向是井井有條,說話也合絲合縫:「你想拍什麼電影?我來海南第一是為了看你,第二是為了考察今年棋王戰的場地。這不算公費旅遊,是考察。」
考察?蘇羽也考察過。上次在桂林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住了半個月,也是考察。「我想拍一個片子,叫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蘇羽和他一邊向外走一邊連連歎氣,「韓國棋院什麼時候轉性子了?捨得讓你們出來花天酒地?」
「朱鈞碰上你這種師傅也算他倒霉。」李昌鎬呵呵的笑,看著頗不尋常,「你應該高興才對,至少這證明了明師出高徒的這句話。至於為什麼他們讓我出來考察,是因為毛毛。她想出來到這邊來散心,所以我們就來了。」
蘇羽點點頭表示明白:「都是讓陳好帶壞了。她人呢?」
「不知道。」李昌鎬搖頭,「好像是逛街去了。反正她們女人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她們?」蘇羽愣了一下,「還有誰?」李昌鎬先沒搭理他,轉身回去又把蘇羽遺棄在對局室裡朱鈞領了出來一起上了出租車,然後回答:「就是我老婆,還有你老婆。」
「你老婆,毛毛。」蘇羽有些反應不過來。搬著手指頭算,「我老婆,那就是陳好……不可能,陳好怎麼會來?!」李昌鎬看著蘇羽面容扭曲的樣子知道他有些受刺激,於是又點點頭:「是你老婆。而且還有你那倆孩子。」轉過頭拍拍朱鈞的肩膀,「你那師弟師妹都來了。回來好好的照顧他們。」
「我那兩孩子?」蘇羽眼睛貼在李昌鎬地臉上刮油,「他們那麼小,能坐飛機麼?」
「能啊,頭等艙上面有專門照顧嬰兒的地方,所以陳好就把他們倆帶來了。」李昌鎬想了想什麼東西,「對了,你們家那倆孩子,到底是誰達誰小?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姐弟倆還是兄妹倆。」
一種茫然的神色出現在蘇羽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拉拉朱鈞:「那個,你那倆師弟師妹,誰大?」
正拿著手機給家裡的打電話的朱鈞一口鮮血噴在前擋風玻璃上,害得司機一陣手忙腳亂險些撞到路邊。他回過頭來看看蘇羽苦笑:「老師。您別拿我找樂。您的孩子您不知道,我又怎麼能知道?」
蘇羽愕然。看著朱鈞回過頭去繼續打電話,又看了看李昌鎬:「那麼,你知不知道?」
現在看來,似乎知道他們倆誰小誰大的,也只有陳好了。等蘇羽看到陳好,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車去,拉著她問:「這倆孩子,誰是大的,誰是小的?」陳好看他兩眼覺得奇怪:「怎麼著?輸給徒弟就失心瘋了?你個當爹的還不知道自己孩子麼?」看看蘇羽滿臉誠懇的樣子,陳好的臉色有些發白:「你不會真的不知道吧。」
「我真的不知道……」蘇羽還沒說完,李昌鎬兩口子抱著孩子就叫起來:「莫不會你也不知道?」
陳好看看他們,聳聳肩:「我是管生的,本來就不知道。」
得了,蘇羽一陣陣的頭暈,看著面前面面相覷的三位,再看看躲在一邊打電話無盡報喜的朱鈞,勉強定了定神,拿出手機給他爸爸打電話:「爹,您地孫子孫女,是姐弟還是兄妹?」
蘇老師明顯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轉過頭喊:「老婆子,思雨和語絲,誰大?」隱隱約約,蘇羽就聽到了他媽媽一聲大喊:「我怎麼知道。」
很好,很好。不知道為什麼,蘇羽的腦子裡面出現了這麼一句相聲的台詞,惘然中手中的手機也險些滑落。看他這樣子,陳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但要說回去找接生的大夫問,也許還能問到,但兩位誰也想不起來這麼做,於是蘇羽接過來閨女輕聲細語地說:「寶貝兒,現在沒辦法了,只能扔硬幣,看你們誰運氣好了。」
毛毛連忙翻蘇羽的口袋,果不其然翻出來兩枚硬幣,遞過來一個:「怎麼著?是語絲國微,還是怎麼?」
「撞上什麼算什麼。」蘇羽接過來看了看,「既然你說了語絲是國微,那就這麼定了。」說完手一揚,硬幣就飛了上去,隨著目光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滾,然後滾進了下水道。
一群人目瞪口呆。蘇羽把孩子遞給毛毛,趴在井口沿著柵欄往裡看,卻看不清楚。這時候警察過來了,拍拍他肩膀:「先生,您掉什麼東西了?」
「沒事沒事,就是一個鋼崩掉進去了。」蘇羽站起來上掃了掃身上的土,謝了人家的好意。
等警察走了,蘇羽接過來毛毛手中地另一枚硬幣,站到絕不會出問題的地方,扔起來,看下去。然後走過,接過來語絲親親她地小臉蛋:「語絲小寶貝兒,以後你就是姐姐了,可千萬要好好照顧你弟弟。」不知道這句話到了語絲的耳朵裡是什麼,竟然讓她咯咯的笑了起來,還伸手去夠弟弟。
可悲的是,她弟弟看也不看她一眼,歪著頭在陳好的懷裡睡得死死的,口水流在肚兜上蔓延一片。但小語絲偏不放棄,哼哼哈兮的還是努力伸手去夠他。
「行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蘇羽笑著攏回來那嫩嫩的小手,親了親閨女,看了一眼還在一邊打電話的朱鈞,湊了過去。「小子,給誰打電話呢?怎麼叨咕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完?」朱鈞臉上一紅,手捂著嘴又說了幾句什麼。連忙掛斷電話尷尬的看著蘇羽。
「誰啊這是?」蘇羽看著朱鈞臉上這個表情頗為疑惑,但又不好搶人家手機看號碼,也只能這麼問兩句就得。沒想到朱鈞還真老實,滿臉通紅的吱吱歪歪,讓蘇羽更加奇怪:「這不會是你小對象吧?」
朱鈞臉紅如醉酒。眼睛看著地下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陳好拉了蘇羽一把,低聲說:「你管人家那麼多幹什麼,好好看孩子別讓她大頭向下行不行?」蘇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手忙腳亂的把身體橫飛已經手舞足蹈吱哇亂叫的女兒重新抱好。
「那麼,咱們回去吧。」陳好拉了拉蘇羽歎了一口氣,「本來以為你蘇老師能在徒弟手底下多撐幾盤。所以才聽了毛毛地話來找你玩。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被徒弟直落三盤,唉,也算是我失算。」
蘇羽先藍後黑,最後臉頭皮都紅透了,訥訥的說不出來話,而絲語卻十分好奇為什麼她爸爸的臉竟然能如此變化,伸著小手抓著他衣領哼哼唧唧的叫喚。
那就回去吧。本來也沒怎麼樣的蘇羽被陳好一句話打擊地垂頭喪氣,聳拉著腦袋抱著孩子上了飛機。
接下來。那就是招商銀行杯。蘇羽這幾年很少參加這個比賽,但今年因為老聶看到王文達和贊助商們定下的十番棋日期之後勃然大怒,為了修改日期,而自作主張給蘇羽報了這項比賽。於是,五天之後,蘇羽又出現在濟南的賽場上。
這一次陳好倒是沒個色就跟他來了山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家憋了一年看不到外面的風土人情,所以陳好現在興奮得很,和張璇兩個人帶著孩子圍著濟南城從天亮一直轉到天黑。把常昊和蘇羽兩個跟班累的是叫苦不迭,大包小包的抱著比抱孩子還累——孩子至少是自己地。抱著也就抱著,但手裡的東西,卻都是女性用品不是他們兩個傻老爺們用得上的。
而坐在棋盤邊,看看對面這位剛升到二段的14歲小棋手,蘇羽終於舒了一口氣,心裡面想著終於能好好的休息一下鍛煉一下手感,但沒想到從一開始,那小棋手就開始狂風暴雨一樣的攻擊,一時間把蘇羽打得抬不起頭,只剩下一口氣苦苦的支撐。
「看來,所有人的信心都被朱鈞給弄上來了。」老聶和馬曉春兩個沒有報名的同志站在棋盤邊上搖頭晃腦地點評棋局,怡然自得。
「尤其是國手的第三盤。」馬曉春點了點頭低聲說,「如果說第一盤是蘇羽的大意第二盤是朱鈞的偷襲,那麼第三盤就完全沒有話好說,蘇羽是完敗,被朱鈞殺的一潰千里,最後連官子都不用樹就可以認輸,就是有問題了。分析一下,首先來講在實力上,應該說朱鈞是完全比不了蘇羽的;那麼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要我看,就是鬆懈。蘇羽心裡面總是惦記著和李昌鎬的十番棋,心裡面也許總有一種留力的感覺。因此來講,朱鈞是完全靠著拼把蘇羽拿下地。現在也是這樣子,劉小明知道自己實力上比不了蘇羽,於是就拼,能拼到什麼地步就是什麼地步,贏了最好,贏不下來也無所謂——蘇羽的麻煩就在這裡。」
老聶輕輕地點頭:「蘇羽不可能和誰都是拿出百分百的勁頭拼,不然他早累死了。這種比賽如果放在以前,小明肯定不敢這麼下棋,能保證不戰戰兢兢的能把棋子穩穩當當的放在棋盤上就算不錯,畢竟無論如何,現在對於中國圍棋來講,蘇羽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但朱鈞讓他走下了神壇,讓所有仰望他的小棋手都看到了希望。所以,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劉小明和朱鈞還不一樣。畢竟朱鈞是參加了七次循環圈並從那充滿了血腥氣息的地方一路摸爬滾打拚殺出來的,手底下也有無數的冤魂厲鬼,單是經驗上就比剛入二段的劉小明強了許多倍。因此,當劉小明一個不慎被蘇羽抓住機會全面反擊的時候,就被打回了二段的原形。
「這就是九段的境界,一時半會兒你也許不能明白,但等你到了六段七段地時候。就會明白。」老聶給小孩倒了一杯酒安慰他一下,「蘇羽的水平你現在趕不上,但五年之後。等你到了19歲,你就能正面的挑戰他了。」
這讓蘇羽極為不滿,把酒杯奪了過來:「您老人家別教小孩子喝酒,這東西傷腦子。而且,」他看看老聶。「到底誰是您徒弟?」
老聶看看他,一聲歎息:「問題在於,今天這個表現,就單上午來講,你覺得誰是九段,誰是二段?」蘇羽被這句話堵得噎嗓子眼。而且又想起來當初自己地那一番話,不由得沉默了起來。老聶拍拍劉小明的肩膀,溫言說:「回去好好的練習,早晚有一天,你能超過他。」
「今天你是贏了,可要是下一場也這麼折騰,你覺得你還能走多遠?」回到酒店,陳好問了蘇羽這麼一句話,讓本來就在思索什麼的蘇羽更是沉默。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想著些什麼。
過了良久,蘇羽突然抬起頭問陳好:「是不是,現在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時代?」
陳好一愣:「什麼意思?」
「李昌鎬地棋王,也丟在了趙漢乘的手裡。」蘇羽的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但陳好聽得見,「而我的國手也丟在了朱鈞的手裡。我想知道,現在是不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時代。」
「差不多吧。」陳好毫不在意這句話會不會讓蘇羽跳樓。歪著頭說,「李昌鎬統治了世界4年不到。統治了韓國圍棋六年;你蘇羽還沒到統治世界,但至少把李昌鎬從世界第一人地位子上基本上拉了下來,讓世界成了兩極,而且你在國內已經統治了四、五年,除了那次手術而讓名人從手裡暫時離開,這三大頭銜你從來就沒丟過。也許現在也該變變天氣了。總是你們兩個的表演,沒有意思。世界總是越熱鬧越好的。」
「也該改朝換代了。」蘇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低聲說,「在這個位子上坐了這麼多年,也足夠了。當年老陳下台的時候跟我說,讓我至少再頂李昌鎬兩年,王七段也跟我說,讓我好好的護著這幫年輕人,給他們多留一些空間讓他們成長。現在我已經做到了,就沒必要再這樣的苦熬了。跟李昌鎬拼了四年,我也累了。我想接下來,就是我們兩個坐在高位上接受新一代的衝擊了。」他突然提高了聲音,「圍棋裡面,或者說所有地運動裡面,老將就是***留著給年輕人當靶子的。木谷實磨出來了老曹,老曹磨出來李昌鎬,李昌鎬磨出來了我蘇某人,就是不知道我會磨出來誰。」
「朱鈞吧。」陳好想了一會兒,笑了起來,「現在下一代裡面年紀最大成績最好的就是他,如果你能跟他在大頭銜上磨幾年,我相信他就是第二個李昌鎬。之所以不說成為第二個蘇羽,因為那小子的風格跟你實在不像,相形之下他跟李昌鎬要相似很多。都是那種磨啊磨,磨到外婆橋的那種。」
蘇羽看了看她:「也不對,李昌鎬並不磨,除非他實在是需要長考,不然很少會浪費時間。而且朱鈞也不喜歡耽誤時間,只是因為學習的時候學得比較雜,在選擇路線的時候難免要比較一下,所以看著比較浪費時間。」他又笑了笑,「不過也就是在3小時地比賽裡面顯得這樣,如果是五小時的話,就會顯得好很多。如果是九小時,他那就不叫長考。」
陳好低低地一笑:「既然你已經都想好了,為什麼還要在最後的時候半目輸給他呢?右邊順著你那大龍出來那裡,有一個單片劫你為什麼不開?如果說研究室當時被混亂的局面搞得亂了套沒看到的話,我不相信你也沒看到,也不相信你會算不到那裡是你的一目。」
「看到了又如何,沒看到又如何?」蘇羽的笑容很詭異,也很狡黠,「他是我徒弟,我當然要為他著想。只是有很多事情,我想不到而已。比如今天小明的那種下法,就讓我感到無奈。」他舒了一口氣把身體埋在沙發裡面,拍拍身邊的座位讓陳好坐下,摟著她說,「我沒想到朱鈞開了一個頭,讓所有人都有了挑戰我的心。也許對於他們這批12歲到18歲的來講,我從一個神話變成曾經的神話。他們心裡面本來就不在乎我,現在能打落水狗自然要動一動。哼哼,他們打著我的譜長大,現在又開始向著我的座位發動衝擊,想得很好啊。」
「那你怎麼辦?」陳好饒有興趣得看著蘇羽臉上得表情,覺得很有意思,「你別這麼咬牙切齒的行不行,當心嚇著孩子。」
蘇羽似乎是沒聽見,臉色低沉的說:「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分了我們家地拿了我們家東西的,都要給我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