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議事堂上,柴紹一個人呆呆地坐著,他已經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人敢來相勸,所有親兵都看出他陷入一種深深的悲痛之中。
一名李孝恭的親兵被隋軍放回,帶來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消息,唐軍援兵在當陽遇伏擊而兵敗,荊王李孝恭不甘被俘的自盡。
不僅是柴紹,所有的士兵都為之傷感,為李孝恭的陣亡而哀悼,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憂慮,荊王陣亡,那麼荊襄唐軍還能支持多久?
這時,劉方智快步走進了院子,見幾名親兵站在台階前向堂內探望,有些奇怪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一名親兵上前對劉方智附耳說了幾句,劉方智一驚,「消息確切嗎?」
親兵點點頭,「應該是真的,是荊王殿下的心腹來說,不會有假。」
劉方智眉頭皺成一團,原來李孝恭真的陣亡了,不是隋軍編造,他沉吟一下道:「先替我稟報大將軍吧!就說我有軍務稟報。」
親兵快步走上台階,站在大堂下稟報:「大將軍。劉副將來了,說有軍務呈報。」
「請他進來!」柴紹的聲音有些嘶啞,語氣裡充滿了無盡的傷感。
不用親兵轉告,劉方智便直接走上了大堂,一直走到柴紹面前,單膝跪下行一禮,「末將劉方智。參見大將軍。」
柴紹面朝內壁,背對著劉方智,良久。他才低聲問:「處理得怎麼樣了?」
「回稟大將軍,卑職已經令所有士兵禁言,不准再談及唐軍兵敗之事。另外卑職還派出一千士兵在挨家挨戶收繳隋軍投射進城的傳單,已經收繳了兩千多張,剩餘傳單還在繼續收繳之中,按照大將軍的吩咐,已傳令全軍,敢私藏傳單者,以通敵罪論處。」
柴紹歎了口氣,慢慢轉過身,苦笑一聲道:「或許我這就叫做掩耳盜鈴,軍心的混亂。豈是一個禁言就能止得住?楊元慶善於不戰而屈人之兵,現在我算是深深體會到了,相比之下,我們太被動了。」
柴紹的話激起了劉方智的擔憂,「大將軍說得不錯。雖然我用強制軍令命士兵們禁言,或許他們在公開場合是不敢談了,但私下裡呢?在營帳內,恐怕他們談得會更多,殿下,形勢很不樂觀啊!」
柴紹背著手走了幾步。雖然楊元慶擊敗了襄陽援軍,但他並不擔心隋軍就能攻破江陵城,江陵城城池堅固高大,兵力眾多,單純從軍事上,隋軍是很難攻破江陵城。
但現在楊元慶用上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策略,動搖唐軍軍心,使柴紹開始深為擔憂,一旦有士兵開城投降,那隋軍將不戰而勝。
想到這裡,柴紹看了一眼劉方智,其實他最擔心的就是劉方智這種江陵本地人,對他們而言,投降才是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劉將軍,有時候我也在考慮,我們要不要與隋軍講和,比如我們放棄江陵城,而隋軍則放我們北歸,最大限度保住唐軍的有生力量,只是我有點拿不定主意,劉將軍以為呢?」
柴紹似笑非笑地望著劉方智問道,眼中迅速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厲芒,他的手已經慢慢握緊了劍柄。
劉方智立刻果斷地搖了搖頭,「卑職認為大將軍想法並不現實,就算我們放棄江陵城,但隋軍也絕不可能放唐軍平安離去,楊元慶作戰從來不會講什麼仁義,他一貫如此。」
「可我倒覺得你們江陵籍的將領們很希望我這樣做,難道不是嗎?」
劉方智臉色大變,柴紹其實就是在說他,他再次單膝跪下,無比沉痛道:「大將軍不相信卑職嗎?」
柴紹瞇起眼睛,緩緩道:「其實我是很想相信你,可現在軍心混亂,人人自危,如果劉將軍獻城投降,便能獲得楊元慶的重用,利益擺在這裡,如果你是我,你又該怎麼辦呢?」
劉方智的嘴唇都快咬出血了,他忽然從皮靴裡拔出雪亮的匕首,嚇得柴紹後退兩步,手緊緊按住劍柄,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劉方智伸出手指,匕首一揮,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同時被斬斷,鮮血噴湧而出,劉方智咬牙忍住劇痛,沉聲道:「我對大將軍忠心耿耿,若我有半點背叛大將軍之意,儼如此指。」
「劉將軍,你何必這樣!」
劉方智手上噴湧而出的鮮血消除了柴紹心中的懷疑,他大聲叫喊:「來人!」
十幾名親兵奔上大堂,柴紹一指劉方智急令:「快給劉將軍包紮止血。」
士兵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皆手忙腳亂地替劉方智裹上傷藥,包紮傷口,劉方智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包紮完成,柴紹這才歎了口氣道:「是我誤會劉將軍了,請劉將軍見諒。」
「卑職願盡心竭力,替大將軍守住江陵城!」……
劉方智退下去了,大堂內恢復了安靜,柴紹背著手站在堂前,注視著遠方黑沉沉的夜空,李孝恭之死雖然嚴重影響到了荊襄戰局,但柴紹知道,襄陽城一定還在唐軍手中,由楊恭仁鎮守。
只要江陵城和襄陽城不失,便可以拖住隋軍。就算荊襄戰役最後失利,但只要拖住隋軍,給朝廷最大限度爭取時間,這其實也是一種勝利。
想到這,柴紹振作起精神,高聲令道:「備馬,我要去巡視城池防禦。」……
劉方智被柴紹的親兵送回了府。他妻子吳氏見丈夫身上有血,手指嚴實地包紮住,明顯是受傷了。她心中大急,慌忙上前問:「夫君,這是怎麼了?」
劉方智搖搖頭。不准她多言,又吩咐她道:「拿二十兩銀子給軍士們喝酒。」
吳氏連忙安排管家去取銀子,劉方智回到自己書房,他沉思了片刻,又出門吩咐一名心腹家人,「去把余壽仁給我找來!」
心腹家人飛奔而去,劉方智又回房間慢慢坐下,他舉起左手,望著被紗布緊緊包裹的手指,不由冷笑一聲。俗話說強龍敵不過地頭蛇,柴紹會是他劉方智的對手嗎?
不多時,房間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家人在門口稟報:「老爺,余將軍來了。」
「讓他進來!」
門開了。劉方智的心腹愛將余壽仁匆匆走進書房,單膝跪下行一禮,「參見將軍!」
余壽仁就是收受了蕭家賄賂,放蕭家子弟出城的那名偏將,他也是江陵本地人,一直便跟隨劉方智。是劉方智心腹。
上次他私放蕭家子弟出城,事後他還是向劉方智匯報了,他心裡明白,都是本地人,這種事情很難隱瞞住劉方智。
「坐下說話。」
劉方智讓他坐下,余壽仁這才發現他手中包紮的傷情,不由一驚,「將軍,你怎麼了?」
「我今天差點死在柴紹手中了。」
劉方智歎了口氣道:「那只狡猾的狐狸試探我,說他想和隋軍談判,那時他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我只要說錯一句話,他必殺我無疑,若不斷這兩指明志,我恐怕今天就回不來了。」
「將軍,問題真有這麼嚴重嗎?」
劉方智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柴紹沒有耳目嗎?今天吵鬧得最厲害的,基本上都是荊襄本地人,他會不知道?他當然會懷疑我,所以才試探,哼!他以為我聽不懂他的試探?」
余壽仁擔憂地問:「將軍,那我們該怎麼辦?」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緣故。」
劉方智笑了笑,反問他,「蕭家來找你了嗎?」
余壽仁點點頭,「卑職也正想向將軍匯報,蕭彥欽昨晚又來找我,希望我能為江陵父老多多考慮,盡量避免戰火,說得很含蓄,其實就是要我獻城投降隋軍,還答應事成之後,給我一萬兩白銀重謝。」
「那你怎麼說?」
「卑職當然說會考慮江陵父老,但一萬兩白銀,卑職一口回絕了。」
余壽仁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不對,他小心翼翼解釋道:「卑職覺得這件事和蕭家子弟出城是兩回事,所以不敢收他們的錢。」
劉方智瞇起眼睛緩緩道:「你做得很對,這件事確實不能收錢,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我們的前途的大問題,一萬兩銀子買得了嗎?」……
蕭彥欽這兩天頗為不安,自從他找過劉方智後,便沒有任何消息,他原以為劉方智會來找他,不料劉方智卻沉默了,而昨天他又去找了余壽仁,許下了一萬兩白銀的代價,但還是被余壽仁一口回絕,這讓他心中緊張起來。
眼看時間一天天拖過去,但破城卻沒有任何進展,蕭家很難向楊元慶交代了,蕭彥欽找到了家主蕭茵茵,擔憂道:「我現在很害怕劉方智或者余壽仁把我們蕭家出賣了,他們這些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蕭茵茵搖搖頭笑道:「出賣我們倒不會,璡兒可是隋朝重臣,他出賣了我們,他們以後也不會好下場,你放心,他們心裡有數呢!」
「可是……他們一直不理睬,到底是什麼意思?」蕭彥欽臉上依舊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急。
「或許他們也在等吧!等局勢明朗化,聽說隋軍在當陽縣大勝,連荊王也陣亡了,唐軍在荊襄大勢已去,我估計這兩天他們必然會有所行動了。」
蕭茵茵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管家的聲音,「家主,余將軍在府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