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長安到了!」一名隨從指著遠處一段巍峨的城牆大聲喊道。
楊師道搭上手簾,遮住略略刺眼的陽光,透過一片枯枝向西望去,他也看見了,一段黑黝黝的城牆橫亙在數里之外。
「又回來了!」楊師道也長長歎息一聲,他也記不得離開長安多久了,十年還是八年?
望著這座他出生乃至長大的城池,楊師道心中無限感概,什麼時候隋軍能再攻下長安?
這次楊師道奉命出使長安,就是為了安撫唐朝,向他們講清楚隋朝發行銀錢不會傷害到唐朝的利益。
他身上帶著一封楊元慶寫給李淵的親筆信,信中承諾將嚴禁銀錢流向唐朝。
這就是楊元慶的讓步,或者叫示弱也可以,其實態度並不重要,重要是的要穩住唐朝。
必須在解決突厥危機之前避免和唐朝交戰,銀錢會成為隋唐之爭的導火線,楊師道出使的任務,就是掐掉這根導火線。
眾人又向前走了數里路,離長安春明門越來越近了,這時,一隊騎兵從城內飛馳而出。
隊伍中,為首是一名年近四十歲的官員,長得方面大耳,目光沉靜,頜下飄著一縷長鬚,氣度不凡,他正是唐朝的禮部尚書楊恭仁,也是楊師道的大哥。
他是奉李淵的旨意前來迎接楊師道一行,在他身邊還有另一人,鷹鼻細眼,目光奸詐,他便是唐朝的內史侍郎封德彝。
封德彝是主動請纓一同前來迎接隋使,這裡面還藏著一絲深意,李淵其實並不是很相信楊恭仁。
「大哥!」楊師道看見了楊恭仁,頓時驚喜地大喊一聲。揮揮手。催馬迎了上來。
楊恭仁看見了兄弟,一直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述的親情。他們身邊流著同樣的血液,有著一種常人沒有的默契。
「三弟,一路辛苦了。」
儘管心中有一種想和兄弟擁抱的衝動。但楊恭仁還是克制住了,他知道封德彝就在他身後。
此人是個小人,他會把自己和兄弟見面的過程詳細地告訴聖上,楊恭仁明白李淵的心思,他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只拱拱手,淡淡地笑了笑。
楊師道的目光越過兄長的肩膀,看見封德彝一臉奸詐的笑容,他忽然明白了兄長心中的苦衷。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動,拱手笑道:「大哥好像長胖了一點。」
「那當然,養尊處優。也不像從前那樣常騎馬下鄉探視民情。自然就胖了。」
楊恭仁臉上帶著笑容,又看了看楊師道的副使張亮。他卻不認識,便笑問:「這位是?」
「這是我此行的副使,張參軍,任楚王記室參軍。」楊師道笑著給他介紹道。
楊恭仁肅然起敬,連忙施一禮,「原來是張參軍,久聞大名了!」
張亮見他居然知道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連忙深施一禮道:「張亮位卑職小,不敢受楊尚書之禮,久聞楊尚書文武雙全,是當世罕有儒將,請受張亮一禮。」
楊恭仁是楊雄長子,不僅學識淵博,而且也熟讀兵書,年輕時,一桿亮銀槍在長安頗有名氣,加之他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所以被稱為『銀槍俏郎君』,傾慕他的美女不計其數。
後來楊恭仁出任張掖太守,政績卓著,又調入朝任戶部侍郎,楊玄感造反時,楊廣調了四路大軍剿滅楊玄感,第一路宇文述,第二路屈突通,第三路來護兒,第四路便是楊恭仁,他帶兵有方。
從前他在隋軍攻伐吐谷渾時也是勝多敗少,被譽為儒將,在大隋極為有名。
楊恭仁見張亮對自己恭敬有加,不由捋鬚一笑,「不浪費時間了,我們進長安吧!」……
武德殿御書房內,李淵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聽著封德彝的稟報,他只關心兩件事情,一是隋使到來的目的是什麼,這是國事。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知道楊恭仁對楊師道的態度,這卻是一種難以言述的心思。
儘管李淵和楊恭仁從前的私交極好,可以說無話不談,但那是同為大臣,雙方地位平等時的交往,而現在角色變了,李淵變成了君主,心態自然也發生了變化。
他也照顧過去的交情,重用楊恭仁,甚至任命他為禮部尚書,但另一方面李淵對楊恭仁也有一絲顧忌,始終不肯讓他入相,而且李淵明知楊恭仁帶兵有方,文武全才,卻堅決不肯給他帶兵。
說到底,就是因為楊恭仁之弟楊師道在隋朝為相國,而且還有一個妹妹是楊元慶側妃,想到這兩個人,李淵心中就彷彿被刺了一下。
表面上李淵是很寬容,他也盡量表現出了他的帝王心胸,似乎很寬容大量。
但實際上,李淵卻是一個眼睛裡揉不得半點砂子之人,心胸極為狹窄,總會在不經意之時,流露出他內心陰暗的一面,比如這次,他讓楊恭仁卻接待楊師道。
「他們是什麼表現?」李淵冷冷淡淡問道。
「陛下,可以用『微妙』二字來形容他們今天的見面。」
封德彝恭敬敬敬地站在御案前,他極善於揣摩李淵的心思,他最擅長之事,便是揣摩帝王之心.
以前是討好楊廣,現在則是討好李淵,因此他來唐朝的時間並不長,便成了李淵的心腹,李淵對他的信任,甚至超過了裴寂。
封德彝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兩面派,一方面他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因此暗中了投降楊元慶,在一些關鍵事情上他會幫助隋朝。
而另一方面,他又要表現出對唐朝的忠心,所以他對楊元慶也不肯盡心,在兩邊左右搖擺,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封德彝很清楚李淵對楊恭仁的猜忌,他投李淵所好,按照李淵的想法去描述楊氏兄弟見面的情形。
「陛下,看得出他們兩人見面時很激動,但雙方又似乎顧及什麼,所以表現得很平淡,不過從一些細節上臣就看出來,他們肯定會私下見面。」
「什麼細節?」
李淵坐直了身子,目光緊緊注視著封德彝,「快說!是什麼細節?」
封德彝想了想道:「應該是在進城門時,他們在前面,臣在後面,只聽楊師道在問,長安有多少災民?這時候他們正好出了城門洞,他們在明處,臣在暗處,臣清清楚楚看見楊恭仁向楊師道使了一個眼色,楊師道便不再問了。」
李淵重重哼了一聲,眼中露出一絲凶光,咬牙切齒道:「他若膽敢背叛朕,就休怪朕……」
但這種無意中流露出的凶態在一瞬間便消失了,李淵也不願意被封德彝看到他陰暗的一面,他的神情立刻變得平淡,又問:「這次楊師道出使是為了什麼事?」
「臣問他了,聽他的意思,好像是特地來解釋發行銀錢一事。」
封德彝話音剛落,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啟稟陛下,楊尚書求見!」
李淵也很急著想知道楊師道出使的目的,楊恭仁便來了,也是來得正好,便隨即吩咐道:「宣他覲見!」
「聖上有旨,宣禮部楊尚書覲見!」……
「聖上有旨,宣禮部楊尚書覲見!」
宣召一聲聲傳下去了,這時,封德彝連忙小聲道:「臣在這裡不妥,先迴避吧!」
李淵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封德彝施一禮,連忙匆匆退下去了,片刻,楊恭仁快步走進御書房,躬身施一禮,「臣楊恭仁參見殿下!」
「楊愛卿辛苦了。」
李淵笑瞇瞇道:「兄弟見面,應該很高興吧!」
「回稟陛下,臣和兄弟有兩年未見了,確實很高興,感謝陛下對臣的信任。」
「呵呵!這是人之常情嘛!楊愛卿儘管去和兄弟敘手足之情,只要別誤了國事,朕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多謝陛下!」
既然李淵提到了國事,楊恭仁便取出了楊元慶的親筆信,雙手呈給李淵,「這是隋朝楚王給陛下的親筆信,師道帶來,讓臣轉給陛下!」
李淵聽說是楊元慶的親筆信,立刻接過,匆匆取出信紙展開,果然是楊元慶的筆跡。
信中用詞和語調都很客氣,表示隋發行銀錢也只是少量,而且承諾卻不讓銀錢流入唐朝境內,不會給唐朝造成損失。
李淵眉頭一皺,楊元慶怎麼知道唐朝很在意銀錢之事,是誰把消息洩露出去了?他眼皮微微一抬,目光銳利地看了一眼楊恭仁。
隨即他又不露聲色把信交給了楊恭仁,笑道:「原來是為銀錢之事,隋朝有點小題大作了,這樣吧!這件事朕就交給你和太子,把這封信交給太子,你們自己商量一下,該如何應對。」
「臣遵旨!」
楊恭仁接過信,又躬身道:「啟稟陛下,臣想設家宴招待師道,不知陛下是否同意?」
李淵寬容地笑了起來,笑得就像一個寬厚的長者,「朕不是說過了嗎?你和兄弟見面,這是人倫常情,手足之誼,朕怎麼會不同意?你儘管去和兄弟敘舊,朕不會放在心上。」
「謝陛下寬容,臣告辭!」
「去吧!先做好國事。」
楊恭仁施一禮退下去了,他剛退出御書房,李淵臉色立刻大變,眼中凶光迸射。
「立刻宣秦王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