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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豐州慘敗後,烏圖部大軍攻佔了突厥牙帳,南突厥一蹶不振,不得不向北可汗俯首稱臣,將大可汗的稱號和金狼頭旗獻給北方可汗烏圖。
時間一晃過去了兩年,這兩年裡,烏圖部已擁有帶甲士二十餘萬,兵力強大,而南突厥經歷豐州慘敗後,兵力銳減到了十餘萬人。
實力上的差距使南方處羅可汗低眉順眼,每隔三個月都要派使者去北方進貢,東西或多或少,但態度卻是最為虔誠謙卑。
而烏圖為人寬厚,常念啟民可汗之恩,不願無故加兵於南方突厥,竟使得這兩年成為草原上少有的和平時期。
隨著時間流逝,草原上的戰爭創傷也漸漸被撫平,牛羊開始重新繁盛,新出生的孩子開始在穹帳中啼哭,一隊隊商人又重新出現草原,運來大量的日常用品,帶走了皮毛和藥材。
但就在草原的春天即將結束之時,北突厥大可汗烏圖卻不幸病倒了,這並不是什麼驚訝之事,烏圖今年已經三十八歲,在人均壽命普遍不超過四十歲的草原,三十八歲便是草原人遇到的第一個鬼門關。
北突厥的牙帳位於庫蘇古勒湖畔,這裡是漠北草原的大湖盆核心,是一片牧草豐美的遼闊草原,牙帳相當於突厥人的都城,聚集了上萬頂帳篷。
『天鵝南去北歸,
捎來遠方的信息。
北風漸起。
一聲聲思念的鳴叫,
催動天鵝南下的旅程……
草原湖畔。少女清麗婉轉的歌聲在空中迴盪,一群群雪白的羊群在草原上悠閒的吃草。在湖邊一塊大石上,阿思朵抱膝而坐,凝視著大海一般的蔚藍色湖面。
已經兩年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南方的家,還能不能再回到他身邊,時間和空間的遙遠距離使她心中充滿了恐懼。如果他不再認她,如果他不再接受她,她該怎麼辦?
少女的歌聲使她心中充滿了惆悵和無助,她年紀已漸長。已經二十四歲,在草原上,這樣的年紀早已失去了青春的魅力,早已是孩子成群,可是她卻沒有自己的孩子。
儘管如此,當她回憶起自己的青春,回憶起和他在一起日日夜夜,她依舊無怨無悔。
「又在這裡惆悵了嗎?」身後傳來姐姐阿努麗的聲音。
「阿姊,我沒有!」阿思朵低聲道。
「還說沒有呢!」
阿努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是北突厥可敦。身份高貴,在不遠處站在幾名侍女,在更遠一點則站在數十名侍衛。
阿努麗和烏圖成婚已經十三年了,為了他生了三個孩子,阿努麗比妹妹大三歲,今年只有二十七歲,但她卻顯得妹妹蒼老很多。
「其實阿姊也很羨慕你啊!昨天黠嘎斯的可敦還說你只有十七歲,你看看自己肌膚,光潔細嫩。看看你的眼睛,清澈得跟湖水一樣,你還惆悵,那阿姊又該怎麼辦呢?」
阿思朵握住姐姐的手,和她並肩而坐,她歎口氣,「阿姊,其實我真的很想回去啊!可是我又怕,怕他不再接受我,心裡很苦惱。」
「他為什麼不接受你?你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你的心依然像湖水一樣純潔,你又擔心什麼?」
「可是……他從來沒有派人來接我回去?他一定在惱我不辭而別。」
「你這個傻孩子,你是草原的公主,是阿史那家族的女兒,你怎麼也變得像漢人女子那樣自怨自艾,他膽敢拋棄你,你就要拿刀殺了他!」
「可是他是隋朝楚王,是大隋王朝的未來皇帝,我怎能殺他?」
阿努麗笑了起來,「這不就行了,你也知道他是楚王,他是堂堂的楚王,又怎麼會亂始棄終,而且楚王妃對你也不錯,你總是不相信自己,你拖的時間越長,就越是擔心,為什麼不鼓足勇氣去試一試?」
「好吧!」
阿思朵鼓足勇氣道:「我就聽阿姊,回去一趟,如果他不理睬我,我就立刻回來,永遠留在阿姊身邊。」
「你呀!真拿你沒辦法。」
阿努麗總覺得自己妹妹像孩子一樣,這麼大的人了,性子還和自己九歲的女兒差不多。
「阿姊,可汗怎麼樣了?」阿思朵忽然想起姐夫的病,關切地問道。
「他是喝酒過多積下來的病,請來的中原名醫說,他至少要將養一年,而且滴酒不能沾,我整天向騰格裡祈禱,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阿努麗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有人大喊:「可敦!快回王帳,可汗病勢加重了。」
阿努麗大吃一驚,慌忙起身道:「阿思朵,我得回去了。」
「阿姊,我和你一起去。」
阿思朵拉著姐姐快步跑上斜坡,翻身上馬,在數十名侍衛的護衛下向王帳疾奔而去。
此時,在王帳旁邊的側帳前,圍滿了聞訊趕來的突厥貴族,烏圖部是由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組成,另外還有思結、黠嘎斯等聯盟部落。
可汗已經病了一個多月,病情反覆了幾次,草原上的醫生都找不出原因,直到十天前,一名從關中來草原採藥的道士診斷出,烏圖是因為飲酒無度,造成內腑衰敗,只能用將養的辦法,看能不能恢復,但前提是滴酒不能再沾。
偏偏烏圖嗜酒如命,平時阿努麗管束住他,他無法喝酒,但今天阿努麗去找妹妹談心去了,烏圖之弟烏木扎來探望兄長,兩人又忍不住喝起了酒,烏圖的病一下子加重了。
阿努麗騎馬奔回大帳。她翻身下馬向側帳走去,眾人紛紛閃開一條路。門口,站著烏圖之弟烏木扎。他攔住了阿努麗,「可敦,帳內正在救治可汗,暫時不能打擾。」
烏木扎比烏圖略小幾歲,兩人是同父異母,烏圖長得高大挺拔。一表人才,而烏木扎卻長得矮胖粗黑,容貌醜陋。
他不僅是烏圖唯一的兄弟,而且他極會說話。很善於討好人,使烏圖對他十分信任,分給他很多人畜,並封他為葉護,烏木扎的部落已成為烏圖部的第二大部落。
阿努麗並不喜歡這個小叔子,甚至十分厭惡他,屢次勸丈夫不要太信任這個兄弟,更不能讓他勢力過大,但烏圖卻認為這是他唯一的弟弟,聽不進妻子的勸告。
此時阿努麗心急如焚。已顧不上對小叔子的厭惡,急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走時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病勢加重了?」
烏木扎歎了口氣,滿臉悔恨道:「我來探望兄長,說起少年時候的事,兄長興致盎然,一定要喝酒,我怎麼阻攔也不聽,只得讓他喝了一點。結果一下子就成這樣了,我後悔啊!」
「誰讓你給他喝酒了?」
阿努麗氣得渾身發抖,「你明明知道他滴酒不能再沾,你為什麼不奪過酒壺扔出去,為什麼還要讓他喝酒?」
烏木扎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幾乎要哭了起來,「我恨自己啊!我為什麼不攔住可汗?」
這時,阿思朵走上前問道:「阿姊,酒是從哪裡來的?阿姊不是說過,營帳裡沒有一點酒嗎?」
一句話提醒了阿努麗,她立刻追問道:「烏木扎,可汗喝的酒是從哪裡來的?可汗的大帳根本就沒有酒!」
她一轉身又問幾名可汗的侍衛,「你說,可汗喝的酒是從哪裡來的?」
侍衛們都慌忙搖頭,「我們也不知道,大帳裡應該沒有酒才對。」
阿努麗慢慢轉身,目光懷疑地盯著烏木扎,連侍衛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烏木扎,是不是你把酒帶進大帳?」
「可敦,你這話就不對了,我難道會害自己大哥嗎?我絕對沒有帶酒進帳,我也不知道大哥的酒從哪裡來?」
烏木扎聲音很高,有一點氣急敗壞。
「給我閃開!」
阿努麗一把推開了他,「我要進帳去問可汗,到底是誰幹的?」
烏木扎沒有站穩,被推了個趔趄,阿努麗快步向帳內走去,可剛走到門口,帳簾卻掀開了,兩名突厥醫生走了出來,神情萬分悲痛,「可汗已經去了!」
「不!」
阿努麗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衝進了帳內,帳內忽然爆發出她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帳外,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哭聲響成了一片,北方可汗烏圖病逝……
王帳內,二十幾名突厥貴族們正在商量立新可汗之事,他們已經爭吵了整整三天,依然沒有任何結果,他們分化成兩派,一派堅決要立烏圖長子羅吉為新可汗。
而另一派以烏木扎為首,他們則堅持反對,他認為烏圖長子羅吉年紀太小,只有五歲,不能領導突厥崛起,應該以實力強者為可汗,言外之意,就是要立他烏木扎為可汗。
在數百步外,可敦阿努麗則坐在自己的大帳之中,神情哀傷,懷中抱著兩個年幼的兒子,一個五歲,一個只有三歲。
她現在只能指望忠於丈夫的軍隊支持兒子登可汗位,丈夫死得太突然,她懷疑是烏木紮下手,但她沒有證據。
這時,帳簾一掀,阿思朵從帳外快步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名四十餘歲的漢人道士,正是給烏圖最後確診的漢醫,是一名出家道士,姓孫,他剛剛離開牙帳沒有多久,被阿思朵追了回來。
「你給可敦說吧!」阿思朵對漢醫道。
孫道士連忙上前施禮,「可敦,我是說過可汗滴酒不能沾,但也絕對不會喝一壺酒就會死,不會,他必須要連續喝酒,而且至少要上喝一個月,才會不治,現在居然一壺就不治,這只能有一種解釋,如果可汗身上沒有傷口,那就是酒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