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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塵把尤夫人領進客堂坐下,一名丫鬟給二人上了茶,出塵這才問:「舅母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嗎?」
尤夫人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開口,半晌她才吞吞吐吐說:「出塵,你還記得沈家的大伯父嗎?」
尤夫人說的沈家大伯父就是指沈氏家主沈柏,想到這個人,出塵的臉立刻陰沉下來,二十年前她和母親無路可走,只得返回吳興沈家老宅,當時外公沈玄檜兵敗被殺,母親的幾個兄長受牽連被發配去了敦煌郡,外公留下的大片田宅便被沈柏和幾個兒子霸佔,她們母女只能住下人房中,受盡了白眼,若不是姑祖母幫助,恐怕她們還會被沈家趕出祖宅,這一段往事一直銘刻在出塵的心中,令她難以忘懷。
「舅母為什麼提到他?」
尤夫人歎了口氣道:「他也來太原了,找到了你舅父,他想見你。」
「見我?」
出塵冷笑一聲,「他見我做什麼,我姓張,他姓沈,我和他有什麼關係?」
尤夫人也知道,並不是出塵不認沈家,而是出塵對二十年前的往事耿耿於懷,出塵曾告訴過她,尤夫人苦笑一下,又道:「他就是專程來給你道歉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丫鬟稟報,「老爺來了!」
這是楊元慶來了,尤夫人嚇得站起身,這可怎麼辦?出塵笑著擺擺手,「嬸娘也不是外人,不用這麼擔心。」
說話時,楊元慶已快步走了進來,雖然專門讓他在書房睡覺,可是他卻睡不著了他心裡想著小兒子,便一路來到了出塵的院子。
一進屋卻見客堂裡站著一名中年貴婦,嚇了他一跳,第一個念頭便是嬸娘來了,再看卻不是,這個貴婦他好像認識,是沈興的母親也是刑部侍郎沈君道的妻子。
尤夫人上前向楊元慶深施一禮「參見楊總管!」
「夫人不必多禮!」
楊元慶有些歉然地對出塵道:「你有客人,那我呆會兒再來。」
尤夫人卻反應極快,沈家之事不如讓楊元慶聽聽,或許能打破僵局,她見楊元慶要走,便笑道:「其實我沒什麼事,就是沈家家主想見出塵……」
果然楊元慶的腳步停了下來,眼睛裡露出濃厚的興趣,回頭問:「是江南沈家麼?」
「正是,出塵的大伯父也就是沈家家主沈柏帶了幾個子弟來參加科舉,他也想為當年之事向出塵道歉。」
吳興沈氏是江南有名的幾個名門望族之一楊元慶當然感興趣,他笑了起來,「這是好事情啊!出塵,你準備什麼時候見他?」
出塵冷著臉道:「我壓根就不想見此人。」
尤夫人見氣氛有些尷尬,而且她話已經帶到,她就沒有必要留下,便起身笑道:「也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告辭,出塵,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我。」
出塵雖然對沈家不滿但她和尤夫人的關係卻很好,她親自將尤夫人送出府門,楊元慶沒有走,等著妻子回來他對這個沈家很感興趣,家主居然來太原了這時,女兒楊冰奔了進來,「爹爹!」
她像小鳥一樣撲進父親的懷中,楊元慶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寶貝女兒,他總忘不了女兒小時候頑皮,爬到他脖子上的情形,現在一晃眼就長得這麼高了,楊元慶扯了扯女兒的環辮笑道:「小丫頭,好像又長高了,和爹爹比一比。」
「嗯!」楊冰跳起來,和父親對面站著,楊元慶用手掌比了比她的頭頂,居然到自己嘴唇了,他有些愣住了,兩個月前才齊自己咽喉,怎麼一轉眼就長這麼高了,眼一瞥,卻發現女兒居然是踮著腳,他哈哈一笑,彎曲食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這個小賴皮!」
楊冰嘻嘻地笑了起來,腳跟放下,還是只齊楊元慶的咽喉,「我說呢!我的冰兒居然穿了高跟鞋。」
「爹爹,什麼是高跟鞋?」楊冰好奇地問。
「就是……鞋底很厚。」
楊元慶用手指比出兩寸的厚度,「大約有這麼厚,穿著這樣的厚底鞋,就把人變得很高。」
「那冰兒也要做一雙,早點長大。」
楊元慶在女兒小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笑瞇瞇問:「早點長大做什麼,是不是想找個如意郎君?」
「爹爹胡說!」
楊冰一跺腳,仲手狠狠在楊元慶的胳膊上掐了一下,「不准爹爹再亂說!」
楊元慶見女兒急了,慌忙舉手向她投降,「好!好!爹爹不亂說了。」
他把女兒摟住懷中,又問她,「去見過丹陽公主了?你小時候還和她一齊玩過雪,你不記得了嗎?」
「爹爹!」
楊冰眨了眨眼笑道:「兩歲的事情我還能記得嗎?」
楊元慶呵呵笑了起來,「是爹爹糊塗了,不過她只比你大三歲,你可以去找她玩,一起讀書、繡花之類。」
「可是……我該叫她什麼?叫她公主,還是叫阿姑?」楊冰臉上有點為難,這個問題讓她苦惱了一個時辰。
「叫小姨吧!她是你三娘的妹妹。」
這時,出塵送尤夫人回來,她見女兒在父親的懷中撒嬌,會心地笑了起來,這是她最願意看到的一幕,丈夫對女兒的疼愛。
「冰兒,功課做好了嗎?」
楊冰一吐舌頭道:「還沒有呢!我聽說爹爹來了,就來跑來找爹爹。」
楊元慶疼愛地拍拍她的後腦勺,「去吧!把功課做完,晚上爹爹看你寫字,你娘說你的字寫得很好。」
「我先去了!」楊冰一蹦一跳快步出去了。
楊元慶望著女兒可愛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慶,你笑什麼?」出塵坐下來問他道。
「我一直以為女兒已長成大姑娘了,可現在才忽然發現,她其實還是一個孩子。」
「她本來就是孩子只不過長得高一點,不過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走路已經不蹦跳了。
「嗯!那時你已經會牽我手了。」楊元慶語氣裡帶著一絲調侃地笑意。
「我不是從小就牽你的手嗎?」
出塵忽然反應過來丈夫語氣中的調笑之意,她又氣又急,伸手便向他頭上敲去,「你這個死牛頭,又在調笑我!」
出塵動作極快楊元慶卻輕輕一閃她便敲了個空。
出塵頓時洩了氣,以前她敲元慶的頭,元慶從來躲不開,百敲百中,可現在……她輕輕歎了口氣,自己身處安逸之中,身手已經大不如前了。
「難道你還想去做江淮女俠?」楊元慶明白妻子歎息之意。
出塵搖搖頭又歎息道:「前十年是一個女兒把我綁住,後十年又是一個兒子把我綁住,現在又加一條王妃的繩索,你聽說過有王妃女俠嗎?」出塵白了他一眼。
楊元慶呵呵一笑便將話題轉了回來,「我問你你現在還對吳興沈家耿耿於懷嗎?」
出塵明白丈夫的心思,是想拉攏吳興沈家,她毫不猶豫道:「你可以說我心胸狹窄,也可以說我不顧大局,但我就是忘不了當年沈家對我和娘的羞辱,當然,如果你一定要接見吳興沈家,我也不會阻攔你,但我肯定不會見他們,更不會承認他們是我的所謂『娘家,元慶,請你的理解我的心情。」
楊元慶知道出塵內心剛毅,恩怨分明,她若憎恨一個人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若想說服她認吳興沈氏為娘家恐怕真的辦不到。
無奈,他只得又問:「如果敦煌沈家一支返回吳興呢?」
出塵默然,敦煌沈家那邊是她的親舅舅,她卻不能不承認,半晌,她歎了口氣,「元慶,我們暫且先不談此事好嗎?」
尤夫人回到了自己府中,她的府第位於城南,佔地約十畝,這是楊元慶賞給她兒子沈光的住宅,沈光大部分時間都在軍中,家裡只有老兩口住在一起,沈光已經在江都城成婚,妻兒在丹陽郡,暫時還沒有過來。
她的丈夫沈君道原是陳朝吏部侍郎,陳朝滅亡後被押進長安定居,後來做了太子楊勇的學士,繼而轉為漢王楊諒的府掾,楊諒造反失敗後,沈君道被徹底從官場除名。
沈君道是兩個多月前才從長安來到太原,被楊元慶任命為刑部侍郎,他年近六十歲才重入仕途,沈君道很珍惜這個職務,也格外賣力,他這段時間一直忙於修訂開皇律,去除了不少嚴刑峻法,頗得紫微閣讚譽。
此時,沈君道正在家中陪同從江南過來的族兄沈柏,這也是沈氏家族目前的家主。
沈柏六十餘歲,長得清瘦嚴峻,和所有家族一樣,沈家也在尋找著家族的未來,儘管西梁蕭銑幾次派人請沈家子弟去梁朝出仕,但都被沈柏婉拒了,他心中清楚,有了隋朝統一天下的基礎,南方遲早會被北方統一,梁朝撐不了多少年。
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北方三大正統政權上,唐朝雖然強大,有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但關隴貴族對江南士族同樣很排斥,這一點他們沈家是深有體會了,而洛陽南隋連糧食都解決不了,雖然叫正統,卻是苟延殘喘,難以長久。
他的目光最後鎖定了北隋太原,沈氏家族在這個朝廷內混得不錯,有沈君道父子,還是楊元慶的心腹沈春,更重要是,楊元慶的側妃就是沈家的外孫女,這就意味著,沈家或許能走外戚這條捷徑。
沈柏思之良久,正好聽說北隋準備舉行科舉,他遂下定了決心,帶著幾名最優秀的沈家年輕子弟來太原參加秋試。
沈柏正在和族弟沈君道談話,管家在門外稟報,「老爺,夫人回來了。」
沈柏和沈君道精神同時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