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獎心情沉重地回到了楊府,沒有去找大哥玄感,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是怎麼了?」楊玄獎的妻子周氏見丈夫臉色不對,不由擔憂地問。
「你不要管我!」
楊玄獎走進書房,將門重重一摔,他在書桌前坐下,心情煩悶到了極點,他不是為無法說服楊元慶而煩惱,而是楊元慶的話重重刺在他心頭,楊家所有的病根都出在重嫡輕庶上,當然,別的世家也同樣重嫡輕庶,但他們不會壓制人才,如果出現一個優秀的庶家子弟,他們就會悉心培養,就如同當年父親培養楊元慶一樣,在事關家族興衰的重大問題上,是沒有嫡庶之分。
但楊家嫡子們卻把重嫡輕庶當做維護自己利益的盾牌,無論輕重緩急,無論事大事小,都拿重嫡輕庶來說事,楊巍在邊關為將,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鷹擊郎將,這麼有前途的年輕人,楊家卻連一處小宅都不給他,真是嫡庶規矩嗎?恐怕是私利作祟吧!
楊玄獎歎息一聲,如此長久下去,楊家敗亡是必然之事,加上皇帝的打壓,用不著三代,在他們這一代就完了。
這時,院子裡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大哥的聲音,「玄獎回來了嗎?」
「他在書房裡,好像心情不太好!」妻子周氏歎了口氣。
楊玄獎起身開了門,「大哥,進來吧!」
楊玄感一直在焦慮地等二弟的消息,左右等都不來,卻聽家人說他直接回自己院子了,這讓楊玄感心中有些不滿。
「他拒絕了嗎?」楊玄感見自己兄弟臉色不對,便隱隱猜到了結果。
「大哥坐下說吧!」
兄弟二人坐下,楊玄感凝視著兄弟,沉聲問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楊玄獎取出那只紅色信封·推還給了大哥,苦笑道:「大哥·這個還給你。」
「他是嫌錢少?」楊玄感冷冷問道。
楊玄獎搖了搖頭,「他根本就沒有看,其實也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們家族無法再容納下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哥,他現在是左驍衛大將軍,五原郡公·我在回來的路上·還得到一個消息,他已被封為銀青光祿大夫,位列你之上,你說讓他回來,楊家能給他一個什麼位子?家主繼承人·可能嗎?」
楊玄感聽說元慶居然被封為銀青光祿大夫,位列自己之上,一股怒氣頓時從他心中燃起,哪有兒子職官超過父親的道理,這讓他的臉往哪裡放?
楊玄感頓時怒道:「他想要什麼位子?我只要他承認自己的楊家子弟,按時回來參加家族祭祀·這就足夠了,他還想成為家主嗎?這絕不可能!」
楊玄獎歎息一聲道:「大哥,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你就知道不可能了。」
「什麼事?」
「再過幾天,他就滿二十歲了,弱冠之年當祭祖取字,這也是大哥想讓他回來的理由,是吧?」
「是這樣·難道他想自己取字嗎?」楊玄感有些惱火地問。
楊玄獎搖了搖頭,「就在今天上午,他回來面聖,皇帝已經賜他字『虎卿,,大哥·你沒有想到吧!」
『砰!,地一拳,楊玄感狠狠砸在桌子上·眼睛射出刻骨仇恨,牙縫裡迸出一句話,「他到底想要怎樣!」
「他就想把我們弘農楊氏抄家滅族,統統流放邊疆!」門口傳來一個恨恨的聲音。
兄弟二人一回頭,只見老三楊玄縱走了進來,楊玄縱是京城鷹揚府郎將,在楊素所有的兒子中,他最有頭腦,楊素也一直讚他明事理,知大局。
楊玄縱關上門,走上前坐下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他打壓我們楊家並不是忌憚父親那麼簡單,父親已經去世兩年,人情薄如紙,父親在朝中故舊早已對楊家冷淡,除了大哥之外,其他楊氏子弟都沒有出任高官重將,他為什麼還對楊家這樣忌憚打壓,你們不覺得有些不合情理嗎?」
「那你說是什麼問題?」
楊玄感也覺得兄弟說得有道理,楊廣對楊家的刻薄和打壓,一直令他心中不滿,他都認為是楊廣忌憚父親的影響,而楊玄縱這一說,令玄感也忽然意識到,楊廣確實是別有用心。
楊玄縱看了一眼兩個兄長,壓低聲音道:「我認為是楊廣想確認宗譜,把楊氏皇族明確為弘農楊氏,而我們這些真正楊氏家族就成了他最大的障礙,所以他便一心想除掉我們,他的手段很隱蔽,先是公開打壓楊家,讓父親的舊吏不敢靠近我們,等時機成熟,他就會給大哥炮製一個罪名,謀逆或者不臣之心,就像滅掉張家一樣,讓我們這一支徹底消滅,然後弘農楊氏就成了他手中的木偶,想怎麼改篡族譜都由他。」
楊玄感沉默了,楊玄縱的話說中了他的心事,他很久以來也有這種想法,只是不太明晰,現在隨著兄弟的分析,楊廣的險惡用心也就漸漸浮出水面。
皇族楊氏想確宗為弘農楊氏,他們這一支確實就是最大的障礙,現在皇族楊氏處於一種很尷尬的境地,先帝曾經宣佈,皇族楊氏起源於弘農,但就是因為父親這一支的存在,使皇族楊氏這種歸宗有名無實,先帝楊堅還好一點,而當今皇帝楊廣一心推行漢化,皇族的雜胡身份就成為了笑柄,所以確認皇族為漢族世家地位便成為當務之急,看來,正是他們的存在,阻礙了楊廣的計劃。
「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楊玄感憂心忡忡問。
楊玄縱凝視著兄長,徐徐道:「大哥,實際上我們已經無路可走,要麼等著被他滅掉,要麼我們只能……」
楊玄縱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楊玄獎打斷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以辭職歸鄉,回鄉做個富家翁·這樣,他或許就會放過我們。」
「二哥,別傻了,就算回鄉做富家翁,他也一樣會滅了我們,甚至更容易·只有滅口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他是帝王,絕不會有半點慈悲之心。」
「可是……起事也不現實!」
楊玄感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眉頭皺成一團,他明白三弟的意思,如果真是因為宗族·那他們唯一的自保之路就是造反,可是這……可能嗎?楊家一無所有,拿什麼和皇權對抗,無疑是以卵擊石。
「大哥,我們並不是要現在舉事,而是要等待機會!」
「機會?」楊玄獎冷笑一聲·「哪裡有機會?」
「有!」
楊玄縱肯定地說道:「這次楊廣扳倒元壽、滅了張家,關隴貴族人人自危,我敢說他們中很多人都有了不臣之心,如果楊廣還要再繼續打壓,必然會有人被逼造反,關隴貴族一呼百應,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楊玄感沉思良久·便對兩個兄弟道:「今天之話只有我們兄弟三人知道,絕不能告訴第四人,甚至枕邊妻子也不能說,記住了嗎?」
玄獎和玄縱都點了點頭,玄獎又問:「那元慶怎麼辦?」
楊玄感歎了一口氣道:「正如你所言·楊廣連他的『字,都起好了,我還有什麼話好說·隨他去吧!」
楊玄感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自己院子,他妻子鄭氏偷偷躲在門後張望丈夫臉色,她見丈夫手中拿著一隻紅色信封,不由喜上眉梢,楊元慶沒有接受楊家賀儀,這就說明他不會返回楊家,這讓鄭氏悄悄鬆了一口氣,他心中很清楚,一旦楊元慶回歸楊家,必將嚴重威脅到她兒子的地位,他不肯回來,那是最好不過。
鄭氏走到院子裡,假惺惺問丈夫道:「元慶那孩子不肯回來嗎?」
不知為什麼,楊玄感此時對鄭氏異常反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楊元慶和楊家的矛盾,有九成都是自己妻子一手造成,她為了自己兒子的利益,不惜把自己的另一個兒子趕走了。
楊玄感冷冷瞥了她一眼,「元慶不肯回來,不就正好遂了你的意嗎?」
鄭氏柳眉倒豎,瞪圓了眼睛道:「你是什麼意思,他不回來關我什麼事?好像是我的責任,你把話說清楚!」
楊玄感沒有理睬她,直接進了自己書房,鄭氏大怒,丈夫竟然敢不理自己,簡直反天了,她上前用拳頭敲門,「你給我開門,把話說清楚!」
半晌,書房內傳來楊玄感冷冷的聲音,「滾!」
鄭氏愣住了,他們成婚二十幾年了,丈夫從來沒有叫她滾過,今天居然叫她滾,她後退兩步,忽然一咬牙道:「那好,我就滾回娘家去,你不要來求我!」
她轉身怒氣沖沖地收拾東西去了。
書房內,楊玄感恍若不覺,他從牆上一隻密櫃裡取出一隻鐵盒子,放在桌上,無比虔誠地慢慢打開它,盒子裡是一封信,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言,他取出信,緩緩打開,信上出現了父親楊素那熟悉的字跡。
「今上欲滅楊家之心久矣,我若先去,楊家當韜光養晦,不授其柄,靜待天時之變,若天下大亂,汝可盡散家財,募山東之兵以圖大事,隋之根本在關隴,山東民心不附,一呼可百應,汝以齊師內圖中原,元慶舉兵外應,內外附和,當取隋家天下,關隴楊滅,弘農楊興,吾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汝要謹記,天下大亂之時,關隴舊族必先發難,汝不可出頭為首,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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