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來的情況使眾人有些慌亂,程咬金更是緊張萬分,眼睛瞪如銅鈴,拎著斧頭翻身上馬,準備和來敵決一死戰。
楊元慶和突厥人打交道已有多年,對他們行動規律瞭如指掌,這是一隊五百人的牙帳哨兵,說明突厥牙帳就在百里之內,他們是被自己點燃的篝火青煙吸引過來。
「張勝,帶兩名弟兄去看一看!」
張勝是十名親兵的頭領,跟隨楊元慶多年,兩年前也隨同楊元慶去了突厥牙帳,現任旅帥之職,會說一口熟練的突厥語,他答應一聲,帶來兩名親兵,飛馬奔馳而去。
張勝三人很快便攔住了突厥巡哨,他們沒有發生衝突,隱隱可以看見張勝在對一名突厥軍官說著什麼,又向這邊指了指,片刻,十幾名突厥騎兵跟著張勝三人疾駛而至。
為首突厥軍官是一名千夫長,極為年輕,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只見他滿臉興奮,衝至百步外便開始大喊:「楊將軍,還記得我嗎?」
他越奔越近,楊元慶也覺得他很眼熟,外貌不太像突厥人,倒像黠嘎斯白種人,楊元慶凝神細想,他猛地想起來了,兩年前在楊麗華壽宴上他們比過箭,就是那個少年神箭手,叫阿拉圖,楊元慶懷中還有一隻他送的寒玉小弓。
乍見舊人,楊元慶心中歡喜無限,他催馬迎了上去,兩人翻身下馬,親熱的擁抱在一起,正像楊元慶對秦瓊所言,草原人看重的是實力,楊元慶便是以他的神箭征服了這個少年阿拉圖。
「阿拉圖,你竟然當上千夫長了·恭喜你!」
楊元慶還記得,當初這個少年只是一名黠嘎斯進奉給突厥可汗的箭奴,身份是奴隸,兩年不見,他竟當上了千夫長,確實很不容易。
阿拉圖感激地說道:「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去年春天可汗舉行一次獻寶會·被選中者可升千夫長·我便把你送我金精碗進獻給可汗,被可汗選中,我因此脫了奴籍,成為千夫長,還娶了回紇酋長之女為妻。」
阿拉圖又歉然道:「按理,你送我的東西,我不該轉給別人·但請你諒解我,我的身份是箭奴,我所有的一切都屬於主人,那隻金精碗我遲早是保不住。」
楊元慶搖搖頭笑道:「我當然不會怪你·它能幫助你脫離奴籍。那就是它最大的作用。」
這時,眾人都催馬上前·楊元慶指著一行人對阿拉圖笑道:「這些是我的朋友和我的部下,我們是奉大隋皇帝之命來見啟民可汗,你們可汗在哪裡?」
阿拉圖肅然起敬,給眾人深深行一禮,運才對楊元慶道:「可汗王帳在七十里外,我這就帶你們去。」
他調轉馬頭向北奔去,楊元慶招呼眾人一聲,「我們走!」
眾人跟著突厥哨兵,加快馬速向北方疾馳而去。
兩人並肩疾馳,阿拉圖的聲音在風中時斷時續·「楊將軍,你的威名在突厥已是婦孺皆知……甚至連我故鄉的黠嘎斯大酋長提到你的名字都豎起大拇指,讚你是……大利城的星鐵城牆,楊將軍……草原沒有人不怕你。」
楊元慶仰頭大笑·「我可不要你們怕我,你們可汗說過·我是草原上最尊貴的客人。」
「正是因為怕你,才會尊敬你!」阿拉圖大聲道。
他們奔行了近五十里,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低沉的號角聲,在草原上迴盪。
『嗚——,
數萬突厥騎兵出現數里外,一桿金狼頭大旗在空中飛揚。
「楊將軍,很抱歉!我用飛鷹向可汗傳遞了隋使到來的消息,我們可汗親自來迎接了。」
楊元慶見對方披盔帶甲,手執長矛戰刀,儼然是準備大戰的模樣,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呢!
他冷笑一聲,回頭命手下們止步,他單槍匹馬向突厥大軍奔去。
染干目光複雜地望著單身而來的楊元慶,他的內心深處想殺了此人,楊元慶在草原威名太盛,令草原人懼怕,令他心中著實不悅。
但楊元慶又是隋使,代表了大隋,他又不敢再有小動作,不敢再觸怒大隋天威,染干又想起了兩年前那一幕,事實證明,他當時沒有殺楊元慶是正確的,楊元慶一舉擊敗了薛延陀部,使整個草原局勢大變,薛延陀殘部投靠了他,使他的勢力向西延伸到了金山以北。
正是這種想殺而不敢殺,想立威卻又不敢得罪的矛盾心理使染干下意識地派出數萬騎兵來迎接楊元慶,他希望從心理上給予楊元慶一定的威壓。
但當染干見楊元慶竟然是獨自一人上前,毫不畏懼地迎著數萬騎兵的威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做不但沒有半點效果,反而顯出了自己的膽怯。
染干心中暗暗後悔,楊元慶已經上前,笑容滿面向他奔來,他立刻催馬上前大笑道:「楊將軍,我的茶葉罐子已經見底,你幾時才能給我補充?」
「我已在大利城備足了充足的茶葉,就等可汗拿牛羊來交換!」
兩人大笑,在馬上緊緊擁抱一下,數萬突厥士兵頓時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起來,隆隆鼓聲大作,氣氛由肅殺而變得熱烈。
數萬突厥騎兵分開一條道,用歡呼聲和深深的敬禮,向遠道而來的大隋楊將軍表達敬意。
「楊將軍,我這數萬兒郎個個想一睹將軍風采,大利城一戰,將軍威震草原,連突厥都想去大利城一睹將軍風采。」
染干呵呵大笑,但他大笑中卻帶有一絲威脅,他是在告訴楊元慶,他打敗的只是薛延陀,而不是突厥,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楊元慶卻微微一笑道:「大隋一向仁義好客,如果是朋友來大利城·我們會用美酒和好茶招待,可如果是敵人來侵犯,那我們只能是毫不猶豫的反擊,用侵犯之敵的屍骨再建一座警告的墳碑。」
染干臉色微微一變,他知道在大利城北面的黃河邊上有一座方圓三畝,高十丈的巨大山丘,山丘下面埋葬著八萬薛延陀士兵的屍骨·外面用巨石立了一塊碑·上面分別用突厥文和漢文刻著『入侵者之墓,一行字。
楊元慶指的無疑就是這個,用強硬來對抗染干的威脅,染干心中大怒,卻又不得不按住心中的怒火,乾笑一聲道:「我們當然是朋友,去大利城是做客,就像楊將軍來草原做客一樣。」
「是啊!可汗當然是我們的朋友·但西突厥不是,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王帳前方的空地上已經支起一座巨大的穹帳,裡面擺好了宴席,數百突厥大漢殺牛宰羊·架上火燒烤,一隊隊突厥少女將盛滿各種水果的金盤端進大帳·大帳內,一群突厥少女正翩翩起舞,突厥樂人彈起火不思,蒼涼的歌聲在草原上迴盪。
能容納數百人的穹帳內熱鬧異常,這一次染干給足了楊元慶的面子,准許他的二十餘名手下一起進主帳就坐,一百餘名突厥貴族出席陪客,眾人推杯換盞,享受著突厥主人盛大的酒宴。
「楊將軍,這次來突厥·帶來了聖人可汗陛下什麼樣的指示?」
除非是正規的冊封或者國事出使,那是需要舉行隆重的禮儀,一般普通的出使,啟民可汗都喜歡在酒宴上談事情·這也是突厥人的習慣,酒宴上談事情會更加融洽·雙方容易達成共識。
這個規矩楊元慶也深有體會,他放下酒碗,和懷中取出了麒麟金箭,交給染干,注視著他道:「可汗是否還記得這個?」
大帳內霎時間鴉雀無聲,染干擺擺手,令舞姬都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染干手上的那支麒麟金箭上,染干輕輕撫摸這支金箭,久久沉思不語,這是開皇十七年他親手交給隋帝的信物,他還記得自己的承諾,憑此金箭,隋帝可調動他部落所有之兵。
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小部落酋長,手下騎兵不足萬,他才敢做出這樣的承諾,可誰會想到,事隔十年,他已擁有近百萬控弦士,隋帝卻拿出這支麒麟金箭,難道他要把百萬突厥戰士都交給大隋皇帝驅使嗎?
這無論如何辦不到,但現在首要的問題,他該不該承認那個諾言,他該不該承認這支金箭。
沉吟了良久,染幹才緩緩道:「當年,我對先帝承諾,若隋朝需要,我的部落會盡力出兵相助,楊將軍,希望你能明白一點,我當時指的只是啟民部。」
染干所能控制的兵力包括東方突厥大大小小上百個部落,以及鐵勒諸部,而啟民部只是其中一個,啟民部是染干自身的部落,雖然最為強大,但如果再細化到染干本人控制的核心部落,那最多也只能出兵十萬
染幹不敢否認當年的承諾,草原人一諾千金,他如果失信,會極大影響到他在草原上的威信,他只能盡量縮小承諾的範圍。
楊元慶淡淡一笑,「可汗難道不想先問一問是什麼事情嗎?」
染干拍拍額頭,呵呵笑道:「酒喝得太多,失去對常識的判斷,楊將軍請說,聖人可汗陛下有什麼事情需要突厥相助。」
「最近契丹對大隋多有不敬,我皇帝陛下認為,突厥御下不嚴,當有責任,所以皇帝陛下派我來突厥,希望突厥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楊元慶的話說得很重,大帳內一片寂靜,這時,葉護咄吉起身道:「突厥雖為草原共主,但契丹並沒有臣服突厥,它臣服是大隋,它是大隋的家奴,家奴造反,主人責打便可以了,為何要讓鄰居出面,這似乎有點不合情理。」
咄吉已經被隋王朝冊封為葉護,也就是突厥可汗的法定繼承人,隨著年齡長大,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脾氣火爆,也開始有頭腦,變得成熟,說話也講究有理有據,但他對隋王朝的強硬態度卻一直沒有改變,他從來就主張突厥和隋朝是平等之國·突厥不需要對隋稱臣。
楊元慶也提高了聲音,依然帶著笑容道:「這是一件對大隋和突厥都兩利的事情,葉護太子為何如此計較?」
染干擺擺手,讓兒子坐下,他心裡清楚,楊元慶拿出金箭,他就必須出兵·這和兒子所說誰的家奴沒有關係·現在突厥不過是隋朝手上的一把刀,一根棍子,而不是什麼主人和鄰居的關係,這一點他必須要有明悟,但楊元慶說的雙方兩利卻讓他感興趣。
「楊將軍請說,突厥該怎麼履行自己的諾言,聖人可汗又會給我們什麼獎勵?」
「很簡單·突厥出兵,由我來統帥,剿滅犯事契丹部落,契丹子女歸突厥·牛羊兩家平分。」
「那需要我出多少兵?」染干步步追問。
楊元慶比出了兩根指頭,「兩萬騎兵!」
染干沉思良久·他終於點了點頭,「那好,我們就一言為定!」
突厥盛大的歡迎酒宴需要舉行三天,但並不是一直坐在大帳內喝酒,晚上需要休息,白天人在中途也可以離開,然後再回帳飲酒。
下午,楊元慶離開宴席來到了義成公主的營帳,兩年不見,楊元慶的到來使義成公主歡喜異常·這位身處異鄉的孤獨女子對每一個來自家鄉的人都格外親切,尤其楊元慶和她有著更深的交情。
「楊將軍淺飲幾杯便可,為何要和那群粗魯之人喝三天三夜?」
楊元慶身上散發出濃烈的酒味使義成公主對他有些埋怨,「你把我的營帳都薰了酒味。」
楊元慶歉然道:「微臣只想來探望公主·不想對公主失禮。」
「你能來探望本宮,我當然高興·但在我的大帳,你就得按我規矩做事。」
義成公主取出一件潔白的錦袍,遞給他道:「這是我無聊時給皇兄縫製,既然你來了,你就換上它,先說好,等會兒不准你穿它去喝酒,只准在我帳裡穿一穿。」
楊元慶知道義成公主有潔癖,只得無奈地笑了笑,接過錦袍,義成公主見他聽話,不以臣子自居,她心中歡喜,不由嫣然一笑,對旁邊的尉遲綰道:「尉遲,你帶楊將軍去別帳更衣,再來見我,我要親自煎茶招待他。」
尉遲綰一直不敢和楊元慶單獨相處,她覺得自己無顏面對他,當年她決定離開楊元慶,跟隨義成公主,這件事她就沒有和楊元慶說過,擅自做主,如果說得嚴重一點,她這是逃兵,而且隋軍中有規定,女人不得從軍,她扮男從軍本身就已犯罪。
更重要是,她覺得自己對楊元慶有了一種不該有的感情,她不敢去面對,種種不安的情緒使得她這些年來一直在逃避楊元慶,包括兩年前她差點就答應了胖魚的求婚,都是她這種逃避心理在作祟。
而今天,她終於不得不面對他,尉遲綰低著頭,拿著衣服跟楊元慶進了別帳,楊元慶也沒有跟她說話,進了帳,背對著她張開了雙臂,這是要她幫自己換衣服。
尉遲綰咬了一下嘴唇,慢慢替他解開軍服上的帶子,楊元慶淡淡道:「我以為你會嫁給胖魚。」
「我其實不喜歡他。」
「那你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你該怎麼辦?」
尉遲綰從軍時虛報了兩歲,軍籍上她今年二十三歲了,但楊元慶知道,她今年其實是二十一歲,但不管怎麼說,在隋朝二十一歲不婚,都已很嚴峻了。
尉遲綰替他脫下軍服外套,小聲道:「我也不知道!」
楊元慶心中一直很生她的氣,不辭而別,他開始以為尉遲綰是攀上了義成公主,後也明白了,尉遲是在逃避,或許是她想恢復自己的女人身份,楊元慶心中對她的不滿也消去了七八分。
「你逃避婚約,逃避大利城,逃避弟兄們,你不能一生都在逃避,你回來吧!你的軍籍我還給你保留著,你回來,我會稟明聖上,讓你做大隋的第一個女將軍。」
尉遲綰替楊元慶穿上外袍,她還是搖了搖頭,「將軍,我和公主名為主僕,其實情同姐妹,公主如果真是突厥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倒也罷了,我離開她也無所謂,可公主真的可憐,可以她是大隋最可憐的女人。
「染干欺辱她嗎?」
「染干至少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被染干欺辱還無話可說,可是一個月前,咄吉喝醉酒衝進了公主的寢帳,要對她施以強暴,我聽見公主的哭喊,衝進去才用刀砍跑他,公主去找可汗哭訴,可汗卻說,他死後,咄吉就是公主的丈夫,說這很正常,根本就不處罰那個混蛋,公主和我抱頭痛哭一夜。」
說到這裡,尉遲綰在楊元慶面前跪下,含淚道:「將軍,求你救救公主吧!」
楊元慶也知道歷史上和親公主大多命運悲慘,尤其是嫁給草原胡人,不僅要嫁其父,還要嫁其子,歷史上義成公主就是在染干死後,被迫嫁給了咄吉,後來又連續嫁給咄吉的兩個弟弟,最後被李靖所殺,結束其悲慘的一生。
楊元慶心中歎息一聲,他也想幫助義成公主,但他現在沒有這個能力。
「尉遲,請你轉告公主,等真到那一天,我一定會幫助她,送她回中原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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