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也同樣忙碌,這次裴家也有五六名官員將隨駕南巡,當然和皇宮相比,他們需要攜帶的東西並不多,主要是一點書籍和洗換的衣物,另外,南巡時間稍長,朝廷也允許帶家人隨行,以方便照顧。
裴矩和裴蘊都決定各帶一名小妾,同時再帶兩名僕從,簡單收拾一下便可。
此時在房間裡,裴矩和裴蘊正在聽取裴行儼對今天狩獵的匯報,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讓裴矩和裴蘊都沒有想到。
裴喜兒是裴蘊的孫女,當初向裴世基提出兩家聯姻的也是裴蘊,他本意是想把裴喜兒許給裴世基的幼子虞晦,卻沒有想到竟然是繼子夏侯儼,而且竟是一個如此無賴好色之徒。
裴蘊頓時怒道:「我裴蘊的嫡孫女難道只配得上虞家繼子嗎?此事就此作罷!」
裴矩卻一言不發,坐在一旁沉思,他覺得楊元慶此舉似乎有點魯莽,平白給自己樹敵,不太符合楊元慶此時的身份,他好歹也擔任了一年多的總管,他應該把握得住分寸。
可如果說楊元慶有什麼目的,他又看不到楊元慶的目的在哪裡?難道楊元慶是想對付虞世基?
「二第,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裴矩回頭問族弟裴蘊,「楊元慶是想和虞世基較勁,所以故意射傷了夏侯儼?」
裴蘊對楊元慶的瞭解不像裴矩那麼深,憑直覺他以為二人是在爭風吃醋,裴矩一提醒,他也有點回過味來,問題出在時間點上,如果單純地看這件事,這無論如何是兩個人為爭心上人而大打出手。
可一想到前晚豐都市之事·再聯繫到虞世基和齊王的關係,這幾件事情在時辰上只有相隔一兩天·脈絡就立刻清晰了。
「你說得對,這確實有可能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楊元慶打傷夏侯儼,劍指虞世基。」
裴蘊忽然倒吸一口冷氣,對裴矩道:「如果真是這樣·楊元慶此人是不是太可怕了一點·心機深沉、手段毒辣。」
裴矩笑道:「如果真的這樣,我倒很高興,說明我沒有看錯人,自古做大事者哪個沒有心機?哪個不會用手腕?我就害怕他是頭腦簡單的勇夫,馭於人·而不善馭人。」
裴蘊聽出族兄話中有話,見房中無人,便低聲問道:「兄長所說的大事,是指何事?」
裴矩冷笑一聲,「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裴蘊歎息一聲,「雖想取代楊隋不乏其人·但大隋江山一統,皇權日趨穩定,真想發生天下大亂,卻不容易。」
「難說,如果前太子楊勇即位,或許不會發生天下大亂,可當今聖上做事的手段·著實令人擔憂,他登基才兩年,便已民怨沸騰,貴族怨恨,士族不滿·再這麼下去,一旦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敢說天下一定會大亂,但至少會有五成的可能會大亂。」
說到這,裴矩也歎口氣道:「秦滅戰國之初是何其強勢,可誰又能想到,它最後竟是那般短暫?二弟不覺得今上所為,和始皇是如此相似。」
裴蘊沉默片刻,緩緩道:「所以兄長才想在楊元慶身上押上一注。」
裴矩默默點了點頭,「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若不想遠一點,何以保我裴家百年興盛?」
「那這件事我們怎麼辦?」
裴矩笑了笑道:「我們先靜觀其變,等事情真的出來了,我們再助元慶一臂之力,如果虞世基被元慶扳倒,吏權必然均衡,我們裴家七佔其二,我很樂意看到此種情況發生。」
停一下,裴矩又道:「我打算讓行儼跟隨元慶,敏秋跟在我身邊,我帶她一同南下。」
夜越來越深,在街上乘涼的民眾陸陸續續回家,街上逐漸安靜下來,這時,一輛牛車晃晃悠悠地駛進了銅鴕坊。
銅鴕坊位於洛水以北,洛水以北各坊大都是貧寒人家所居,房屋建築明顯不如洛水以南各坊,很多都是茅草屋,洛陽雖富庶,卻不能禁貧者來居,而往來行人也鮮有騎馬者,大多是步行,也有騎驢人。
銅鴕坊住的大多是從河北遷來的工匠,進將作監頗多,條件稍微好一點,他們的住宅以瓦房為主,良人一戶佔地半畝,賤民一戶再減半。
牛車停在一座小戶前,掮客尤順從牛車上跳下,敲了敲門,門吱嘎一聲開了,尤順說了兩句,一閃身進了大門,一名男子探頭向外張望了半晌,這才關了門。
遠處數十步外,楊四郎和楊五郎從一條小巷裡閃出身,對望一眼,藉著朦朧的月色,在一幅圖上標注了這個位置,這是他們今晚跟蹤尤順的第三個地方。
房間裡,一名黑臉大漢請尤順坐下,笑問道:「可是又有什麼活路?」
洛陽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城,人口超過百萬,從老洛陽縣遷來的人並不多,其餘人幾乎都是從天下各地遷來,有的是被官府強征而來,有的是自願來這裡謀生,三教九流都有,隋朝武風鼎盛,其中以武謀生的人也不少,這種人朝廷一般稱為豪傑。
這些武者有的去大戶人家做家丁護院,或去妓院酒肆當打手,也有不少人從事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尤順原來在長安便是有名的掮客,靠人脈吃飯,上得了官衙,下得了妓院,各種人都認識,來洛陽後,他依然是新都有名的掮客,和虞世基家搭上了關係,這次孫夫人想找武藝高強的刺客,尤順手中就有門路
他端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口水笑道:「有一樁大買賣,要找三個人,事成後,一人一萬吊,我抽兩成。」
黑臉大漢叫張金稱,山東鄃縣人,驍勇力大弓馬出色,他是年初來京城謀生召集了十幾名同鄉人,專門替人打架消災,來京城大半年,錢沒賺多少,老本倒賠出去了。
他聽說有一萬弔錢的買賣,頓時眼睛一亮激動起來「可是有我的份子。」
「這件事搞不好會丟命,東家要求武藝高強,你手下人不能做,只能你本人做,你算三人中的一人接還是不接?」
「是殺誰?」張金稱知道一萬弔錢不好賺,他也慎重起來。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你若肯接,按了血指印,我再告訴你。」
尤順將一百兩銀子放在桌上,孫氏當然不可能付銅錢而是支付金銀,三千兩銀子,一般是先付三成頭金,但她最終只肯付一成,也就是三百兩銀子。
「這是一成頭金,按了血指印你就可以收下,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七百兩銀子。」
儘管心中還是有點疑惑,但白花花的銀子使張稱金受不了這個誘惑,他心一橫道:「好吧!我答應。」
尤順取出一張契約,這就是買人契,雙方都要在上面按血指印按下指印就不能更改,假如誰敢拿著頭金逃跑那他不僅這一行混不下去,而且還會被追殺,既然吃這碗飯,守信是第一重要。
張稱金抽出匕首將食指割破,在契約上重重按下血指印。
「好!我告訴你,你們要殺之人叫楊元慶,他後天就要隨朝廷南下江都,所以只有明天一天的時間,你和另外兩人,半個時辰後在北市的岱岳酒肆會面,我們會商量具體的行動計劃。」
張稱金一驚,「可是大利城的楊元慶?」
「正是此人,怎麼!你後悔了嗎?」尤順目光陰冷地盯著他。
張稱金眼睛裡遲疑了半晌,最終一咬牙,「我干了!」
次日中午,楊元慶租賃了一輛馬車,他坐在馬車內向北市而去,他進京已有不少時日了,但基本上都在洛水南面活動,從未去過北面,今天他想去逛逛北市,給自己的手下買幾身衣服。
他已分頭佈置,綠茶沒有帶在身邊,命她去了康巴斯的酒鋪,他只留了四名鐵衛和五名親兵跟著他,其餘人則負責抓捕尤順。
九名隨從都外穿寬大的長袍,裡面卻穿著鐵甲,騎馬跟隨在馬車兩邊,楊元慶本人則坐在馬車裡,他也一樣內穿鎧甲,外穿長袍,異常警惕。
過洛水去北面有三座橋樑,他走的是中間的行春橋,橋是一座平橋,用石塊砌成,橋面寬大,兩邊頗為熱鬧,擺滿了各種小攤。
馬車在上了橋,在平橋上緩緩而行,不時有賣花的少女湊上馬車搭訕,但都被鐵衛和親兵攔在外面,不准靠近。
楊元慶坐在窗前警惕地望著外面,憑著直覺,他認為刺客一定會在今天動手,明天自己就要編入皇帝的車駕,他們不會再有機會。
而這座橋應該就是最好的襲擊地點,昨晚那個掮客找了三個人,最後在北市一家酒肆內碰頭。
這時馬車駛上了橋中央,這裡人更多,有個賣藝人百戲藝人佔據了很大一塊地方,四周圍觀的人頗多,使馬車行走有些艱難。
就在馬車經過橋面最窄處時,變故發生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從人群中一躍而起,身體敏捷如猿猴,手執一把藍汪汪的匕首,向車窗撲來,相隔楊元慶只有五尺。
同一時刻,另一人跳上車伕的位置,一刀將車伕砍倒,車伕發出長長一聲慘叫。
楊元慶和他的手下也幾乎是同時發動反擊,就在那名身材瘦小的男子剛剛靠近窗戶時,一把鋒利的橫刀從窗內刺出,快如閃電,瘦小的男子大吃一驚,他躲閃不及,竟被一刀刺穿了脖子,吊死在車窗外。
而另一名刺客是準備從車伕的位子突進車廂,卻被楊二郎一躍從馬車上撲倒,眾人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摁在地上。
刺殺發生得太突然,直到兩名刺客一死一抓,四周的人才反應過來,橋面頓時一陣大亂,人們哭爹叫娘,四散奔逃。
楊元慶卻很奇怪,第三名刺客在哪裡?
「在那裡!」
楊四郎一指石橋欄杆,楊元慶看見了一名拿著弓箭的黑臉大漢,滿臉驚惶,他應該是用弓箭伏擊自己,但他此時已翻過欄杆,從行春橋上一躍跳進了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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