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五日,傳統的盂蘭盆節,今天朝廷休朝一日。
虞世基在弔唁完楊素後,並沒有回府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皇宮,今天在楊府門前發生的一些事情,他認為有必要讓聖上知道。
虞世基曾是陳朝著名的書法名家、文學家,他的文采和書法深受同樣酷愛文學和書法的楊廣欣賞,使他仕途一帆風順,並做到了內史侍郎的高位。
但他最終成為內閣七貴之首,雖未明言,但實際上就是隋朝七名宰相,他以內史侍郎之職行宰相之權,專典機密,並不是靠書法和文學,而是靠他的另一樣本事,揣摩聖意,他揣摩聖意的本領可以說滿朝文武無人能及,幾追當年的楊素。
作為一個皇帝,很多事情都不能說出來,心中所思所想,不能讓大臣知道,但皇帝又希望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把一些他想做而無法開口的事情替他妥妥帖帖做好。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如此,歷朝歷代善於揣摩聖意的能臣也是層出不窮,登峰造極者如蕭何、楊素、魏征、李林甫等人。
虞世基無疑也是此道的絕頂高手,他知道隋帝楊廣對現有的選官制度深惡痛絕,所以他才敢收受重賄,利用職權賣官晉陞,打壓異己,他知道只要是他肯打破九品中正制的禁錮,他就能深得聖意,至於賣官報復之類的小事,聖上不會放在心上,水至清則無魚,做官太清廉了,會讓聖上覺得他無把柄可抓,反而不敢用他,這和當年蕭何侵佔民田,自毀名聲如出一撤,做事情要稍微留點把柄給上位者,才是高明之舉。
虞世基能讀懂楊廣心思的第二件事便是楊家楊素病重期間,楊廣三天兩頭派宦官去探病,這不是關心楊素的病情,而是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甚至連封楊素為楚國公也是楊廣聽了術士之語後的一種詛咒,隋有分野之災,分野之地在楚所以改封楊素為楚國公,就是要把分野之災轉嫁給楊素。
虞世基從楊廣厚死人薄活人便可看出他對楊家的忌諱,他便決定第二次去楊府弔孝,好像是對楊府的敬重,實際上他已準備對楊家動手,以迎合聖意。
而楊家和楊元慶的內鬥以及太子和樂平公主雙雙去為楊元慶撐腰他相信這件事聖上一定會很感興趣。
虞世基的馬車迅速駛進了端門,端門是皇宮的主門,相當於長安的朱雀門,端門中軸線兩側分佈著朝廷的各個官署。
端門繼續向裡走便是宮城,虞世基的馬車停在了宮城應天門前等候著聖上宣召他入內。
宮城大門叫應天門,主要的議事大殿都位於宮城內,乾元殿是宮城第一大殿,也是每天早朝的地方,而楊廣日常辦公之地在宣政殿偏殿,位於乾元殿西北角是一組佔地數十畝的建築群,這裡離內史省和門下省很近,楊廣可以隨時傳召內史擬旨。
楊廣登基已經兩年多,他已漸漸穩固住了自己的帝位,下面該是他大幅改革各種制度的時候了,楊廣已經將所有的計劃都排定好,首先就是出巡江南向長江以南昭示大隋皇帝威嚴,凝聚江南民心,這也是大隋皇帝第一次巡視江南,對南方民眾歸心具有重大意義。
通濟渠已經在去年挖掘完成,邗溝也疏浚完畢可以乘船從洛陽直通江都,半年前楊廣便下令工部侍郎魚俱羅製造數萬艘大船,此時大船已經製造完畢,內部裝飾也進入尾聲,很快他便要啟程江南,開始他登基後的第一次出巡。
今天是盂蘭盆節,楊廣剛從洛水邊的法華寺參加完水陸法會回來,已經休息了片刻,他正在地圖前研究他即將開始的江南之行,他曾在江都坐鎮十年,對江南充滿了感情,這次出巡,他頗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感覺,令他心中充滿了期待。
正思慮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虞侍郎來了,等候召見。」
楊廣知道虞世基這時候找他,必然有什麼事,而且他也正想讓虞世基寫一篇告江南書,以告南方各州父老。
「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內史侍郎虞世基覲見!」
「陛下有旨,宣內史侍郎虞世基覲見!」
侍衛的一聲聲高喝傳了下去,片刻,宦官帶著虞世基匆匆走了進來,虞世基走進御書房,躬身行禮,「微臣虞世基參見陛下!」
「虞愛卿免禮!」
今天楊廣參加了法華寺水陸法會,興致不錯,便笑道:「朕剛剛想到要找愛卿,愛卿便來了,可謂巧矣!」
虞世基聽到楊廣要找自己,他便不說自己之事,躬身道:「請陛下吩咐!」
「是這樣,朕已決定不日出巡江南,需要向南方寫一篇告父老書,愛卿曾久在南方,應知南方民意,這篇告南方書就由愛卿來執筆吧!」
虞世基心中一跳,聖上要出巡江南,雖然黃河邊在造船,可大家都以為南巡是明年之事,沒想到聖上不日將南巡,這倒是一個重大的機密。
他不敢表露出知曉機密的興奮,立刻躬身道:「臣遵旨,不知陛下幾時需要?」
「不急,三日後寫好即可。」
這時,楊廣瞥了虞世基腰間一眼,虞世基腰間的革帶上掛了一塊極品玉珮,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他忽然想起世坊間的一個傳言,便笑問道:「虞愛卿,聽聞你兄弟家貧,市坊多有傳言,說你富而忘兄弟之義,不肯周濟,這是何故?」
虞世基兄弟虞世南也是當世書法大家,兄弟二人關係極為友愛,聲名卓著,在江南被稱為『二虞,,與西晉二陸齊名。
但虞世南為人清高,不願為官場規則屈膝,至今只得一個秘書郎的小官,俸祿低微,家境貧寒與兄長虞世基位高權重,家境巨富形成天壤之別,虞世基也從不周濟兄弟,偏偏兩人關係十分友愛,虞世基便被世人諷為『假義,,連楊廣都聽說了。
虞世基躬身答道:「臣和兄弟之愛在於情,不在於錢況且,臣今日之富,全是聖上所賜,以世南之才,他若想富,也是輕而易舉非他不為而不願也,雖世人譏諷,臣又焉能將聖上所賜隨意予人,就算是兄弟也不能。」
虞世基的回答深合楊廣之心,他滿意地點點頭笑道:「說得不錯·兄弟之愛在於情,不在於錢,是朕失計較了。」
停一下,他又問:「虞愛卿,你要見朕,有事嗎?」
「回稟陛下·臣今天去二祭楊司徒,倒發現一件有趣之事,臣覺得有必要告訴陛下。」
虞世基提到楊素,楊廣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淡淡道:「你說,什麼事?」
虞世基便將今天在靈棚內的所見所聞一一告訴了楊廣,楊廣一怔·楊元慶回京了嗎?他怎麼不知道。
虞世基察言觀色,從楊廣的表情,他便知道楊元慶是擅自入京,並為奉召,虞世基歎息一聲道:「元慶雖然年輕·但畢竟也是手握重兵之邊臣,不可隨意進京·更不可不讓聖上知道,臣覺得有必要告誡他,讓他明白自己肩負重任。」
虞世基可謂用心良苦,他在楊廣面前告楊元慶擅自進京,其實並不是針對楊元慶,他的劍指的是太子楊昭,他是在告訴楊廣,楊元慶和楊昭關係密切,而楊元慶又秘密進京,這裡面會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把故事勾勒出來,讓楊廣自己去聯想。
這也是虞世基的高明之處,絲毫不提楊昭,卻劍劍指楊昭的要害,楊昭滯留京城不歸,而楊元慶又未奉詔密歸,這本來是兩件事,但虞世基卻巧妙地將它們聯繫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聖上應該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楊廣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似乎不為虞世基的話所動,只是笑了笑道:「元慶祖父病故,他要趕回送七七,若等報批後再回來,可能靈棚都拆了,這是為孝所致,若是朕,也會如此,此事朕不會怪他,虞愛卿多慮了。」
虞世基心計深沉,殺人於無形,但他今天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並不是真正瞭解楊元慶在楊廣心中的位置,他忘記了楊廣曾賜楊元慶天子劍,楊廣壓根就不會相信楊元慶擅自入京有什麼企圖,奔喪罷了,他的提醒反而讓楊廣想起他最近和齊王走得很近,這便讓楊廣心中對他有點不悅,完全抵消了他今天的優良表現。
楊廣的表態使虞世基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他心中不由有些驚慌起來,他不敢再多言,連忙道:「是卑職想多了,不該對聖上說這些無聊之事,臣有妄言之罪!」
「沒什麼,你能及時向朕稟報就是很好,只是以後要就事論事,不要聯想太多,加入個人的度測。」楊廣含蓄地警告了他。
虞世基連連認錯,告退了。
等虞世基走遠,楊廣又沉思片刻,對身邊老宦官道:「去告訴楊元慶一聲,讓他回去之前來見見朕,朕有話要問他。」
虞世基的馬車駛出了皇城,隨從上前問道:「使君,現在要去哪裡?」
虞世基原計劃是要去齊王府,但聖上的警告讓他心中有些不安,便吩咐道:「回府!」
虞世基的府邸位於宜人坊,也是緊鄰定鼎門大街,是一座佔地三十畝的大宅,虞世基有四個兒子,其中三個是他的親生子,另一個是他後妻帶來的繼子夏侯儼。
虞世基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他第一次沒有摸準聖上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可能讓聖上不高興了,事關皇子的言論不可輕言,如果說准了,好處不多,可如果說錯了,卻是後患無窮,今天他顯然是說錯了。
虞世基歎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走回書房,在書房門口,卻見他的繼子夏侯儼站在門口。
夏侯儼是他的繼室孫氏和前夫所生,虞世基很喜歡孫氏,愛屋及烏,這個繼子夏侯儼他也一併喜歡了,儘管夏侯儼仗著他的權勢在外面胡作非為,虞世基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只要不出大亂子,他也不會過問。
夏侯儼今年只有十九歲,長得玉樹臨風,神采飛揚,相貌是極好,但心性卻狡詐陰毒,善於在背後施放冷箭,儘管他是繼子,但虞家現在是他母親孫氏做主,孫氏頗有手段,將虞家上下管束得服服帖帖,夏侯儼受母親之寵,在虞府的地位很高,甚至要超過了虞世基的其他幾個兒子,致使虞世基的其他三個兒子和他們母子關係惡劣。
夏侯儼見父親上前,連忙上前行禮,「孩兒有事找父親!」
「什麼事?」
儘管虞世基心情不好,但他的涵養卻不錯,不會在家人面前擺臉色、發脾氣,夏侯儼恭敬有加,使他語氣也變得柔和。
「父親對楊元慶此人感興趣嗎?」
虞世基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楊元慶,,他愣了一下,連忙問:「你為什麼會提到此人?」
夏侯儼剛要解釋,虞世基卻擺擺手止住了他,「到房間裡來說!」
書房內,夏侯儼便將他昨天入城時遇到楊元慶之事,詳詳細細告訴了父親,最後道:「孩兒見宇文智及與楊元慶仇恨極深,後來又細問,才知道宇文述和楊元慶的仇恨更深,孩兒便覺得,這裡面或許有父親感興趣的消息。」
宇文述和楊元慶兩年前在大殿上為武舉舞弊之事而惡鬥,當時虞世基就在朝班內,他親眼目睹,對這個仇怨來源他很清楚,但剛才夏侯儼提到了楊玄感次子楊嶸,他卻對此人更感興趣。
他便問道:「你說到的那個楊嶸,你和他接觸多嗎?」
夏侯儼笑著搖搖頭,「此人我一向不理他,但最近他對我頗為討好,可能是想讓父親幫他謀職,我問過其他人,大家都說此人朝三暮四,不可信任,我也不想多和他交往,只是讓他替我打聽楊元慶的情況。」
楊嶸就是楊玄感的嫡次子,上午楊玄感還托自己給他謀職,虞世基沉思片刻便道:「此人你可以刻意和他交往,我需要從他那裡知道很多事情,你明白嗎?」
夏侯儼點點頭,「孩兒明白了!」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門外傳來管家的稟報,「老爺,外面來了一個楊嶸之人,他說有要緊事找四公子。」
剛說到曹操,曹操就來了,父子二人對望一眼,皆會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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