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積善妻子岳氏的刻意傳播和搬弄之下,楊元慶獲得涇陽一千畝土地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楊府,土地和房宅一樣都屬於不動產,可以傳給子孫,從來都是被眾人所矚目。
每個人都希望獲得土地和房產,但礙於族規,他的希望都只是一種夢,但每個人的心中又是平衡的,不患寡,患不均,當楊元慶獲得一千畝土地,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地傳到大家耳中時,就算是最寬容的人也無法忍受了,這件事向一條導火索,點燃了大家心中對楊元慶的不滿和憤怒。
這種不滿來之久矣,一個龐大的家族,每個人都有私心,每個人都想獲得更多的利益,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機會,人人都在爭取,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用一種共同認可規矩來約束大家的私慾,這不僅是楊家,任何一個大家族都必須是這樣,甚至包括一個國家。
這個規矩是嫡庶長幼、論資排輩,在這個規矩的約束之下,每個人都循規蹈矩的生活,耐心的等候,心安理得地獲取屬於自己的一份,家族中也很平平靜靜。
但當楊元慶這個異類闖入家族時,就會讓大家感到不安,他已經離開家族太久,已經完全游離在家族的分配體系之外,再加上他從小那個被人詬病的身份,連庶子都瞧不起他。
他在外五年,大家都已經淡忘他,當他突然闖入家族,首先便獲得了嫡子的待遇·一個人佔有一座有七八屋子的獨院,打破了家族的分配規矩,這就讓家族的絕大部分人心中不舒服,嫡子認為不配,庶子認為不公。
這就像排隊買票,大家都排了一夜的隊,依照先後順序等待·可這個時候突然跑來一個插隊者·而且是插在第一個,並且要買走最好最多的票,這樣一來,後人辛辛苦苦排了一夜隊的人都必然會憤怒。
如果這是亂世,一個擁有非凡勇力的人獲得更多利益,大家無可非議,但現在不是·現在是大隋國力最鼎盛的時刻,楊元慶的邊將身份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你們說這件事該怎麼辦?」
房間內,楊積善、楊萬石、楊仁行三兄弟在緊急商量對策,楊積善經過五年前的賀若雲娘風波後·人已變得聰明了很多,他負責管理家族田莊·其實他在兩個月便發現了涇陽田莊之事,只是他一直不敢說,他知道父親對楊元慶的偏愛,怕說出來被父親責罵。
當他聽說父親去洛陽負責營建新都,一年半載也回不來,他便再也忍不住,把這件事偷偷告訴了妻子,繼而傳遍全府。
「這件事最好確認清楚,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我也只是道聽途說,沒有證據。」楊積善委婉地道。
「我已確認清楚了·我剛才問了楊玄挺,他承認有這回事,千真萬確,不會有錯。」
說話的是楊萬石·他是最主張分田之人,一旦父親去世·父親名下的土地就會落到大哥楊玄感的手上,輪不到他們的幾個兄弟,最好父親在世時便將土地先分了,而楊元慶獲得千畝上田之事,他便認為是最好的機會。
「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不了了之,如果父親不公平,那我們家族就完了,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起聲討此事。」
楊行仁『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恨聲道:「五哥說得對,他是庶孫,難道我們的孩子就不是庶孫嗎?憑什麼把最好的土地給他,這件事絕不能算了,我們不去找玄感,他解決不了,我們去找三叔,讓三叔來主持公道。
「三叔在嗎?」
「在!我剛才見他回來了。」
「不如我們把玄明、玄清和玄敬他們幾個一起叫上,大家找三叔去!」
積善三兄弟出了房間,大家分頭去找人。
在另一個房間裡,一個女人對著她的丈夫咆哮,「一個私生子都能得到上田,為什麼我們沒有,你雖是庶子,但至少你比私生子強,你要去,必須去,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要為我們的五個兒子想想,他們長大後要成婚,要土地,他們怎麼生活?你是他們的父親,他要為他們爭取土地,這是你的責任,你必須去!」
男人霍然站起身,捏緊拳頭,長長吐了一口氣,「我去就是了!」
「二郎,你知道去哪裡嗎?」
「我知道,我去找三叔!」
一條弄堂裡,弟弟扯住兄長的衣襟,將他摁在牆上,凝視著他眼睛道:「他只是一個私生子,卻能得到一千畝金不換土地,我們是嫡子,卻一無所有,我不稀罕土地,但我要尊嚴,我要家主給我一個說法,我要去,你也必須去,你若懦弱,楊家的規矩就被毀壞了,你說,去不去?」
「可是家主那邊,你想過沒有,等他回來,我們怎麼交代?」
「這件事法不責眾,這是大家的一致意見,家主再偏袒他,也不至於為一個私生子和整個家族對抗,大哥,你去不去?」
「你說得對,這件事法不責眾!」
兄長慢慢捏緊拳頭,「我們若不堅持,規矩就壞了,我去!」
「去找三叔,讓他為我們做主!」
楊約剛剛回府,楊家三兄弟,楊素、楊慎、楊約都住在一起·只是府宅內部分開,當楊素不在家時,這個家族的大小事務便由楊約來做
此時,楊約心情很煩,回家便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他誰也不想見,他在考慮如何給聖上一個交代·他想派人給大家送信,徵求他的意見,但這件事他又拖不起,明天又會有一批四十幾本聖旨送上去,如果今晚不給聖上一個交代,那明天肯定又會退回聖旨,那就是第三次了·事不過三·聖上必定饒不過他,可是要收拾楊元慶,他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楊約把自己關在房間悶想心事,但他卻不知道,今天府中已發生了大事。
外面傳來的一陣吵嚷聲將楊約從沉思中驚醒,緊接著一名管家婆在門口稟報,「老爺·玄敬公子他們在外面聚集,說有重大事情要見老爺。」
「有什麼重大事情?」楊約極不耐煩問。
「不知道,有二十幾人呢!都是各房的公子。」
楊約微微一怔,來了二十幾人·他也有點奇怪,便站起身向前院走去·前院裡果然聚集了二十幾人,包括他的幾個兒子也來了。
「玄明,出什麼事了?」
眾人一回頭,見楊約已經出來,立刻安靜下來,楊約的長子楊玄明上前施禮道:「父親,發生了一件讓人極為憤怒之事,大家心中不平,想請父親主持公道。」
「什麼事?」
「是這樣,玄感之子楊元慶·不知什麼緣故,涇陽那座最好田莊竟然被楊元慶拿走了,成為他的私產,大家感到很不公平·要求調查此事,給大家一個說法。」
楊約一愣·這件事他竟然也不知道,隨即他心中一亮,這簡直就是老天在助他,他正發愁找不到收拾楊元慶的借口,這不,借口立刻送上門了,這就是天意。
他目光一掃,見管家族事務的楊玄挺也在,便立刻問他:「玄挺,此事當真?」
楊玄挺躬身道:「確實是用這件事,兩個月前,父親命我把涇陽那座田莊轉給元慶,究竟是什麼原因,父親卻沒有說。」
楊約猶豫了一下,竟然是大哥給他,這倒有點麻煩了,他知道大哥這樣做必有緣故,但大哥現在又在洛陽,一時無從對證。
他如果用這件事做文章,萬一大哥是有什麼目的,反而會弄巧成拙,可心念一轉,他覺得自己也能大哥解釋,眾人群情激憤,不及時處理,會鬧得家族不寧。
關鍵是這件事涉及到楊元慶,楊約想起了聖上對自己說的話,他心中便一陣害怕,他終於心一橫,為了自己的在朝廷的地位,他決定豁出去了。
「這樣吧!大家去中堂開個會,商量一下。」
他又對楊玄挺道:「去把楊元慶找來,我要親自問他。」
「三叔,好像楊元慶搬出去了,他房間的東西都沒了。
「搬出去了!」
楊約眉毛皺成一團,連自己都沒有搬出去,他一個庶孫,竟然敢脫離家族?
「派人去把他找回來,快去!」
楊玄挺無奈,只好派人去找楊元慶了,楊約又對楊玄敬道:「玄敬,把你父親也請來,另外還有玄感,積善,你去一趟,把你大哥也請來。」
一一吩咐完,眾人一起向中堂而去。
楊玄感房間裡,楊嶸也回來了,在母親的授意下,他給父親帶來了新的壓力。
「父親,齊王殿下讓我轉告父親,他和楊元慶的仇恨已經不可化解,但他不想把仇恨轉到父親身上。」
「那他想讓我怎麼辦?」楊玄感冷冷問道。
「我也問過齊王,我們該怎麼辦?」
「那他怎麼說?」
「他說……該怎麼父親自己心裡清楚。」
「這是什麼話,我心裡不清楚!」
楊玄感忽然惱火地吼了起來,鄭夫人連忙勸道:「老爺,你對孩子發什麼氣,孩子在齊王那邊已經受夠氣了,回來還要受你的氣,哎!」
鄭夫人迅速給兒子使了一個眼色,楊嶸慢慢退下去了。
楊玄感心中煩悶異常,這種家族內鬥讓他頭大如斗,按理,他是嫡長子,這這種家族內部爭鬥他應該站出來,擺姿態,做調解,但問題是,當事者就是他兒子,讓他怎麼調解,搞不好會把元慶逼走,讓他怎麼向父親交代。
楊玄感靠坐在榻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鄭夫人則在一邊反覆地勸說他。
「老爺,不是我刻薄,我可以不計較土地之事,但別的事讓我真的不滿,實在是父親太驕寵元慶了,你看他回京幾個月都做了什麼事?賀若弼一家因他而被殺,得罪了那些關隴貴族,得罪齊王,現在連皇后娘娘都恨他,如果是他個人得罪也就罷了,現在問題是他牽連到了我的兒子,峻兒的仕途怎麼辦?還有嶸兒,他在齊王府做事,你可以想像他所受的壓力,那個庶子就是喪門星,必須要嚴懲,這次我不准你再袒護他,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楊玄感半晌歎了口氣道:「你讓我怎麼辦?他畢竟是我兒子,等父親回來,我又怎麼向父親交代?」
「可你又怎麼向族人交代?現在大家都對他極度不滿,你若偏袒他,以後你接替父親家主之位,看你怎麼管這麼家?你在家族的威信就沒有了,老爺,我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我知道,家族可比他重要得多。」
妻子的話重重敲在楊玄感心中,一個家族確實要比一個庶子重要得多,他慢慢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鄭夫人瞥了一眼丈夫,她也知道不能向丈夫施壓太大,必須給丈夫一個台階,她心中早有計劃。
「那這樣吧!我也不要你為難,你今天到別院去避一避,去那邊好好休息,我多讓幾個丫鬟去伺候你,元慶的事情你就別管了,讓家族去和他算帳,我估計就是想要回土地,問題也不大,等父親回來,你也可以推說自己朝務繁忙,不知此事。」
楊玄感在曲江池有一座小別院,風景秀麗,是他們家的度假之地,楊玄感被妻子施壓,又不想得罪族人,想來想去,他只能避開此事,他只得歎了口氣,點點頭道:「好吧!就聽你的,我去別院暫避,你就說鴻臚寺有事,我忙公務去了,記住了,千萬不可說我知道此事,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話音剛落,外面院門口便傳來楊積善的聲音,「大哥,中堂開會,三叔請你去呢!」
嚇得楊玄感連連擺手,對妻子低聲道:「你告訴,我已經走了
鄭夫人走到院子裡,對楊積善笑道:「真不巧呢!剛才鴻臚寺來人,說是突厥使臣出了什麼事情,你大哥便趕去處理了,剛走沒多久。」
「這樣啊!那就算了,打擾大嫂了。」
「沒事,以後常來坐坐!」
楊積善走了,楊玄感便立刻收拾一下東西,坐上馬車離開楊府,向曲池別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