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楊廣背著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視著窗外的幾株老梅樹蒼身影,在氣勢宏偉的偏殿內,燈光照在楊廣孤零零的身影上,顯得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蒼涼。
這時身後響起腳步聲,楊廣不悅道:「朕說過,想一個人靜一靜。」
「陛下,是我!」身後響起了楊麗華的聲音。
如果說,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打擾楊廣,那只有樂平公主楊麗華,長姐如母,楊麗華從小就疼愛楊廣,和楊廣的感情最為深厚,她也是楊廣在父母去世後最為敬重之人。
楊廣轉過身,笑了笑問:「大姐有什麼事嗎?」
楊麗華道:「我來給兒求情,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希望陛下不要太過於嚴厲處罰他。」
「是他母親求你來說情吧!」楊廣淡淡笑道。
「算是吧!不過,我自己也想來。」
楊廣點點頭,「你放心吧!他是朕的兒子,朕再生他的氣,也不會殺他,虎毒不食子,朕自有分寸。」
楊麗華沉吟一下,又道:「我還想恩求陛下寬饒元慶。」
『懇求?,楊廣感到意外,樂平公主居然說出懇求這個詞。
「為什麼?」楊廣凝視著她,他感覺到了長姐平靜外表下的內心激動。
楊麗華歎了口氣道:「我給陛下說過還劍之事,或許是投緣吧!我很喜歡他,我沒有兒子,我心裡就把他當做我的兒子,他不幸捲進陛下的家事中,皇后已經對他不喜,我希望他能在陛下這裡得到寬恕。」
楊廣凝視楊麗華半晌,才緩緩搖頭,「大姐沒有必要求朕,你其實弄錯了·我沒有生他的氣,相反,我心中對他非常感激,他救了朕的兩個兒子·而且……」
楊廣笑了笑,「而且朕已決定讓他繼承長孫晟的事業,讓他成為我大隋的突厥使,我將會重用他。」
楊麗華欣喜萬分,向楊廣施禮,「那我替他多謝陛下了。」
楊麗華急著要離開,身後又傳來楊廣的聲音·「先不要告訴他,少年人不要讓他生了驕奢之心,要讓他學會感恩,朕要多給他一點磨練。」
「陛下,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他。」
楊麗華退下去了,她走出宮殿,只見蕭後站在殿門口·滿臉擔憂,蕭後見楊麗華出來,連忙問:「大姐·怎麼樣?」
「他說虎毒不食子,不會殺兒,我估計處罰是免不了,你自己去見他吧!他已經從深思中醒來。」
說罷,楊麗華便快步離去了,蕭後想了一想,還是鼓足勇氣推開了殿門。
只見丈夫坐在軟榻上,背對著她,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陛下·是我!」
蕭後慢慢走到丈夫身後,低聲問:「你準備怎麼處置兒?」
楊廣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過身淡淡問;「你很恨楊元慶嗎?」
「恨他還談不上,只是有點不喜,我不喜歡外人參與到我的家事中來。
「那昭兒呢?朕感覺你對他也厭惡,假如他死了·你也不會放在心上,是這樣嗎?」楊廣依然不露聲色問道。
蕭後愕然,她緩緩跪坐在丈夫面前,睜大了眼睛道:「陛下,你怎麼能這樣說,我雖然偏愛兒一點,可昭兒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會希望他死,陛下,哪有母親不自己兒子放在心上?」
「那就對了,假如楊元慶救了你兒子的性命呢?你還對他有成見嗎?」
「當然不會!可是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臣妾沒有聽懂。」
楊廣歎了口氣,「你知道楊元慶最後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嗎?希望六十年後,他仍然能陪齊王行獵。」
「我也正想問陛下,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楊廣苦笑了一聲,「他那句話,朕是深有體會,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假如朕立兒為太子,將來兒登基,以他的心性,必殺昭兒,連同昭兒給朕生的孫子,一個都不會留,就因為昭兒才是嫡長子,兒在紙條已經寫得很清楚,命他收買的宦官尋找機會毒殺昭兒。
相反,如果是昭兒為太子,那以昭兒的寬仁,他不會殺自己兄弟,而是封他為逍遙王,六十年後,楊元慶還能陪他去行獵。」
楊廣一聲長歎,「朕立長子,則次子可以福盡終老,我立次子,則必然骨肉相殘,這是朕絕不願看見之事!」
蕭後忽然感到很疲憊,她也承認楊元慶說得對,以齊王的心性,他若得位必殺兄長,可是要讓她對楊元慶心生感激,她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畢竟楊元慶是以踩下次子的方式,托起了長子,但此時楊元慶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聽出丈夫話中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說,已經決定立昭兒為太子嗎?」
「是,朕已經決定了,立昭兒為太子。」
其實楊廣在仁壽宮事件後便對長子開始刮目相看,這次遷都議案成功,楊廣更覺得長子有足夠的頭腦,他已經在考慮立他為東宮了,但長子的身體狀況一直讓他下不了決定,而今天發生一系列事情,讓他看透了次子,低智、魯莽、心毒、不誠,如此,他怎麼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給他?
而楊元慶的關鍵一句話,就像棒喝,使楊廣霍然醒悟,他絕不願意自己這一代的悲劇在兒孫身上重演,就在這一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昭兒是嫡長子,寬厚仁德,朕相信他將來會是仁德的君王,至於他的身體,朕會請最好醫生,用最好的藥來為他調養。」
宴會已經散了,晉王楊昭的馬車在百餘名侍衛的護衛下駛出大門,向晉王府疾駛而去,馬車內點著一支小小的蠟燭,使車廂裡有一點昏暗之光,楊昭靠著軟軟的車壁上,臉上掩飾不住他內心的喜悅,從今天父皇對齊王的態度上,他心裡便明白東宮的大門即將向自己敞開,為此,他心中對楊元慶充滿感激。
「元慶,今天奪嫡成功你立下大功,我會記在心中。」
楊元慶則坐在他的對面,他本來要去百悅客棧找單雄信,不料楊昭一定拉他上車,有話要對他說,他只得坐上了馬車。
「殿下這麼肯定就奪嫡成功了嗎?如果聖上最後又原諒齊王呢?」
楊昭瞇著眼笑了起來,「父皇當然遲早會原諒齊王可在東宮這件事上,齊王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是十月中,父皇最遲在元旦建立新的年號,同時冊封皇后、太子,還有兩個月多一點,但必須在冊封太子前一個月,父皇就要確立太子實際上只剩下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時間裡,父皇絕不會考慮立一個頭腦簡單、心胸狹窄、謊話連篇甚至敢在父皇面前拔刀殺人的兒子為太子,我心裡非常清楚,所以,他已經敗了。」
楊元慶點點頭,楊昭說得很有道理,「恭喜殿下了!」
「嗯!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開始練劍,我要努力減輕體重。」
楊昭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元慶,你上次說你想搬離楊府要麼就住在我府上來。」
楊元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多謝殿下,我準備明天去少府寺領了賞賜,去買一棟宅子,然後我回江南把嬸娘接回來完成這兩件事,我就返回大利城。」
楊昭笑了起來,「宅子就不用買了,我送你一座,在光福坊,佔地約十畝,是一座新宅,讓你嬸娘和妹妹住在裡面,等你去大利城,我來替你照顧她們,我想我應該比楊府盡力。」
「我是該欣然接受呢?」
楊元慶笑道:「還是該猶猶豫豫拒絕?」
「那就看你覺得自己有沒有資格接受它?」
「看來殿下的盛情我是無法拒絕了!」
楊元慶舉杯欣然笑道:「那就多謝殿下,明天上午我就啟程去江南。」
剛說完,他忽然想起還有裴家的酒宴未赴,不由苦笑一聲,「我又想起幾件事,還真不能一走了之。」
他還想到至少和單雄信他們打一聲招呼,還有楊麗華那邊也要告別,哪能說走就走?
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了,侍衛在車外稟報,「殿下,請稍候,前面有一棵樹倒了,擋住了去路,我們把它搬開。」
楊元慶微微一怔,「殿下,今天可沒有颳風下雨,怎麼會有樹倒下?」
「有可能是被別的馬車撞到,三天前,我王府西面就發生過,前天王府後面的坊街上也有大樹倒伏。」
楊昭眉頭忽然一皺,想起一個不利的傳說,「不過……坐車遇倒伏樹,這可不是吉利的兆頭,會給我帶來什麼不利?」
他抬頭伸出車窗外查看,就在這時,楊元慶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崩!,的一聲響,這是弓弦聲,楊元慶大吃一驚,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推開楊昭,就在楊昭被推開的一剎那,一支箭呼嘯著射進車窗,擦著楊昭的胖臉而過,釘在對面車壁上,箭頭閃爍著一種綠瑩瑩的光澤,竟是一支毒箭。
「有刺客!」
楊元慶反應極快,他喊了一聲,呼地吹滅蠟燭,將楊昭面朝下按在地板上,「殿下千萬別動!」
他從腰間拔出磐郢劍,一翻身從窗口躍出,撞開一名車窗外的侍衛,卻聽見了第二支箭射來的風響,他不假思索,伸臂一揮長劍,將上端射來之箭一斬為二,隨即落地,在地上翻一個滾。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只在兔起鶻落之間,侍衛們才剛剛發應過來,他們一起圍住車廂,將盾牌高高舉起。
楊元慶再次縱身一躍,跳上車頂,他已經知道漏洞在哪裡了,車窗外本來就有執盾侍衛,因為楊昭伸頭看樹,侍衛就稍稍讓開一條縫,第一支冷箭就是從這條人縫中射進,而第二支箭卻頭頂上射來,刺客知道在第一箭後,楊昭肯定會趴在地板上,所以第二支箭企圖射透上車壁板,直取地板,這是兩名刺客。
楊元慶已經看見了,緊靠坊牆的樹上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影跳上坊牆,跳進了宜人坊中,而在三十步外是一座三層佛塔,塔頂上都蹲著一名身材稍小的黑影,他似乎聽見了同伴召喚,從兩丈多高的塔頂一躍而下,輕功極高,但她身姿卻很苗條,似乎是一個女刺客。
楊元慶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刺客的身姿,他手中之劍漸漸捏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