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飲馬長江(1)
燕王親自著張玉的屍體,從東門走到帥府。一路上,燕王默然盤算著對策,此戰雖敗,但兵力損失卻不嚴重,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將殘部帶出撤回北平。
不遠處一匹馬由遠而近,馬上戰將渾身是血,搖搖晃晃地離遠了就大喊:「張大哥,張大哥,你別走,小弟來也!」等戰馬奔到近處,大家才看清,正是白臉朱能。
朱棣聽見朱能的哭喊,頓時潸然淚下,示意抬屍的親兵放下張玉的屍體。
朱能搖搖晃晃來到近前,幾乎是從馬上滾下來,兩名親兵趕緊上去扶著他,朱能甩開兩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放著張玉屍首的擔架跟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張大哥,你醒來啊!你不是打不死的張玉嗎?幹嗎不理小弟啊?!你醒來啊,快醒醒啊!靖難大業為成,你怎麼就這樣撒手去了。
你還記得嗎?你答應過小弟,等到打下南京,你還要請小弟在玄武湖上喝酒。你幹嗎說話不算啊……張大哥,醒醒啊。」
平日張玉朱能並稱燕軍的哼哈二將,兩人關係非常密切。聽著他情真意切的哭喊,周圍的燕軍將士紛紛落淚。
連朱棣這樣的當時梟雄也留下兩滴英雄淚,朱棣蹲下來,捉住朱能的肩膀:「世美已經走了,起來吧。」
朱能聳動著肩膀在朱棣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見身邊人是朱棣,趕忙跪倒在地:「殿下,臣不知殿下在此,孟浪了。」
朱棣趕緊把他扶起:「快起來吧,世美陣沒誰心裡也不好受。」接著趕緊壓低聲音,「現在首先要考慮撤離遵化!」朱能抹了一把眼淚,點著頭,眼睛仍然戀戀不捨地看著滿面血污的張玉。
……
遼東軍大營燈火通明。狂歡了整整一夜,大家絲毫沒有擔心一支已經被打得軍心崩潰的軍隊還敢來夜襲。
第二天早上,無數的斥候,從四面八方帶來消息,燕軍趁著黑夜,已經完全退出遵化,後衛離城也有二十里路。各營將官急得抓耳撓腮,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從朱植到三巨頭,沒有一個人醒來,而且吩咐了,除非燕軍進攻,否則任何事也不要吵醒他們。將官們圍著中軍大帳,可是把門的侍衛一點不給面子。
朱植睡到將近午時才大夢初醒,等他走出大帳,瞿卿、張倫、倪磊等一眾將官已經吵得不行了。瞿卿侍著自己是朱植嫡系。
上來就道:「殿下,昨夜為什麼不封鎖四門,燕軍連夜跑了!」
朱植心裡一塊大石落地,本來朱植故意造成了一晚狂歡,不去圍城就是給燕軍留一條路走。如果到了今日。還不派軍圍城,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還好,朱老四跑得很快嘛,沒有辜負朱植的歡送之情。
朱植揉了揉還有點疼的額頭道:「急什麼。燕軍潰逃,咱們跟朝廷報功就是了!」
瞿卿這才感到自己剛才失禮了,連忙跪地請罪,朱植將他扶起來道:「瞿卿,你要沉得住氣,燕軍雖敗,卻是瘦死地駱駝比馬大。
我軍出來作戰也有月餘,兵馬已經相當疲憊了。如果此時再與做困獸鬥的燕軍死磕,未免得不償失啊。好了,既然你這麼著急,就率本部兵馬去追一下。」最後降低聲音道,「追上後衛輕輕咬一口就好,切不可用強,小心中了燕王埋伏。至於為什麼,一會問你爹去。」
瞿卿恍然大悟。趕忙躬身行禮。翻身去了。張倫撅著嘴道:「殿下,你也太偏心了。什麼好事都留個羽林衛,還是老部下沾光啊。」
朱植拉他過來,拍拍腦袋道:「誰讓你剛才不敢上來勸諫,去去,趕緊整理隊伍,一會讓你第一個進遵化城。」
瞿卿的追擊與其說是追擊不如說是送行,隨便應付應付打了一仗,雙方就脫離了接觸。
遼東軍兵不血刃進入遵化,大軍在此磨蹭休整了三日,才派出羽林右衛、廣寧中衛、三萬衛、瀋陽中衛南下,騎兵發揮機動性強的優勢,一路南下,掃蕩了玉田、豐潤、梁城所等地。
不過燕軍南線的兵力,及時得到了命令,並且在遼東軍的配合下,輕鬆跳出了包圍圈。
不過房勝統帥的薊州、遵化、通州衛三衛就成了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棄子。在燕軍大規模收縮回北平之後,定遼中衛從對南線地監視中抽調出來,加入對樂亭的圍困之中。
房勝在樂亭惶惶不可終日,只要等到遼東軍主力回師,就是滅頂之日。
不過房勝沒有等來遼東的大軍,卻等來了遼東的勸降使者,使者帶來了遼王朱植一封親筆信。
信中朱植勸諭房勝,他敬重房勝在對北虜戰爭中立下的功勳,也相信房勝跟隨朱棣作亂只是一時糊塗,甚至可能迫不得已。
只要房勝肯歸順朝廷,朱植會向朝廷求情,免除房勝等的死罪。
房勝看著這封信,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疑惑地問著來使:「上次攻打灤州不是說了,只赦免千戶以下的官兵嗎?」
來使見他話語有些鬆動,微微一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遼王與燕逆之間的決戰仍未分勝負,將軍肯定還抱有幻想;現在不同了,遼王大破燕逆,叛亂已經式微,只要遼王願意,立刻可以長驅直入攻破北平。
房將軍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之中地區別。」
房勝咬咬牙問道:「謀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遼王憑什麼保證赦免我的死罪?」
來使哈哈一笑:「殿下早料到你會這樣疑問,他讓在下帶話,將軍要認清形式,朝廷平燕只能倚重遼東,他想活將軍之命,朝廷敢說個不字嗎?再說了,此時將軍還有選擇嗎?要不同意遼王條件投誠,還能有一線生機,要不就死戰到底,成全逆賊之名。」
房勝斗大的汗珠從臉上流下來。他長歎一聲:「敢問先生大名?」
來使小眼珠一轉:「在下遼東都司鎮撫許誠。」
房勝道:「請先生回去跟遼王說,房勝願降,只是下面還有一些兵將未必肯降,房某需要安撫一下,這樣吧,五日之後,先生等待房某派人去接洽。」
九月十三,房勝斬薊州衛指揮使張武。背著荊條,提著張武人頭率眾向遼王朱植投誠。朱植親受之,收其軍,降軍將官全部送到廣寧圈禁。
朱植親口答應房勝,一定替他在朝廷那裡洗脫罪名。
遵化一戰將冀東燕軍勢力滌蕩一空,朱植留下瞿能率領廣寧中衛、定遼中衛、寧遠衛、瀋陽中衛、定遼後衛組成的第二軍「遼西」控制冀東平原,朱植給他們留下了死命令,他們無論如何不能主動發動進攻。
換句話說必須堅守現有陣地,不得找燕軍麻煩。
朱植率領其他兵馬打起得勝旗,耀武揚威地凱旋回到廣寧。廣寧百姓離城二十里歡迎凱旋地大軍,朱植在馬上接受了大家的頂禮膜拜。
遼東軍大破燕逆的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在遼東大地上傳播著,百姓們紛紛傳說。朱植是武曲星下凡,岳武穆重生。
朱植回到廣寧地時候,楊靖也結束了在遼東大地的巡視,回到廣寧為朱植慶功。慶功宴的夜晚。楊靖特地將朱植請到偏廳說話。
楊靖瞇著眼睛看著朱植,手輕輕地拈著鬍鬚。他的眼光看得朱植有些不自在,朱植剛要說話,楊靖連忙打斷了他:「下官謝謝殿下了!」
朱植被他說得一頭霧水:「楊大人此言是何意啊?」
楊靖笑笑道:「這個感謝有兩個原因,其一,殿下擊敗燕王扭轉了朝廷危如累卵的局勢,下官替故去的懿文太子感謝殿下;其二,皇上已經有些不太信任下官。
所以才派下官出使遼東,殿下大勝,也是幫了下官一把,所以下官是替自己感謝殿下。」
朱植笑笑道:「楊大人客氣了,忠於朝廷是本王的本份啊。至於大人,一直對本王照顧周到。
植總想用什麼方法報答大人,至於此戰如果對大人有所鼎助,本王也樂於做這個順水人情。」
楊靖哈哈大笑道:「本來一戰可抵定江山。奈何殿下不願手足相殘!」
楊靖這話太有穿透力了。朱植內心咯登一下:「楊大人何出此言?」
楊靖道:「下官在遼東大地上巡視將近兩月,觀民風。查經濟,閱軍旅,卻發現遼東大地無處不滲透著勃勃生機。
民風好戰,勇於任事;工商活躍,公道公平;三軍用命,士氣高昂;吏治清澈,貪官難見。這些風氣與朝廷有著天淵之別。
所以殿下的遼東軍有這些作為基礎自然是天下第一強軍,燕軍雖強但從本質上已無法望殿下項背。
今日與鐵鼎石聊起遵化大戰,聽他說出地傷亡數字,下官打死也不相信就憑遼東軍的實力,損失五千不到就失去了進攻能力。
這次燕逆大敗,不僅僅是兵勢上的失敗,更是士氣上的失敗。三軍奪氣何以為戰。
如果殿下趁勝進軍,北平以東已經沒有阻擋殿下鐵蹄的天險,屆時只要魏公從濟南出發北上,兩路大軍回師北平城下,燕逆插翅難逃。所以,下官覺得殿下還是存了一點私心……」
朱植不知道如何應對楊靖咄咄逼人的話,只能哈哈大笑:「楊大人這樣說,朝廷一旦問本王一個裹足不前,那如何擔待得起。」
誰知道,楊靖的笑聲更大:「哈哈……如果殿下還怕朝廷怪罪,就不會自作主張收降房勝,許他不死了!」
朱植臉色一寒,心中頓露殺機,楊靖不愧是朝中干城,因為對朱棣決戰勝利,引發自己一系列的心理變化,一點也沒有逃過他地眼睛。
如果楊靖到朝廷隨便一說,朝廷會不會節外生枝再度找起自己地麻煩?
楊靖不理朱植的臉色,只是鎮靜地喝了口茶道:「這是一個亂世,下官不相信像殿下這樣手握重兵,能左右天下大局地藩王不會有其他什麼想法。
即使殿下這樣說,下官也不會相信。只是,現在下官想和殿下做一筆交易。」說完目光如炬盯著朱植。
朱植腦袋裡快速地運轉著楊靖話裡的意思,不覺背上一陣冷汗。他這麼說已經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就是**裸地想和朱植做一筆政治交易。
但會不會是想把自己地真實想法套出來,然後再下手對付自己?
楊靖一直是朱植看不透的人物,他的身份幾乎等同於懿文太子留給兒子的顧命大臣,但自從建文上台之後,一直重用東宮之人,無論黃子澄還是方孝儒都先後進入權力中樞成為不是宰相地宰相。
而他這個正派的顧命大臣雖然也是內閣成員,但一直無法得到建文的歡心,以至於計不聽言不從,未必他也會心灰意冷?朱植迷惑地看著楊靖,此時要是楊榮在就好了,至少可以由他來的抵擋一陣子。
楊靖正色道:「殿下一定在想,下官是不是想套出殿下的真心,然後再與朝廷想辦法對付殿下?哈哈,如果殿下這樣想未免有些看扁了下官。
下官之所以想與殿下做交易,最重要一點是下官在遼東的遊歷看到了殿下治理天下的才能,既然遼東可以這樣,天下在殿下手中或許也可以變得欣欣向榮。
朝廷如今暮氣沉沉,先帝才去了幾天,就已經被燕逆鬧得朝不保夕。
皇上懦弱,燕逆強暴,都不如殿下文質彬彬,楊靖何嘗不知,大明天下只有殿下才能擔當,只有殿下才能繼續先帝大業。
但是楊靖深受懿文太子的大恩,太子托孤之情雖九死不敢忘記。時至今日,雖然知道事不可為,但我還是要找殿下談一談,為皇上求各情。」說著跪倒在地,叩了個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植已經無法裝聾扮啞,他地眼皮跳了兩下,盯著他道:「楊大人快快起來,你的要求是什麼?條件又是什麼?本王倒想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