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螳螂捕蟬(4)
戰場上吹來的血雨腥風,令喀吞就跟嬰兒聞到奶那樣興奮。
準備出擊的命令下達之後,他上竄下跳地招呼剛下馬休息的女真漢子們:「快起來,你們這些懶漢,要打仗了,快起來!」
一聽到要打仗,女真人如同上了發條的橙子,一躍而起,憨厚的臉上立刻露出猙獰的神情。跟著遼王干只會越來越強大,只會越來越有錢。
對於女真人來說,強者永遠是人生哲學中的首要位置。
這次女真人甚至自己帶著戰馬參軍,三萬衛和剌魯衛都是一人雙馬,他們用一匹馬行軍,一匹馬作戰,所以朱植先讓單馬的羽林右衛休息一會,而投入三萬衛和剌魯衛。
喀吞抽出他那把二十斤重的大刀發出錐形突擊陣的信號,幾千嗜血的女真漢子按照操典排列成陣。
錐形突擊對領頭的將領要求非常高,而且對於將領也非常危險,但好處是突破一點,可讓敵兵全線崩潰,這是喀吞的最愛。
一聲號炮,喀吞舉刀大喊:「我不會說肉麻的話,反正殿下讓我們去殺對面的人,我們就去,祝兄弟們今日殺得痛快。」部下哄堂大笑,一夾馬肚,馬匹緩緩而行。
蹲在地上駱文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命手下整理著兩千人的隊伍,燕山中衛和朵顏衛各留下一個千戶。這些人臉色決絕,知道勝負逆轉,他們要效死命阻擋遼東軍的追殺。
駱文站起來,飛身上馬,轉過頭,用盡力氣高喊:「洒家知道今天你我很多人都要死在這裡,家裡是獨苗的站出來,可以跟大隊撤退。」說完他掃了一眼,兩千人沒有一個人出列。
駱文點點頭又道:「既然沒有想撤的。那麼你們都是好漢,死沒什麼,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但燕王不能死,他還有宏圖大業要完成。
洒家沒什麼放不下的,只望大業成功之日,爾等勇士的名字都能上凌霄閣,也給天下萬民瞻仰。好了,不扯淡了。來,咱們去殺個痛快。」說完,扭轉馬頭,朝著夕陽出發。
……
身邊地遼東軍越打越多,自己兩千人越戰越少,而遼王的帥旗卻永遠夠不著。駱文渾身是傷,有箭傷,有刀傷。但至少有三個女真百戶命喪他手。
身邊還有一百騎兵,也全都是血人,這些燕地的兒郎毫無懼色地面對強敵。
當第三名百戶被駱文一斧砍翻,喀吞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大喝:「把那個人留給我。把他留給我。」前面的騎兵紛紛讓開,喀吞躍馬衝到離駱文一箭之地,大喝道:「呔,汝是何人。留個名號,也好送你上西天。」
駱文輕蔑一笑回敬道:「老子是燕王殿下指揮僉事駱文,你個狗韃子,也配與我交手?」
喀吞的怒氣徹底給激起來了,他是那樣地迷戀漢族,是那麼地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漢人,所以最恨別人說他是韃子,喀吞不再答話。催馬向前;駱文一夾馬肚,擎斧來戰。
兩人使盡全身力氣砍向對方,「光」兵器凌空相碰。駱文失血過多,力氣衰竭,無法抵擋喀吞凌厲一擊,大斧隨著巨響飛向空中。兩馬錯蹬,喀吞反手揮去,鮮血飛濺。
駱文的人頭滾落滾滾煙塵之中。
戰馬帶著無頭的屍體衝出很遠。屍體保持坐姿良久不倒。戰場上瞬時安靜下來,無論燕遼兩軍的士兵都停下來。看著屍體。
突然一陣北風刮過,駱文地屍體這才轟然跌下馬來。
所有女真人這才大叫起來:「喀吞,巴圖魯。」跟著一擁而上,將一百多跟隨駱文身後的燕軍亂刀分屍。
被兩千決死衝鋒的燕軍這麼一擋,那邊朱棣的兵馬已經徐徐後退。朱植問鐵鉉:「鼎石看,我軍是否繼續追擊?」
鐵鉉望了望道:「燕逆戰旗不亂,士氣未衰,此時追擊非明智之舉。」
朱植點點頭,此時如果全力進攻,毫無疑問,朱棣的兵馬必然大敗,但遼東軍也可能被作困獸之鬥的燕軍反噬。
朱植內心有一個聲音強烈呼喊:還不到時候,南邊還有五十萬大軍等著朱棣去解決。在這場三角博弈中,朝廷和燕王都不應該過早地倒下。
朱植按捺著對於大獲全勝強烈的**,選擇鳴金收兵。
那個曾經喧鬧不堪,血肉橫飛的戰場終於安靜下來。
烏鴉落下來,企圖啄食屍體地肉;戰場上屍橫遍野,血不再流淌,慢慢滲入地上形成一灘灘碩大的暗色;無主的馬兒四處遊蕩,在屍堆中尋找自己的主人。
太陽西下,人和馬在大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讓戰場平添幾分淒涼與肅穆。
遼東軍因為佔領了戰場,所以所有傷員都得到了救治,所有屍體都得到了回收。在屍堆中,救護兵找到了受傷很重地盧博,朱植親自握著他的手送上救護馬車。
盧博氣息柔弱道:「殿下,盧博沒用,有失遼東軍威名。」
雖然盧博不是自己起家的嫡系,但這話說得朱植心如刀絞,但他只能將這次的陰謀計策爛在肚子裡,他緊緊握了一下盧博地手道:「將軍說錯了,今日一戰,寧遠衛之名將威震天下,他日燕逆無人再敢捋寧遠之虎鬚。」看著盧博微笑著進了車廂,朱植一手拿盔,一手握拳捶在胸甲之上,向盧博還有周圍所有的傷兵深深行了一個遼東軍禮。
這場沙河之戰以遼東軍慘勝而告終,一千八百多遼東官兵長眠在沙河河畔。
廣寧後衛逃散,傷亡不大,只有三百五十人陣亡;定遼中衛陣亡五百人;損失最慘重的是寧遠衛,九百人陣亡,最後只有兩千三百戰兵可以走著退出戰場。
全軍傷者倍之,而且有六百人傷癒後永遠無法歸隊。
燕軍損失更慘重,光丟在戰場上的屍體就達兩千四百具,留在戰場的重傷員也有七百人,這些人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很難活過來。
鐵鉉選擇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挖了一個大坑,把這些燕軍的陣亡者埋葬。
朱植一邊命令各部打掃戰場,一邊把鐵鉉、瞿能拉到一邊。
楊文率領廣寧左衛狂奔二十里方才停下腳步。等他派斥候回到戰場偵察時,才知道朱植率軍及時加入戰場,反敗而勝。
楊文被這個消息嚇得張大嘴合不上,朱植不是斷了手嗎?怎麼還會帶軍前來,而且他壓根就沒有通知自己,楊文怎麼琢磨怎麼覺得不對勁。
正當他進退兩難地時候,鐵鉉和瞿能率領一千羽林右衛追了上來,傳遼王口諭請楊文回大營敘話。楊文左思右想哪裡還敢去。推說受了傷要回山海關治療,就想繼續趕路。
鐵鉉也不答話,命令羽林右衛圍了廣寧左衛。並當眾宣讀了遼王地命令,楊文臨陣脫逃,致使手下人馬損失慘重,命其俯身就擒,聽候發落。
這個命令一宣佈,整個廣寧左衛就炸了營。龐進怒斥這是亂命,命令手下抓住鐵鉉。可是當瞿能出來大喝一聲的時候,形勢立刻逆轉。
廣寧左衛兩個千戶是羽林右衛出來的,老兵們早就憤恨楊文這個庸才。這場大戰,又是因為他貪生怕死優柔寡斷才造成這麼多弟兄陣亡。
兩名千戶帶頭,廣寧左衛立馬站到了鐵鉉一邊。
楊文手下五百嫡系親衛還想抵抗,鐵鉉大喊一聲:楊文不從遼王命令,視為謀反。這還了得。
廣寧左衛官兵為了洗脫與楊文關係,不待瞿能動手,立刻蜂擁而上解除了楊文親衛武裝。龐進一面拚死抵抗,一面勸說楊文想辦法逃跑,去朝廷那裡討個說法。
只是楊文已經嚇得癱到在地,任憑龐進好說歹說也失去了逃跑的勇氣。
最後,楊文和龐進雙雙被擒,親衛也大多投降了事。瞿能入廣寧左衛暫代主將。率領部隊飛馬趕回蒼亭,保護大軍退路。鐵鉉則押著楊龐兩人回了前線大營。
當楊文等被押入大營的時候,只見朱植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兩旁是各位大將。朱植臉若寒霜,冰冷得可怕。
楊文嚇得跪在地上,磕頭討饒:「殿下,殿下,勝敗乃兵家常事啊。求你饒了末將。容末將戴罪立功!」見自己的上司如此軟蛋,挺直不跪地龐進憤恨地閉上眼睛。
朱植冷哼一聲:「主帥無能。累及三軍。如果饒了你,叫本王如何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外面那一千八百多陣亡地遼東子弟兵?」
楊文嚇得連忙向前幾步,聲帶哭腔道:「殿下啊,饒命啊,耿侯在真定丟了八萬人,也罪不……」
「住嘴!」朱植一聲暴喝,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在遼東你是親口對本王立下軍令狀的。
如果不是本王得到燕逆秘密北來地消息,及時趕到,你以為你不會全軍覆沒嗎?如果你死戰不退,就是戰死了仍然可名留青史,可是你竟然扔下手下苦戰的兄弟隻身逃跑,這就饒不得你了。
來人啊,給本王將他推出去斬了!」
楊文聽到這個斬字更嚇得魂飛魄散,更加大喊:「我是朝廷任命的二品都督,你無權斬我!」
朱植陰冷的臉上擠出一絲冷笑:「那你就看看本王斬不斬得你!請皇明祖訓!」旁邊一名隨軍參謀拿出一本小冊子,下面眾將連忙跪倒。
朱植翻開一頁道:「祖訓十三章有言:邊塞遇警,藩王藩屬兵馬,皆由王節制。藩屬武官,戰時歸王節制……王擅殺伐決斷之權。楊文你可死得心服口服?」
楊文整個癱倒在地上,兩名侍衛上前將其拖了出去。過不一會,一顆人頭呈到朱植面前。朱植擺擺手道:「送出去和身子一起殮了吧。」
下面輪到龐進,朱植道:「聽說龐將軍剛才抗孤旨意,想放楊文逃跑?」
龐進沒有想到朱植竟然說斬就斬了一個二品武將,臉色十分難看,歎了口氣道:「楊大人對末將恩重如山,現在楊大人去了,進不願獨活。請殿下來刀痛快的。」
朱植面無表情道:「想死很容易,來人哪……」
這邊倪磊出列道:「殿下,此戰失敗乃楊文指揮不當,現已伏法。只是龐將軍作戰一向勇猛,只是一時糊塗,罪不致死,還請殿下開恩,饒龐將軍一命。」說著跪倒在地。
這時鐵鉉會意,也出列道:「殿下,龐將軍領兵一向嚴明,考核成績一向突出。他對楊文不過一時愚忠而已。請殿下開恩。」
朱植知道,楊文來這兩年,遼東軍中也多少安排了些親信,現在樹倒猢猻散,如果將這些人趕盡殺絕,會為軍隊帶來不穩定因素,留下龐進作用也許更大。
朱植站起來道:「龐將軍,忠分公私兩法。忠於朝廷乃公心,忠於楊文乃私情,這裡面的輕重你可要分得清啊。」說著,走到龐進身邊親自替他解了捆綁。
到了此時,龐進地意志已經崩潰了。頹然跪倒在地:「謝殿下不殺之恩,殿下之言如醍醐灌頂,進糊塗了。」
朱植將他扶起道:「龐將軍知錯便好,廣寧左衛仍歸你統率。」
龐進驚訝地看著朱植道:「殿下。您能信任我?」
朱植笑笑道:「遼東軍是朝廷的軍隊,你也是朝廷的將官。」
龐進道:「殿下雅量,進愧不敢當,雖然一時糊塗,但終究犯下了過錯,還請殿下收回成名,給進一個責罰吧。」
鐵鉉出來打圓場:「殿下,龐將軍說得有禮。賞罰不明非治軍之道。不如讓龐將軍到軍校擔任槍棒將官,待日後時機合適,再用將軍之勇。」朱植想想也好,點頭同意。
遼東軍休息兩天,也結束了關內的作戰,緩緩退往山海關。沙河之戰還有一個小尾聲,房勝率領地通州衛,本來奉命偷襲蒼亭渡口。等他們來到渡口南岸時。
正好碰上復州衛和廣寧左衛到達此地。房勝硬著頭皮打了一下,自然撈不著便宜。也就掉頭撤退了。
朱植提升莊得擔任廣寧左衛新地指揮使,廣寧後衛因為潰逃而取消番號。羽林右衛、三萬衛、剌魯衛、復州衛、廣寧左衛配合定遼右衛守備山海關沿線。
番號仍是第一軍,交由瞿能指揮。其他遭受到損失的衛所撤回廣寧休整。
為了表彰寧遠衛死戰不退的精神,朱植懷著愧疚的心情授予寧遠衛「關寧虎賁」稱號,並以剩餘地骨幹為基礎,加入今年畢業的三百名軍校畢業生,將寧遠衛擴編為一萬人的真正上等衛編製,所有盔甲兵器優先裝備。
朱植將沙河之戰寫成奏章上報朝廷,其中擺出楊文貪墨糧草軍餉地證據,以及他在沙河之戰中的劣跡,並為寧遠衛指揮使盧博請加遼東都司指揮僉事一職。
朝廷方面對朱植先斬後奏自然十分惱怒,但正調集大軍北伐根本無暇顧及。況且朱植反敗為勝,削弱了朱棣的實力,間接上配合了朝廷的討逆。
所謂勝利者不受譴責,朝廷也只得溫言表彰,同意了朱植所請。關鍵一點,朝廷並沒有向遼東派來新的都督,等於默認了朱植對遼東地實際控制權。
在遼東吃了大虧的燕軍回到北平僅僅修整了半個月,就投入到南線對李景隆的作戰中。李景隆以為燕軍新敗,不等各路大軍齊集,便率領二十萬先期到達地人馬北進。
雖然剛剛打過敗仗,但燕軍對著南軍卻是天生剋星。朱棣誘敵深入,先破都督徐凱,再與李景隆激戰涿州城下,初戰鄭村壩,燕軍斬首兩萬。
李景隆初戰不利,再戰也凶多吉少,隻身奔逃德州。燕軍急攻南軍大營,朝廷前後兩個月集結起來的二十萬大軍頃刻土崩瓦解,無數士卒、戰馬、輜重落於燕軍之手。
朱棣擇降卒中精壯者補充損失,把其他人放回,其中有應天孝陵衛士卒。朱棣發佈文告痛斥建文帝不以祖宗陵寢為重,居然把守陵之兵調來打仗,簡直是不忠不孝之為。
朝廷知道之後,氣得建文三日不上朝,但把柄落在他人之手,只得將齊泰痛罵一頓解氣。
建文二年來臨之際,靖難的燕軍與討逆的南軍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軍事行動。燕軍回北平歡慶勝利,南軍龜縮在德州、真定等地舔著傷口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在滿天地雪花中,三年來,朱植終於和家人在廣寧過了一個舒心地新年。
歷史仍按照自己的設計慢慢向前滾動著,遼東重新成為了他一個人地天下,經濟欣欣向榮,軍事仍然強大無比,政治上左右逢源,朱植實在沒有什麼不滿意地。
朱植抱著暖爐,在兩位嬌妻的陪伴下,吃著酒守歲,紅紅的爐火照得兩位夫人如花似玉,朱植伸展著舒適的身子,望著窗外的雪花,思緒飄到千里之外。
在這場大雪之南,朱棣是否已經恢復了實力;再往南,應天皇城中的朱允炆還有心思吃好他的年夜飯嗎?